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個在火場內中毒導致智商缺陷,當了十四年“三歲小孩”的人,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恢復了正常。
而且還能記得十年前的兇殺現場,特地跑公安局來指認兇手。
劉思甜聽得倍感新鮮,“仔細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她問:“那個周明理,他的心智突然間就健全了?”
“劉姐,他不是突然間才心智健全的。”
電話裡同事的語氣卻有些嚴肅。
“這小子是硬生生裝傻裝了十幾年!”
“哎喲,那這事兒可就更稀罕了。”
劉思甜樂道:“他親口交代的嗎?”
“對,他自己親口交代的。因爲連他爸爸都不知道他在裝傻,一個六十多歲的人,聽完他兒子說了一大通話,比我們這些警察還要震驚。”
“確實值得震驚。”
雲豔輝站在一旁,環抱雙臂評價道:
“畢竟把兒子當三歲小孩照顧了十幾年,都以爲看不到恢復心智的希望了,結果才發現他是個好端端的正常人。”換位思考一下,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把自己的親爹都給矇在鼓裡……”劉思甜一時半會兒沒琢磨明白,“他這麼幹是圖什麼呢?”“裝傻的原因,周明理自己也交代清楚了,不過——”
同事手頭上似乎在查什麼東西,停頓了兩秒,“噼裡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越顯清晰。“他身上還牽扯到了一個更爲複雜的案子,所以,我們目前得先進一步驗證他供詞的真實性。”不同於病牀上祁妙的蒙圈,兩位女警瞬間抓住了話裡的重點。
雲豔輝擰起了眉,“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周明理身上,除了陳愛民的操場埋屍案,還牽扯到了其他的案子?”劉思甜也收斂起了笑意,正要開口,就聽對方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劉姐,你要不先回單位一趟吧。”他沉着聲:“那件案子……跟五年前遇害身亡的馬前輩有關。”
“馬前輩?”
劉思甜臉色驟變,當即放下手中的保溫杯,站起身來。
“好,我這就趕回去。”
雲豔輝一聽到電話裡的那個稱呼,縱然疑惑不解,卻沒有繼續追問。
“沒關係,劉姐,妙妙這邊有我一個人看着就行。”
祁妙看看左,看看右,越發一頭霧水。
她離得稍遠,並不能聽清電話裡的內容,或許聽清了也理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充其量只能在一旁湊個熱鬧。見劉思甜掛了電話就要離開,她趕緊遞上了自己的畫夾。
“劉警官,我把在幻象中看到的場景都給畫下來了,你們可以用來驗證一下,那個裝傻的人,到底是不是陳愛民殺妻案的人證。”
但祁妙的畫並沒能派上用場。
因爲周明理並不需要比對兇殺案場景來辨別供詞的真假,人家自己就是帶着充分的證據來的。痕檢科室內,兩名刑警正對着一摞筆記本做字跡鑑定。
“……確定爲同一個人的字跡,是用碳素中性筆寫的,有輕微褪色,根據溼度、溫度以及筆記本紙張的磨損程度來推斷,這幾篇日記書寫的時間,應
該就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
張茂林戴着手套又往後翻了幾頁,“這上面的字兒看着都挺清晰的,跟剛寫出來的也沒什麼差別啊。”“僅憑肉眼當然看不出來什麼。”
痕檢科刑警解釋:“碳素中性筆芯的油墨是由石墨構成的,而石墨本身就是自然界中最穩定的物質之一。再加上週明理的這些筆記本保存又比較
好,沒有受潮,字跡清晰是應該的。”
張茂林沉思不語。
他翻開筆記本上的其中一頁,開頭首行,寫着——[2013年5月28日,大暴雨]
下面的幾行字跡有些潦草,也有可能是日記的主人過於緊張,落筆連着好幾個錯字,又慌忙塗成了黑疙瘩。張茂林只能一字一句地仔細辨認,而日記的內容,卻讓人越看越觸目驚心:
[殺人了,陳叔他殺人了!]
“他提到的這個陳叔,應該就是兇手陳愛民。”同事已經查清楚了周明理的基本情況,對張茂林道:“陳家和周家曾經都住在A市風平縣南山鎮的幸福裡衚衕,周明理2011年元旦在火災內中毒後智力受損,爲了讓他接受更好的治療,周家2014年就搬到了A市東城區。”
“這是我們在A市第三人民醫院神經內科查到的,周明理這些年的就診記錄。”張茂林“唾”了一聲,“演技可真不賴,醫生都看不出來他是在裝傻。”痕檢科同事無奈一笑:
“沒辦法,因爲他的確有過腦神經受損,醫生當年也只能給他開一些促進神經恢復的藥物,且不能保證可以完全治癒,主要還得靠個人體質和康復
性訓練程度。”
張茂林目光掃過旁邊的幾本筆記本,“那他寫日記,就是一種康復訓練方式嗎?”
“並不是。”
同事道:“周明理的筆錄裡,解釋了他寫日記的真正原因。”
兩個小時前,那位常年躲在父親的羽翼下當巨嬰的27歲男青年,獨自面對警察做詢問筆錄時,還抑制不住地腿腳直哆嗦。或許是裝三歲小孩裝得太久的緣故,周明理稍微說點兒長句子都很費勁。
他磕磕巴巴道:
“……十幾年前,我爸聽醫生說,我還有一定的機率能恢復智力,他就把我房間裡用過的本子,全都給保留起來了。”“他覺得,本子上的筆記能讓我找回記憶,也可以幫助我在重返校園後跟上功課。”
警察翻着手中的幾張照片,問他:
“我看你的日記本上,最早的那一篇,日期是2011年12月20號。”
警察擡起頭,“所以,你是在這一天恢復記憶的嗎?”
周明理表情侷促,不自在地啃了啃手指。
這是他長期僞裝三歲孩子留下的小習慣。
他搖了搖頭,“……不是,其實我11月份的時候就智力正常了……但我怕被醫生還有我爸發現,一個多月後,纔敢偷偷在本子上寫日記。”
坐在他對面的兩位警察都感到無比困惑。
“恢復智力和記憶不是好事兒嗎?你爸爸爲你擔心操勞那麼久,知道你正常了,開心還來不及,你爲什麼會害怕被他發現呢?”周明理的動作和神態仍然帶着點兒低齡兒童的特點,他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爸是陪我一起來的,你們剛纔也看見了,他那表情,像是開心的樣子嗎?”
警察被他說得一愣。
仔細回想,那位六十多歲的老父親,情緒很是激動,似悲似怒,看着自家兒子的眼神複雜到難以言喻。
手指戳着周明理的腦袋,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嘆氣連連。“愛之深,責之切,你爸爸他也是關心你。”
“唉……”
周明理低下了腦袋,“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就是害怕我爸,害怕他送我回學校,才決定裝成傻子的。”
“他那個人,一直望子成龍,對我要求很高。我好不容易纔在火災中撿了條小命,都中毒變傻了,就這樣,他還指望着我康復後重返學校,考上重點高中呢。”
“可我真的不想讀書,不想考試……”
聽到周明理的理由竟是如此幼稚而荒謬,兩位警察都無語片刻,險些被氣笑了。對於一個學生而言,通過裝裝樣子,逃避功課,也不算太過難以理解的事情。誰還沒個不想上課,就裝感冒、發燒、肚子疼的時候呢?
但周明理一裝就能裝這麼久,警察們還是不太相信,他只有這一個理由。“就爲了不回學校讀書考試?”
27歲的男青年盯着桌子怔愣了幾秒,緩緩道:“也不全是。”
他擡起眼,目露哀傷。
看起來終於是個成年人該有的神情。
“……我媽在火災中去世了,恢復智力和記憶後,我一直無法面對現實……”警察點點頭,快速記錄着。
這個說法好歹還像點樣子,不算那麼沒心沒肺。
“不過——”
陳警官察覺到了矛盾之處,“你既然不想被你爸爸發現自己恢復了心智,又爲什麼會往本子上寫日記呢?不怕露餡嗎?”一個牴觸學習牴觸到不惜裝傻子的人,居然會有寫日記的習慣?
他揚了揚手裡的照片,上面拍的全是日記本上的內容。
但周明理給出的理由又挺符合邏輯。
“因爲我只想裝傻子,但不能真的成爲傻子。”
他眉宇中透着些許煩悶,解釋道:
“我爸給我買了一大堆三歲兒童纔看的啓蒙書籍,還有很多益智玩具……要只是待在家裡也就算了,關鍵他還讓我去跟另一條衚衕裡的幾個小孩玩兒,天天堆沙子、過家家。”
“我當時就覺得,如果一直那麼下去的話,遲早得成爲一個真傻子。而且那些小孩子特招人煩,我又不能跟別人抱怨,就只能通過寫日記來紓解紓
解心情了。”
這個理由還跟他日記上的內容對應上了。
周明理抱來的一摞筆記本上,按日期查看,第一篇寫的就是——
另一條衚衕裡的小孩子們,揹着大人偷偷喊他傻子,欺負他,排擠他,讓他趴地上,把他當馬騎的瑣事兒。
“即使是三歲的孩子,也有表達情緒的能力。”
警察道:“你不願意跟那羣小孩子玩兒,應該是可以向你爸提出拒絕的吧?”
“我不能拒絕啊。”
周明理眨眨眼:“我還得學習他們的言行舉止呢,這樣才能演得像,像到醫生都看不出來我恢復了智力,就更不用說我爸了。”
陳警官沉默一秒,點評道:“那你可真是夠忍辱負重的。”
“我也覺得。”
“但是,你就沒考慮過你爸爸的感受嗎?”周明理給出的回答讓人意想不到,“我考慮了呀。”他似乎有着一套偏激卻能夠自洽的邏輯。
“讓我爸擔心那麼久,是挺對不住他的……但裝傻子也有裝傻子的好處,最起碼對他來說,只用養個三歲的孩子就行了,既省得爲我的成績犯愁,又不用攢錢給我留着買房買車,多划算。”
他的一席話讓兩位警察無言以對。
當今社會上,做孩子的,尤其是男孩子的,似乎把父母的付出看作是理所當然。連讓他爸爸給他買房買車的這種事兒,都能說的輕鬆自在、天經地義。
倆人一時半會兒也不便於糾正他的三觀,照常問了幾個問題之後,逐漸開始切入重點。
“我們看了你2013年5月28日的這篇日記,但上面所寫的有關陳愛民在家中毒殺妻子的經過,還不算太過詳細。”警察放下照片擡起頭,“就比如,在衚衕口遇到陳想的時間,你並沒有寫出來。”他問:“時隔多年,麻煩你好好想一想,還能再回憶得起來一些細節嗎?”
其實,對於那個雨夜的記憶,周明理的印象之深刻,並沒有比陳家父子以及祁妙遜色多少。畢竟,那也是讓他做了將近10年噩夢的場景。
有時候一閉上眼,就彷彿有鋪天蓋地的大雨點子當頭砸來。2013年5月28日那一天,周明理記得清清楚楚,是個週末。
另一條衚衕的小孩子們不用上幼兒園,他本該和他們一起玩兒的。
但雨下的實在是太大了。
沒有小孩兒會在那樣的天氣裡外出,除了傻子。
周明理有時候想,自己或許真的是個傻子。
否則,怎麼會獨自蹲在暴雨裡,去埋一把嶄新的傘呢?
那把傘,是他媽媽在網上給他買的傘。
火災那天去姥姥家時下的單,兩天後才送達他家附近的驛站。
而周明理,則是在中毒變傻兩年後,逐漸恢復智力和記憶,纔想起來這件事的。
給他買雨傘的媽媽去世了。
他看着爸爸臥室裡的黑白照,佇立良久,大腦遲鈍到無法思考。
爸爸指着照片中的笑容溫暖的女人,耐心教給他:
“明理,這是媽媽,你還認識嗎?”
爸爸告訴他,媽媽不像他那麼幸運,沒能逃得出來,最後喪生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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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牙牙學語般跟着喊了一句:“……媽媽。”
三歲的孩子記不得火災裡發生的細節,可十幾歲的周明理記得。
他媽媽是名音樂老師,一年四季都會穿着漂亮的裙子去給學生上課。
那麼愛漂亮、愛乾淨的一個人,爲了救自己,義無反顧地闖進了火光沖天的樓梯間。
當時的他倒在地上,親眼看着媽媽白皙的皮膚蹭上了灰,柔順光澤的長髮被火燎得捲曲枯燥。
纖細的胳膊摟起一百斤重的大男生,拼盡全力將他推下樓梯,滾落到消防員夠得到的地方。
而她卻體力不支,倒在堆滿雜物和電線的拐角。
危樓搖搖欲墜,可燃氣體大量泄漏,唯恐後續發生爆炸,消防員權衡之下,帶着昏迷不醒的周明理迅速撤出。
媽媽不是不幸運,她只是把好運氣全部轉給了自己。
周明理在恢復記憶的一個月裡,每個晚上都會忍不住流淚。可慢慢的,他發現,媽媽的離世,並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影響。火災過後,他在衆人眼中,已經是個不能自理的“三歲小孩”了。曾經有媽媽縱容溺愛他,讓他可以當個巨嬰,而他中毒變傻後,對他要求極高的父親,也只能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周明理直接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生活,真的成了個名副其實的巨嬰。
不用讀書,不用考試,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他上幼兒園以來,就再沒有這麼舒坦過。周明理打算好了,要一直裝傻下去!這個決定,還被他寫在了日記本中的第二頁上。
周明理心想,不能告訴醫生和爸爸自己恢復了,否則,他安逸的現狀就會被打破。況且,失去了媽媽,他連自己的衣服洗好放在哪兒都找不着,還不知道得被爸爸罵成什麼樣。這一裝,就從2011年的寒冬,裝到了2013年的炎夏。
天氣多雨,爸爸獨自做家務,收拾東西、睹物思人的時候,無意間找出了火災那天媽媽買的雨傘。而周明理就是在見到雨傘後,才徹底醒悟過來的。
裝傻的這兩年,爸爸把用舊的智能機留給了他,讓他看少兒啓蒙科普片。周明理自然不感興趣,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拿着手機上網打遊戲。無意間,曾刷到過這麼一句話—
“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溼。”
他抱起雨傘跑出家門,跪在暴雨裡,放肆痛哭流涕,比他平日裡演的更像個小孩子。那一天,周明理決定在雨中埋葬一把傘。
他雙手在地上刨着坑,心裡很清醒地知道,一同埋葬的,還有自己的長這麼大以來的幼稚和愚蠢。而17歲的陳想,就是在那時跑回來的。對於這個住在衚衕裡的哥哥,周明理很是羨慕。從前羨慕他能言會道,是整條衚衕里人人稱讚的機靈孩子。現在則羨慕他,還有一個關心他、照顧他的媽媽。雖然周明理也不記得,陳想的媽媽叫什麼名字。他們住的地方是小縣城周邊,跟農村接壤。農村的中年婦女,通常是沒有名字的。她們往往被叫做XX嫂,或者XX媽。只有自己的媽媽,喜歡管那個終日操勞的女人喊做“梅姐”。
周明理蹲在地上一邊買傘,一邊擡頭看了陳想一眼。
他渾身被淋得溼透,估計到了家裡,梅姨會給他熬一碗熱騰騰的薑茶,讓他洗個熱水澡吧?卻不料,陳想打上了這把雨傘的主意。
當着一個傻子的面,很多人都會暴露自己丑陋的本性。
另一條衚衕裡頑劣的孩子們如此,被誇讚爲一表人才的陳想也不例外。他不僅踢了自己幾腳,還搶走了媽媽買的傘。周明理裝傻裝慣了,當時沒有反應過來,不敢追上去。可轉念一想,自己都要跟醫生和爸爸攤牌了,何必再繼續忍耐呢?
他還起了個壞心思,從地上撿了一把小石子,準備砸進陳想家的院子裡,出出惡氣。周明理繞到了他家院牆外,那裡栽着一棵歪脖子大榕樹。
他手腳並用爬了上去,掏出石子,正準備開砸,然後就親眼目睹——
平日裡,爲人憨厚的陳叔陳愛民,正端着一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液體,硬往梅姨的嘴裡灌。周明理那時才明白過來。
怪不得陳想暴雨天站在外面,不往家裡進……
他是在關門!
周明理被嚇得夠嗆,身子趴在樹幹上,石子散落一地。可這麼點兒小動靜,悉數被瓢潑大雨掩蓋。
而一同被掩蓋的,也有梅姨的嗚咽聲,以及院子裡潑灑出的農藥,還有她口中嘔出的血。
周明理就這麼躲在枝繁葉茂的榕樹上,眼睜睜地看着父子倆人收拾農藥瓶子,把梅姨的屍體裝進麻袋中……頭頂“轟隆轟隆”地打着雷,像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周明理抱着樹幹,手腳痠麻不堪,還很慌亂。雨天樹下都容易被劈,更何況樹上?
一個沒抱穩,他從樹上摔了下來。
審訊室裡,在醫院病房中被逮捕的陳想,緩緩擡起了頭。他平靜道:“對,周明理摔下樹後,被我跟我爸發現了。”張茂林冷着臉看向他,“可週明理的筆錄中說,你們倆當時都沒有對他做什麼。”
“那當然了。’
陳想靠在椅子裡,原本熨燙妥帖的襯衣,現在顯得有些皺皺巴巴。
他嗤笑一聲:“那可是周家的寶貝兒子,我們能拿他怎麼着呢?”
事到如今,陳想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了。
“是,我爸的確動了殺心,但他也不是傻子,周明理如果出了個三長兩短,周叔叔肯定會報警徹查下去。”他媽媽江銀梅就不一樣了。
普普通通農村婦女一個,消失了好幾天纔有人問起。
陳愛民隨便編了個理由,說她跟着別的野男人跑了,鄰居們也就不提了。
或許背後會嚼嚼他們陳家的舌根,但陳想高考後就去讀大學了,反正也聽不着。
警察問了些現場細節,陳想的回答都能跟周明理的筆錄,以及祁妙的幻象——對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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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問的最後,又繞回了父子倆人的作案動機上來。
另一間審訊室內,殺害妻子江銀梅的兇手陳愛民,再次被警察提審。
得知兒子被捕的消息後,他徹底被擊潰了心理防線,不再隱瞞。
“……我在工地幹活,認識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新蓋的三層小洋樓就是她的,我就想着,如果娶了她,那人跟房子也就成了我的。”
“娶她?你們倆有過感情經歷嗎?”
警察們在調查走訪的時候,詢問了很多工地上的知情人,可並沒有獲取到這一信息。
陳想的審訊室內,年輕記者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還感情經歷呢,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不過是中年男人的意.淫罷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嘲諷道:
“那個新樓的女主人見天氣太熱,好心好意給建築工地上的員工們買了幾箱冰棍兒,又因爲我爸是工頭,就多給他塞了瓶飲料……誰知道被他給惦記
上了。”
“唉,我當年也是傻得夠嗆,居然還真被我爸給忽悠得信了,也跟着異想天開,覺得只要把我媽給弄死,我就能多個年輕漂亮的新媽,像周明理的
媽媽一樣,說出去都倍兒有面子。”
父子兩人倒是挺有默契,另一間審訊室內,陳愛民也提到了這一點。
“不關我兒子的事兒,他就是被我忽悠的,橫豎沒殺人,手上沒沾血,你們就把他給放了吧,他下週還要結婚呢……”“並不是只有殺了人才算犯法。”警察擡眼看他,“你兒子陳想已經認了罪,就別惦記着婚禮的事兒了。”
“你們、你們……”
“那當然了。’
陳想靠在椅子裡,原本熨燙妥帖的襯衣,現在顯得有些皺皺巴巴。
他嗤笑一聲:“那可是周家的寶貝兒子,我們能拿他怎麼着呢?”
事到如今,陳想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了。
“是,我爸的確動了殺心,但他也不是傻子,周明理如果出了個三長兩短,周叔叔肯定會報警徹查下去。”他媽媽江銀梅就不一樣了。
普普通通農村婦女一個,消失了好幾天纔有人問起。
陳愛民隨便編了個理由,說她跟着別的野男人跑了,鄰居們也就不提了。
或許背後會嚼嚼他們陳家的舌根,但陳想高考後就去讀大學了,反正也聽不着。
警察問了些現場細節,陳想的回答都能跟周明理的筆錄,以及祁妙的幻象——對應上。
訊問的最後,又繞回了父子倆人的作案動機上來。
另一間審訊室內,殺害妻子江銀梅的兇手陳愛民,再次被警察提審。
得知兒子被捕的消息後,他徹底被擊潰了心理防線,不再隱瞞。
“……我在工地幹活,認識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新蓋的三層小洋樓就是她的,我就想着,如果娶了她,那人跟房子也就成了我的。”
“娶她?你們倆有過感情經歷嗎?”
警察們在調查走訪的時候,詢問了很多工地上的知情人,可並沒有獲取到這一信息。
陳想的審訊室內,年輕記者趴在桌上哈哈大笑。
“……還感情經歷呢,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兒,不過是中年男人的意.淫罷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嘲諷道:“那個新樓的女主人見天氣太熱,好心好意給建築工地上的員工們買了幾箱冰棍兒,又因爲我爸是工頭,就多給他塞了瓶飲料……誰知道被他給惦記上了。”
“唉,我當年也是傻得夠嗆,居然還真被我爸給忽悠得信了,也跟着異想天開,覺得只要把我媽給弄死,我就能多個年輕漂亮的新媽,像周明理的
媽媽一樣,說出去都倍兒有面子。”
父子兩人倒是挺有默契,另一間審訊室內,陳愛民也提到了這一點。
“不關我兒子的事兒,他就是被我忽悠的,橫豎沒殺人,手上沒沾血,你們就把他給放了吧,他下週還要結婚呢……”“並不是只有殺了人才算犯法。”警察擡眼看他,“你兒子陳想已經認了罪,就別惦記着婚禮的事兒了。”
“你們、你們……”
陳愛民一聽還急了,拍着桌子怒斥:
“你們當警察的還講不講道理啊?!”
他粗着脖子大聲辯解道:“我兒子只是因爲孝順,才幫我瞞着殺人的事兒,他有什麼罪?”“孝順?”
警察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冷聲哼笑道:
“那他怎麼只孝順你,不想着孝順他親媽呢?”面對張茂林類似的質問,陳想則神情頹喪地垂下了腦袋。
“……對,我是個不孝子,何止是包庇我爸殺人的罪,就連讓他把我媽的屍體埋在操場塑膠跑道底下,這主意都是我給出的呢。”審訊室裡的警察看着這個道貌岸然的記者,心中默默道:你不光是個不孝子,你跟你爹都是社會敗類。
陳想也不像他爹陳愛民那樣情緒激動,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擺爛意味,把該交代的細節一口氣全給交代清楚了。那個雨夜,父子倆人發現周明理後,只把他當成三歲小孩,歸還了傘,就把人趕回了家。
隨後,陳想讓陳愛民將媽媽的屍體裝進麻袋中,開車拉到施工的學校操場上,埋進塑膠跑道的大坑裡。他則打開電視機,又跑到鄰居家借胡椒麪兒,裝作父親在家的樣子。
還順手處理了農藥瓶子——往鄰居家的垃圾堆裡一扔,便神不知鬼不覺。
“媽媽跟野男人跑了”的理由倒是陳愛民自己編的。
起初,陳想還覺得這說辭有點拙劣,但後來發現,附近的鄰居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幫忙維護着一箇中年男人的自尊心,而不是去擔憂失蹤的農村婦女的安危。
暴雨嘩啦啦下了幾天,高考時纔開始放晴。陳想的心態和成績並沒有受到負面影響。
反而是,他爲了擺脫當下的環境,考試爆種,超常發揮,錄取到了A市最好的傳媒大學。
一晃十年過去,陳家父子的生活日漸平靜,還頗有向好發展的趨勢。
連有關江銀梅的噩夢都沒怎麼做過了。
直到,又是一年高考季——
陳想聽同事說,A市第一重點中學的高考動員大會上,好像有個學生報了案。大會中止,兩輛警車停在了現場。
塑膠跑道隔了十年再次被挖開,消失農婦的屍骨重見天日。
不對,不對,哪裡都不對……
陳想坐在工位上,表情看不出什麼波瀾,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埋在地底十年之久,他媽媽的血肉都已經被腐蝕殆盡,陳愛民灌下去的農藥也檢測不出痕跡。可他父親在家中的作案過程,爲什麼還是被警察悉數掌握了呢?
陳想的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傻子周明理。
可他依然是三歲的智商,跟着他爸搬家走了,不可能跟A市第一重點高中有關,況且,他也不知道屍體被埋在了哪裡。而身爲一名記者,陳想對事件有着天生的敏銳嗅覺。
他發現,自己父親的這一起案子,以及後來的花添錦遇害案,似乎都跟一名女高中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跟隨着考點學校的校長,他終於見到了神秘少女的真面目——腿上打着石膏、眼睛圓圓、表情呆愣的祁妙。
想到了她,陳想戴着手銬,坐在審訊椅上,輕輕牽了牽嘴角。真丟人啊,他自詡聰慧,卻沒料到會栽在一個小姑娘手裡。
被她拙劣的演技騙得團團轉。
陳想擡起頭,看向了張茂林。
“警察同志,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張茂林沒給他好臉色,“陳大記者,這裡是審訊室,可不是你做採訪的地方。”
他笑笑,“之前爲了我爸的事兒,多有得罪,你們大人有大量……”
“行了,你問吧。”
張茂林倒想看看,這位舌燦蓮花的記者,還能瞎白話出什麼來。“你們警方,跟那個叫祁妙的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陳想剛問出,下一秒,審訊室內四位警察的視線,全都聚焦在了他臉上。他無奈地攤開手,“算了,那我還是不問了吧。”陳想腦子不笨,此時此刻便明白,祁妙的身份絕對不簡單。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警察同志,那我能拜託您一件事兒嗎?”
陳想仰天閉目,輕聲道:“幫我轉達她——演的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在我關上門後,我媽的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失望……只有悲傷。”
醫院VIP病房。
祁妙聽完小云警官的轉述,攥緊了拳頭,氣不忿地砸在了小桌板上。“……人渣。”
雲豔輝幫她端來碗飯,“多虧了我們妙妙,父子倆人渣都已經伏法了。”祁妙擡起頭,“不是還有個周明理嗎?”雲豔輝知道她想問什麼。
“這個人身上,還牽扯到的另一起案子,對吧?”“嗯。”
她點了點頭,然後掏出手機。
“小云警官,我在網上查了,劉警官在電話裡提到的馬前輩……是不是五年前,死在境外的馬月君警官?”雲豔輝也點點頭,“是。”
馬月君,曾在A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工作,是一名技術科的偵查員。
十三年前懷孕休假期間,在馬路上救下了一羣孩子,自己被車撞斷了雙腿,也失去了自己肚中的寶寶。
是劉思甜大四實習時,負責帶她的前輩。
2018年10月,馬月君前輩前往Y省,通過邊境線,隻身到了相鄰的小國家,蒲幹。沒有人知道她爲什麼會去那裡,只知道,她在蒲幹遭到了窮兇極惡的歹徒報復,慘死異鄉。“這就是我能查到的所有內容,”祁妙問,“所以,這個馬前輩跟周明理,有什麼關係嗎?”雲豔輝說:“有關係,但這個案子太複雜了,劉姐他們還在調查中。”
“這樣啊……”
祁妙收回好奇心,不打算再問下去。
“我現在瞭解的也不多,但只能告訴你一點——”雲豔輝緩緩道:
“你小談警官談靳楚,他爺爺是我們警界的泰斗人物,於2018年12月15日,在自己家中離世。”祁妙聽得瞪大了雙眼。
“法醫鑑定結果是,談老前輩的死因,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身亡。”
“自殺?”
小姑娘因爲情緒激動而聲音發顫,“這樣一位老前輩,怎麼會自殺呢?”
“小談和他的幣姐沈法醫,都有同樣的懷疑,但他們倆多次偵查現場,沒有發現任何他人的痕跡,而且,談老前輩的手機中,還錄下了他自己服用安眠藥的過程。”
“有沒有可能是壞人逼着他這麼做的呢?”
“我們都這樣想過,可5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證據。”祁妙反應了過來,“那跟馬前輩有什麼牽扯?”雲豔輝道:
“談老前輩的臥室中,發現了一塊兒方形金牌,我們在上面,提取到了馬前輩的指紋。”祁妙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周明理的筆錄!他不是說,下大暴雨那天,就決定不再裝傻了嗎?可爲什麼目睹了陳家父子的兇殺經過後,既沒有告訴父親,也沒有選擇報警呢?”
雲豔輝欣慰一笑。
“你劉警官他們正在調查這一點,迫使周明理繼續裝傻下去的,絕對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