“這位王老闆……可是位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談靳楚的一句話迴盪在祁妙耳邊,身旁的電風扇呼呼直吹,大熱的天,平白給她吹出了一身冷汗。
與此同時,王老闆似乎是回到了後廚裡,又開始拿起刀,剁案板上的大骨頭。
“哐當——哐當——”
力度之大,足以從案板貫穿地面,然後傳到門口大棚的桌子下,將排骨湯裡的勺子柄都震得微微發顫。
再結合上他這句“殺人犯”,不禁就讓祁妙聯想起,那位把店開在荒山野嶺中、專門賣人肉叉燒包的孫二孃,水滸傳中大名鼎鼎的孫老闆。
她艱難地嚥下了口中那異常鮮美的湯,眼神怪異地盯着湯盆中、盛得滿滿當當的大塊兒排骨。
臉色“刷”一下子變得極其蒼白。
“是豬肉。”
坐在對面的談靳楚看得好笑,“這你都吃不出來嗎?”
那就好,那就好。
祁妙瞬間鬆了口氣。
但也只敢哆哆嗦嗦地,往嘴裡塞兩塊山藥和胡蘿蔔壓壓驚。
肉是一口都不敢再碰。
“聽見一句話就嚇成這樣。”
談靳楚的眸中笑意未散,“人家王老闆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能拎着塊兒板磚,單槍匹馬弄死三個成年男性了。”
這下子,祁妙口中的蔬菜都直接嗆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
她捂着嘴巴,失聲驚恐道:“王老闆居然真的……”
話沒說完,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麼。
做賊心虛似的往店裡瞅了幾眼,挪着板凳,湊到談靳楚旁邊,然後纔敢用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的氣聲問:
“……真的殺過人呀?”
“對啊。”
談靳楚配合着低下頭,看着她那既害怕又充滿好奇的眼神,問:“想聽?”
祁妙“嗯嗯”點頭,“可以給我講講嗎?”
他手臂架在椅背上,“你又不怕做噩夢了是吧?”
她聞言一愣,呆呆地苦笑了一下,小聲道:“沒聽之前不也照樣做噩夢嘛……”
談靳楚垂眸,抿了下脣。
“其實,倒也沒什麼不能講的。”
他將小碗裡剩下的幾口湯倒掉,又拿起大勺給她盛了碗新的。
“王老闆的‘英雄’事蹟,這一片的人,包括現在坐在這裡吃飯的顧客,基本上都有所耳聞。”
說着,還擡手給她指了個方向,“東邊那條亮着霓虹燈的街,瞧見沒有?”
祁妙目光炯炯:“瞧見了。”
“那條街,過去算是這邊兒的紅燈區。”
見她又一臉震驚地瞪圓了雙眼,談靳楚解釋道:“不過後來掃黃打非,也就只剩下了幾家小酒吧。”
“原先的那些□□分子,大都進去的進去,打工的打工……但到底,還是剩了些不安分的小混混兒,每天一到傍晚,就開始在那條街上喝酒鬧事。”
“而王老闆的店開得比較近,她家的醒酒湯又是招牌,所以通常一過11點,那條街上喝大了的人,就會醉醺醺地往這裡來。”
他停頓了一下,“但今天,可能會來的少點兒。”
祁妙循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看過去,瞬間明白——
一輛警車光明正大地在那兒停着呢。
談靳楚又給她指了指店裡,“靠門右邊的那一桌,有個後腦勺上帶刀疤的人,注意到了沒?”
這怎麼可能注意不到?
最開始他領着自己進去的時候,祁妙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和他紋滿了脖子乃至整個上半身的紋身,以及——
一條從頭頂,彎彎曲曲蔓延到肩胛骨的猙獰刀疤。
只是,她的注意力下一秒就被從後廚走出來的王老闆所吸引,顧不得其他。
“那個人叫華蟒,這邊的人都喊他一聲蟒二爺。”
“……爲什麼是叫二爺?”祁妙思維發散,多問了一嘴,“難道他還有個哥哥嗎?”
“對。”
談靳楚淡淡道:“他哥叫華龍,四年前2月份,在別人的除夕宴上持刀砍傷了三個人,被我們隊裡的雲豔輝親手逮捕。”
還補充了句,“就是你那位溫聲細語的女警姐姐。”
祁妙:!
這麼厲害?!
“至於蟒二爺,在他大哥和幾個仇家都進去勞動改造之後,就變成了那條街上橫着走的地方一霸。”
“而那一年,王老闆正式搬過來開店。”
祁妙眼巴巴地等着他往下講,“然後呢?”
“然後……”談靳楚敲了敲她的碗邊,“你的湯再不喝,就該涼了。”
她連忙捧起,“呼嚕呼嚕”一口氣喝完,又主動給自己再盛上一小碗,這回還不忘多撈兩塊兒排骨。
談靳楚牽了下脣角,繼續道:
“酒香不怕巷子深,王老闆家的棒骨湯也是同樣的道理。剛開業沒幾天,就日日人頭攢動,生意火爆,自然而然地,就引來了那位蟒二爺的光顧。”
也可能是吃人家的嘴短,祁妙一口排骨、一口布丁地左右開弓,這會兒還要騰出空來,替王老闆擔憂一句:
“啊?那他不會是來鬧事兒的吧?”
“猜對了。”
談靳楚道:“那個華蟒,帶了五六個小弟,專程上門來收保護費。”
“所以現在……”祁妙看向了店裡正吃肉喝湯蟒二爺,“他是拿了錢後,才肯罩着王老闆的嗎?”
“就他?”
談靳楚輕嗤一聲。
“裝模作樣地站到王老闆面前,直接被人家一巴掌扇成了腦震盪,脖子還扭斷了,光石膏就打了兩個月。”
祁妙:“……”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面上不敢笑,怕被屋裡的社會哥聽到,可心裡卻樂開了花。
敢情大蟒蛇找茬不成,還被扇成了小長蟲!
這說出去,還不得被街上的人嘮一輩子啊?
誒,不對。
她好像把什麼重點給忘了。
祁妙端着碗,呆愣愣地問道:“既然鬧事兒的都被擺平了,那王老闆幹嘛還要……殺人啊?”
“她殺人,當然不是來這邊之後才殺的。”
談靳楚擡了下眉,“要不然,我這個人民警察,還能無動於衷地坐在這兒,看着你磨磨唧唧地喝個排骨湯?”
祁妙不敢說話,低頭猛喝一大口。
而身邊的人也雲淡風輕地繼續講道:“王老闆的家不在這兒,在H市。”
“她父親也算是個□□,叫不上名號的那種,八幾年的時候摻和進了一場火併械鬥,怎麼死的都還沒調查清楚,母親就跑了,她就稀裡糊塗地成了孤兒。”
“然後,就被政府安排進了當地的福利院,因爲父親的原因,好像還遭到了老師的不公平對待,其他孩子也跟着排擠她。”
“當然,”談靳楚解釋了一句,“小孩子們並不懂什麼出身,排擠她只是因爲,她把別人都打了一頓,還搶他們的飯吃。”
祁妙問:“所以王老闆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
他搖了搖頭,“並不是,王老闆7歲的時候就被一位老太太給收養了。”
“老太太是位退休的語文教師,桃李滿天下,性格和藹慈祥。那時候正逢西遊記熱播,老太太還給王老闆改了個名字,叫王行西。”
“——希望她莫問來處,但向前行。”
祁妙聽着,擡頭看了一眼店門口上掛着的燈牌。
西王母。
怪不得呢。
談靳楚也靠在椅子裡,眸中染上了LED燈牌的點點銀光。
他的聲音依舊淡如清泉,潺潺流淌。
“起初,福利院的老師們也曾勸過那位老太太,不外乎說些什麼基因遺傳、天生就有暴力思想……但老太太始終堅持己見,覺得自己相中的這位大胖丫頭,怎麼看怎麼好,便領她回了家,還給她佈置一間書房。”
“王老闆倒也不負所望,跟着老太太后,就開始專心學習,中考那年還考上了他們縣裡最好的重點高中。”
祁妙有些動容,看看碗中美味可口的排骨湯,又看了看不斷傳來剁骨頭聲音的那個方向。
談靳楚還在繼續往下講:
“變故,則是發生在王老闆高一那一年,她剛滿15歲。晚上在家裡寫完作業後,出門去藥店替老太太買治痛風的膏藥。回來的時候抄了拆遷區的近路,然後就在一個小衚衕那邊,聽到了女孩子的尖叫。”
“啪嗒——”
祁妙的勺子掉進了小碗裡,她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此時此刻,講述者的聲音淡然得近乎有些冷漠。
他道:“王老闆沒多想就趕了過去,接着便目睹了三個成年男子,在對一個高中女生,實施輪.奸。”
“我們後來在卷宗中查到,王老闆的口供裡,她出手之前,是有采取過口頭勸阻的,只不過那三個罪犯並沒有因此而停止犯罪行爲。當時王老闆的手中沒有電話,拆遷區也找不到什麼其他人,所以就只能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磚頭……”
她怔愣了片刻,顫聲問:“……然後呢?”
談靳楚皺了皺眉,“你確定還要聽下去嗎?”
祁妙咬了咬脣。
他輕輕嘆了口氣,把餐巾紙往眼眶通紅的女孩子手邊推了推。
“卷宗裡寫的,這一樁案件的報警人,就是王行西自己。而在她跑到報亭打電話自首的時間裡,受侵害的女孩子已經跑了,警察到現場後,只看到了衚衕裡的三具男屍,以及,一地的血漿和腦漿。”
“至於王行西本人,在被警察戴上手銬後,只是冷靜地問了一個問題。”
祁妙緩緩擡頭,“什麼問題?”
“能不能,讓她先把膏藥送回家裡。她說,奶奶的腿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