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猛的勒住烈風,然就在視線未曾清晰的那一刻,突然一陣極快的刀光自自己眼前亮起,幸好雲若早有準備,驀地抽出將軍劍擋住了激烈的一襲,可卻被這極快的攻擊從烈風身上生生推下。
當煙塵散去,雲若看清眼前之人時,雙眸驀地一動,卻一點笑不出來播。
只見幾乎將自己完全壓住的那人用着一縷複雜的神情正望着她,刀刃斜指向下,在離她幾寸之處,一字一定的咬牙狠語:“慕雲若!”
雲若緊緊咬住牙,幾乎用雙手才能抵住這股力道,“拓跋……澤!”
狂風四起,吹得風沙凌亂。眼前的他,神情已不再是過去那般隨意,而是真真正正地看入雲若眼底,真正的正視這個能將他逼至如此的敵人。
雲若輕眯了下眸,忽然旋身斜劍將這股力道錯開,然後以最快速度反立於他身後拄劍而站。擡眸看向他,也同樣一點都不會感到輕鬆。
這股壓迫感,絕對不會是任何一個將領能夠帶給她的,西陵的拓跋澤,若是認真起來,絕對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對手。
半晌,拓跋澤揮了下舞空的刀,緩緩回身看向雲若,平靜的臉上帶着一種幾近殘酷的冷漠,而雙眸中,亦是如方纔雲若所見,有着一種異常複雜的幽光。
“雲啊……”拓跋澤開口,正視着雲若,喃喃的說着,“……東衛果然還是缺了能征善戰的武將。你一人帶兵前往中路,膽子不小……”他冷冷哼笑一聲,有些哀愁的說,“也是,你是知道的,皇甫驍遇到本王,會死,徐家的那個女人遇到本王,也會死,泰清會死,樂紳會死,魏傑會死……所有東衛的將軍都會死……只有現在的你,姑且能與本王一戰……可是你別忘了,他們任何人遇到夏侯靖,也會死無葬身之地。除非,你想以一敵二,嗯?……不愧是本王看上的女人。”
拓跋澤森冷說着,言語中卻沒有任何的情緒,忽而壓低了雙目,一字一定道:“不過,本王現在心情很不好……再是疼你,也要好好的懲罰你。跫”
一語落下,拓跋澤的長刀忽而一轉,刀尖直指雲若,一陣殺氣頓時襲來。
雲若靜靜凝視着拓跋澤。他的話,確是說對了一大半,若讓其他將領對上拓跋澤或者靖,絕對只有送死的份,目前來看,也就只能有她拼一拼。
半晌,雲若莞爾一笑,道:“拓跋大殿下的懲罰,雲若可真的承受不住呢。”她亦指尖一轉,將將軍劍橫過做攻擊式,然後凝眸接道,“不過,雲若可還沒打算被大殿下抓着呢。”
兩軍之首相遇,向來振奮人心,慕雲若與拓跋澤身後的大軍紛紛高喊,等待那一瞬的廝殺。
然這時拓跋澤卻突然揚手止住一切呼喊,雙目微眯,看向雲若問道:“與兩王廝殺,你幾乎不可能活着走出沙場。本王始終未能明白,東衛,值得你這麼做嗎?”
雲若輕笑,回道:“自是值得。”
“你這麼愛夏侯靖嗎?你若願當王后,本王亦是王,還是控制了夏侯靖的王,爲何你不選,本王究竟哪裡輸給了夏侯靖!”拓跋澤再問,聲音中已然多了些躁動,“而且,你已拿到龍鳳之印,憑你才學,完全可以獨攬東衛,你爲甚不做!”
那一瞬,雲若略有失神,可接下來,她卻從容不迫的以右手貼在自己心口,字字清晰地答道:“我慕雲若深愛的,不是凌駕天下的夏侯靖,而是那個心懷天下的夏侯靖。他是我認定的王,便永遠是我慕雲若的王。一生追隨於王,難道不對嗎?”說到此,雲若凝了眸,道,“君王之道,得人心者得天下。夏侯靖這個皇帝,做到了。”
得人心者得天下?!
拓跋澤似是想起西陵王的話,一陣激烈的焦躁自心底升起,他突然猙獰着對雲若嘶喊:“一個一個的都談人心,我西陵有西陵蠱,不需要人心!什麼得人心者得天下,本王聽不懂!勝了就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你別忘了,夏侯靖現在是我西陵的王,他已經徹底變成了西陵人,你所謂的光輝已然不再,本王輕而易舉就將他改變了,不是嗎?”
雲若聞言,淡漠一笑,“究竟改變的是夏侯靖,還是拓跋澤?大殿下與靖相處三年,真的沒動搖過嗎?真的沒有因他而想過,民心君心爲何物嗎?”
拓跋澤突然一怔,心裡莫名一緊,似是往日許多事情在腦中浮現,當然,還有西陵王最後的話,他倏而退了半步,又是一陣癲狂的笑,“慕雲若,動搖人心的手段,可是越來越高明瞭。只可惜,本王唯一的信條,是‘勝者爲王敗者寇’!既然話不投機,本王就不多說了,待擒了你,本王再慢慢調教,直到你臣服本王爲止!”
“勝者爲王敗者寇?我也同意。只是,慕雲若還不一定敗呢。”雲若笑道,而後握緊了劍柄,準備迎上拓跋澤即將發起的攻勢。
兩軍大戰終於要一觸即發!
然而就在慕雲若與拓跋澤要雙雙交戰的瞬間,一陣如寒冰般的狂風自旁邊捲來,幾乎透骨,衆將微微遮面,感覺身子都有些僵硬。
異樣的感覺,似有何
人將至。
雲若感覺到了,拓跋澤也感覺到了,兩人皆是擺出守勢,謹慎爲主。
這時兩軍副將自後方分別馳馬上前在雲若與拓跋澤耳畔低語了什麼,兩人皆是一驚,揚聲說道:“突然入境的兵馬?”
不知是敵是友。
雲若與拓跋澤四目相接,一瞬皆是擺出備戰之姿。
但見一身雪白突然間現出,一聲極其清脆的刀劍相觸的聲音突然響起。雲若一時怔住,定睛向前方狂沙處看去,發現拓跋澤竟是被狠狠推到後方,若非他身法極好,早被這突然出現的攻擊刺傷,同一時間周圍忽而傳來一陣兵馬疾至的聲音,竟是南雪山的兵馬!
雲若瞠目,而那一面的拓跋澤也是咬牙切齒的喊道:“夏侯伊!!”
一聲撕裂之聲響起,拓跋澤驀地旋身攻去,將來自夏侯伊的攻勢繞開,然後用力喘息着看向面前從容不迫站回原處的夏侯伊。
且見他依舊如安靜的雪那般,擡開半闔的雙眸,用着無溫而又高貴的聲音道:“若是慕雲若被你教壞了,本王,可是會很頭疼的。”
見到夏侯伊,雲若先是驚喜,即刻卻多了絲凝重。
可是沒等她開口,夏侯伊卻先靜默的側了眸子看向她,淡淡道:“方纔對夏侯靖的愛,你表達的很深刻……但,這也不能成爲你將本王灌醉的理由……”
無聲無息中,忽而閃過了一縷威懾。
雲若身子驀地一僵,眨了兩下眼,似這纔想起昨夜之事,她抿抿脣,一笑,試圖含混過去,可當她擡頭對上夏侯伊那完全不轉移視線的金眸後,雲若終於妥協,小心向後錯了半步,道:“此行,唯王爺不能涉險。”
夏侯伊笑,“竟然讓本王閒着,那還不如把那張紙收回去。本王寧可來戰場。”
兩人一言一語,一旁忽而傳來拓跋澤的一聲輕咳,“閒話家常還是晚點說得好。不然,本王也要加入了!”一聲邪笑傳開,雲與伊相互對視了一下,而後一同看向一旁悠閒地立於遠處,卻又一下又一下緊捏刀柄的拓跋澤。
夏侯伊輕笑一聲,幾步走到了拓跋澤的面前,然後側眸對雲若道:“中線東側,龍炎殿所在。”
幾個字一出,雲若眸子頓時一動,她又看了眼拓跋澤,隨後躍上烈風,離開前對夏侯伊道:“伊,一切以東衛優先。”
夏侯伊輕吸口氣,僅輕應了一聲。
隨後雲若帶着己方人馬向東而去,終將這戰場留給了夏侯伊與拓跋澤。
可即使如此,夏侯伊的視線卻仍舊停留在雲若的身上,看她漸行漸遠,金眸中略微漾出了一絲複雜的情緒,拓跋澤亦然,竟也看了很久,然後輕語:“看來,我們兩人都被這女人拋棄了。”
“或許,從一開始,她的心就沒有動搖過。”伊低喃,“不過幸好,在她心裡,本王比你重要。”
拓跋澤右眉微擡,露出一絲不悅,而後不再玩笑,凝眸說道:“如此,南雪是要干預東衛西陵之事嗎?”
夏侯伊聞言,並不愉悅的說道:“很不巧,半日之前,離家出走的遊子,被迫歸了家。家裡的事,又如何能放任不管?”
拓跋澤一時沒明白,忽而驚醒,這一次卻多了一絲凝重,“東衛,帝位……”
慕雲若竟然在出徵前,將帝位授予了夏侯伊?!
這件事着實有些在意料之外,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南雪參戰順理成章。
這一次,拓跋澤也有些笑不出來了,看看天色,似乎已經容不得半點耽擱,他沉默半晌,有些寂寞的說:“是嗎。慕雲若是抱着這樣的決心來戰場的……既然如此,我若是奪你性命,或許能提早結束這場爭鬥。”說着,他便重新拿好長刀。
夏侯伊哼笑,優雅地將外袍脫去,留下了一身緊束的戰袍,微微揚了脣,指尖撩過有些凌亂的發,“彼此,彼此。如此,我們兩個被那丫頭拋棄的男人,可以好好發泄一下了。而且,我記得,我們……似乎也有一筆爛賬沒清,今日,剛好一併做個了結。”
這一句,讓拓跋澤一下回憶起多年之前東衛西陵被迫中斷的那場,微愣,而後露出一抹狠利的笑,腳尖以踏陷土地,一字一頓道:“說的是呢。”
四字一落,他倏然嘶喊一聲向夏侯伊攻去,猶如瞬間瘋狂的野獸,夏侯伊亦是揮劍與他交鋒,同時夏侯伊所帶來的南雪兵馬亦與西陵之人開始交戰,三十萬對三十萬大軍,霎時間激起一陣王與王的較量角逐!
身後喊殺聲儼然破天,雲若騎着烈風仍在向前狂奔,身後衆將士亦是片刻不停的跟着她前行,一路人馬向着東側橫切過去。
伊,終究還是進入到了這場戰事。
臨行前,她將最後的聖旨留給到伊,因爲這場大戰,無論是她還是靖,都有可能死去。她作爲帝后的唯一之責,便是要替東衛、替靖選擇可以撐起東衛之天的帝王。
三年相處,伊雖身在南雪,但他對東衛之情,卻沒有一天消失過。對伊來說,
再大的仇恨,也無法抹去血液裡刻下的東衛印記,他是真心愛着東衛,愛着這裡的一切的。
這個帝王之責,他當得。
所以這一刻,她是自由的,靖讓她做的,她都已經盡己所能的做完了,只剩最後一件事,最後一道聖旨。
雙手緊握繮繩,傾城的臉上浮現一種極爲複雜的心情。
靖,靖——!
你的雲,如約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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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線東側,其實早已經相遇,聲勢浩大的龍炎殿對上東衛的兩名小將及幾萬兵馬,實力懸殊明顯。一旦交戰,東衛兵將們就會被吞得屍骨不剩。
小將遇見龍炎殿五王,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尤其是當視線落在身騎戰馬,立於最前的靖時,更是被他的王者氣魄驚得一動不敢動,坐在馬上不知該進該退。
然而眼前明明是輕而易舉就能除掉的敵人,西陵這方卻沒有立即衝殺過去。
與那些躁動的西陵兵士不同,此時的靖卻安靜的出奇,僅是身下戰馬偶爾動一動,卻將他的威嚴,顯得更加的不可衝撞。
琦陽不解,騎馬上前幾步問道:“靖,時候差不多了,不用你動手應該很快就能結束。”
靖緩慢地睜開眼睛,深眸裡透着黯然,視線掃過那幾名小將,將他們嚇得渾身一抖。靖若有似無看向了他處,半晌,終於閉眼點了頭。
得了令的琦陽興奮不已,即刻召集了其他人,嘶喊着就要去將那幾名小將的首級取下。
她抽出彎刀,厲聲而喝,用力夾馬向前狂奔。
誰料纔剛剛跑了三步,靖卻突然睜開眼,大喝一聲:“琦陽!”
隨着這一聲,一陣巨大的響動傳來,且見一匹瘋了一樣的馬向着這邊狂衝而來,馬蹄捲起的泥土四處飛濺,轟隆一片幾乎將整個沙場都陷入了一種狂動之中。不僅如此,隨之而來的,還有數十萬兵馬的腳步聲,陣勢之大,幾乎連大地都在顫動。
且聽那先行之人一聲高喊,卻從琦陽面前直直衝過,在快要撞上一塊岩石之際,駿馬方纔拼命收住步子,斜身迅速繞過這才向着這方趕回,終於嘶喊一聲,於琦陽面前踏停。
雙蹄並起,撩起了一陣泥濘,險些甩了琦陽一身,幸好琦陽身手敏捷,即刻扯馬向後躲去,這才避開了這突然衝出之人帶出的泥塊。
這時那馬已然站穩,傲然立於衆小將之前,更是帶領數十萬兵馬一同融入身後隊伍。
小將們霎時如得了救一樣,一同高喊:“慕將軍!”
只見騎馬立於衆人之前的雲若莞爾一笑,卻下意識地打了下那馬頭,保持着笑,脣齒未動,卻壓低聲音說道:“劣馬,害我丟人現眼!”
烈風搖搖頭,又嘶鳴了一聲。
雲若不再理會它,而是將清亮的雙眸緩緩擡起,當對上那久違的、卻又思念的漆黑之時,脣角不由一動,道:“龍炎殿今日的對手,是我。”
靖默默看了雲若許久,方纔衝入時的每一個身姿,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看在眼裡,不經意動了下脣,而後竟忍不住出聲笑起,笑得爽朗。
琦陽難以置信,因爲和他們在一起的靖,已經幾乎三年沒有笑過了,而這纔剛剛與慕雲若相見,便如此愉悅。
忽而恍然大悟,明白了靖方纔其實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慕雲若。
他,一直在等着她,且相信她會來。
過了好一會兒,靖才收了笑,凝視着面前不悅看着他的雲若,說道:“抱歉。”
這一聲,不自覺壓低了聲音,輕柔,也透了些不經意的寵溺。
雲若也安靜下來,深吸口氣,昂首看向面前的他。
這一眼,就好像回到了許久許久之前。那時的她,也這樣倔強地站在他的對面,不允他的靠近。
只是那時,無論是她與他,都不曾想過,會有真正爲敵的一天。
這一次,大概是她與他最後一次直面相對了。
雲若微微揚動脣角,忽而將脖頸上掛着的玉璃拉下,然後灑脫地擡手扔給靖,“這個,是我最重要的人送給我的,可以先替我保管嗎。若我擒了你,你便還給我,若你殺了我,便是你的。”
靖揚手接住,攥在掌心,沉默,而後又再度看向雲若。
似乎已經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語,那一瞬的眼神,還有玉璃上傳來的淡淡的溫暖,足以表達任何的心情。
靖無聲抻開了玉璃的鏈子,就這樣系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指尖拂過,落下一縷久違的懷念。
他輕笑,半闔的雙眸那樣平靜,彷彿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他看着她,望入她的眼底,許久之後,終於緩緩擡起了右手,是即將出兵的手勢。
雲若亦也緩緩擡起了自己的右手,便是在這一刻,嵐、初月、細雨、莫語也在一陣風沙之後,全部聚集在了雲若的身後,雲若好似早已知道,僅是動了動脣
角。
四將對四將,一帥對一帥,勢均力敵。
終於,隨着雲若與靖一瞬間同時揚脣,右手驀地壓下。那一霎,兩軍頓時猶如狂風驟雨般向前衝去。
雲若挽上繮繩,突然喝了一聲衝向靖,靖亦毫無顧忌的向她而來。
雪劍與王者劍突然交鋒,一聲尖銳的兵刃相接的聲音霎時撕破了天際,一陣火光擦過,她與他雙雙交臂,那一瞬她與他的視線同樣交錯而過,沁了一縷無名的愉悅,彷彿這一刻,周圍真的再也沒有了任何人。
東衛西陵,自這一刻起全部主將皆已交鋒,一場血雨腥風頓時在東衛掀起。
悲鳴、嘶喊、哀嚎、哭泣、瘋狂、恐懼……
沙場能給予的一切痛苦,都使得這場戰事化爲人間煉獄。
而她與他,也在這持續不斷的三日裡,一次又一次的交鋒,就像是許多年前在宮裡時一樣,他依舊無法讓她臣服,而她也依舊無法緊握他離去的手。
可是在這三日裡,無論是他還是她,都好像是在儘自己的所能,將彼此的一切記在腦海。
她笑着,他也很溫柔,眼中的彼此,縱是在這殘酷的沙場,也無法抹除分毫,彷彿此時此刻,纔是他們彼此可以放縱心中所愛的唯一機會。
只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笑容中,又夾雜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沉重,而又痛苦。
纏在他們彼此身上的鎖鏈,不允許他們有片刻忘記自己是誰,除非走到生命的終結。
歲月,終是會流逝,時間,也終究會無情地丟下衆人獨自離開。
晝夜交替,星辰驟變,戰事已不知持續了幾個日日夜夜。各自的百萬大軍,幾天下來,已不知還剩下多少。鮮血將東衛的雪染成了豔紅,卷在寒霜之中,猶如地獄之花。
衆將疲憊,每每自血泊中擡起手揮舞長劍,都極爲困難。臉上連恐懼似乎都消失,只剩下“活下來”的木訥。
終於迫入了極限,無論是東衛,還是西陵。
自己的喘息聲縈繞耳畔,聽得格外清晰,眼前的畫面搖搖晃晃,分不清誰生誰死。
雲若單手撐着劍單膝跪地,用力地喘息,視線幾乎已被眼角的血紅與汗水模糊,她用力晃了晃頭,儘可能保持清醒,然後對着面前同樣在恢復的靖道:“看起來,我確實……比三年前要強了些,至少……三日,還未死。”
靖也有些疲憊,撐着長劍起身,稍稍晃了一下,而後穩穩站好,道:“但,這還不夠。”
雲若抿脣,看向眼前的靖,大戰三日,他雖也有些疲憊,但確實如他所言,身上毫髮無損。
靖,果然是靖,並非她修習三年便可輕易戰勝之人。
雲若哼聲笑起,用雪白的袖口擦拭了額上的血,晃了晃身子,扶劍站好重新面對他。
周圍的嘶喊聲,已經不像剛開始時那般震天動地,只剩下不停蔓延的血腥味,如氤氳般繾綣在他們之間。
“我大概,只能再攻一次了吧。”雲若忽而笑開,爽朗中,悄然透了些落寞。外面的號角聲時而吹起,明顯是其他戰線已經漸漸有了分曉。
誰生,誰死,她在乎的人,又是否還能再次綻開笑顏。
雲若再次從容笑起,卻發現脣角沉重到無法動彈,於是她也不再勉強,竭盡所能的擡頭看向他,道:“靖,在最後一擊之前,雲不知以後是否還有機會,所以……至少想先說出來。”
靖微怔,緩緩放下長劍,凝眸看着她,眼神複雜,而又溫柔。
雲若長舒口氣,將劍撐在身前,雙手用力的撐着,然後看向靖,“慕雲若本是一個悲哀的女人。是一生只是沒有自我的棋子,連愛情都是虛假的。慕雲若死過一次,也活過一次,然後在這一世,遇到了一個很壞很壞的男人。”說到這裡,雲若倏而笑了,如懷念般側過眸子,“這個人是我見過最不憐香惜玉的傢伙,總是欺負我,還時常做一些在我傷口上撒鹽的事。不僅如此,這個人,還是個總將‘臣服、臣服、臣服’放在嘴邊的一個很煩人的男人。就是連想睡個安穩覺,他也會突然出現,非要讓我疲憊不堪,他纔會笑着離開。那時我就覺得,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逃得遠遠的,逃到讓這個煩人的傢伙,找尋不到的地方……可是,慢慢的我又發現,這個男人,其實會笑,也會哭,會發脾氣,也會寂寞,甚至會流淚悲傷……莫名的放不下他,莫名的想要緊緊擁着他,告訴他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叫慕雲若的女人……我想,那個時候,這個人好像就已經走進慕雲若的心裡了。而且,你知道嗎?他竟然還會送我撥浪鼓……真是一個,傻到透頂的傢伙。”雲若笑起,眼中卻透着甜蜜。
可是下一刻,笑臉卻轉爲了一縷不經意的悲傷,半闔雙目,用着淡淡的語氣說道:“對他,慕雲若卻有着一生最大的遺憾……”雲若沉默了半晌,緊咬脣,“當他拼盡全力,拼盡所有,執着的對慕雲若說‘愛’這個字的時候,慕雲若卻將他狠心丟下,丟在了冰冷的皇城中,而
且,還欠下了明明答應給他的答案。”
說到這裡,忽然有炙熱的淚水順頰滑下,雲若有些訝異,緊忙低下頭用手背擦掉,尷尬的說:“明明答應過不再哭……要笑的。”雲若用力的吸了下鼻子,深吸口氣,勉強將笑容揚出,可在擡眸再次看到靖的時候,卻怔了一下。
靖,靜靜的聽着,在那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卻也流下了一滴眼淚,無聲地握住了劍柄。
雲若笑了,長長吸口氣,重新振作看向靖大喊道:“所以,現在我慕雲若,要一字一字的清晰的回答了。”
靖微怔,驀然擡起雙眸看向雲若。
雲若苦澀一笑,將將軍劍拔出的瞬間,一字一字的喊着:“慕雲若,愛夏侯靖,愛到無法自拔,愛到天荒地老,愛到歲月消失,三生三世,慕雲若都承諾給這個男人,慕雲若,再也不會負他,再也不會鬆開他的手,生死共赴,永世不悔!”
當最後四字說完的時候,雲若已經將長劍揚起,劍尖指向面前的他,“對他最後的一個承諾,一定會實現了。雲……也累了。”
靖右手撫在心口處,忽而像是明白了什麼,而後輕笑了下,亦將長劍拿起,對向雲若,“嗯,最後一次了。”
“宏嘉……”雲若輕喃着這個名字。
而靖亦是溫柔一笑,“雲。”
便是在這兩個名字落下的瞬間,雲若突然間向着靖做了最後一擊,靖也突然上前給予這最後的一瞬。
當那交鋒的瞬間,所有的人似乎都停下了對峙,所有人都在喊着心中的那個名字。
鮮血,突然間染在了白雪之上。
那一瞬的交錯,已出了結果。
“雲若——!!”南雪的衆人皆是大喊一聲,當視線落在那已經將雲若纖薄的身體穿透的長劍時,更是溢出了止不住的痛苦。
“傻女人……”靖忽而開口,聲音帶了顫,“我不是教過你……不要與我直擊嗎?”
那把被瞬間斬斷的雪劍,漸漸的自雲若手上落下,雲若靠在靖的身上,沒有喊,沒有叫,突然嘔出了血紅,染過了靖的衣衫,她用力地喘息着,眼神卻已見迷離,可是在下一刻,她卻悲傷地揚起左手,緊緊地抱着那身前的靖,“可是,至少現在,我終於可以抱緊你了。”
雲若用着虛弱的聲音說着,無力地將臉安靜的埋在他的頸窩,“雲……不會再放開你了。不會……”在說着這兩個字的時候,雲若輕顫着右手,緩緩抽出了那把精美而細長的、從未用過的劍,她緩慢而顫抖的在靖的身後揚起,“靖……不要再悲傷了,雲……爲你封住這把劍……”
一句話,令靖的雙瞳猛的縮住,然後用着幾近悲傷的聲音念着這兩個字,“雲……若……”
雲若卻是依舊面帶笑顏,溫柔的靠近,如過去每一次他喚她時一樣,輕聲接道:“雲,在呢。”
雲若緩慢而艱難的揚起劍,靖明明很輕鬆就可以躲開,但是他卻好似早已在等候着這一刻那般,倏而輕柔的笑了下,漸漸閉上了雙眼,也鬆開了執劍的手。
“靖,靖——!!”琦陽驚慌,推開所有人向着靖衝去。
外面的聲音,已經變得隱隱約約。此時的雲若,好似只感受到靖的氣息,於是擁得更緊,最後道了一句:“下一世……我們一定……好好地……在一起……”
“……朕,答應你。”
熟悉的言語,讓雲若微怔,隨後輕柔的笑了,閉上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突然將長劍刺入靖的身體。
那一霎,長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也刺過了她的心口。
琦陽猛的止住步子,緩緩跪地,而嵐他們亦撇過頭,陷入了無聲的沉默。
靖用力的吸口氣,下一刻也血染了脣角。他也用力地擁着雲若,眼中隱約透出的藍,似乎也消失不見,漆黑的雙眸中,印滿了着蒼茫的天地。
“雲……”靖輕喃,卻得不到任何的迴應。
靖費力的挪動身子,任着那刀刃割傷了自己的血肉,然後用右手珍惜的捧住了雲若已經低垂的臉龐。她就如他初次見到時那樣,安靜到幾乎可以和這漫天的白雪相容,他凝視着她,眼神充滿裡迷戀與疼惜,然後微微一笑,揚起指尖,像過去那樣輕輕的點過雲若的額頭,然後順着她的臉頰落下,染上了炙熱的紅色。
似乎是感覺自己也已經快要承受不了多久,他傾下脣,最後在雲若那依舊彎起的脣上落下了一吻,而後將她珍惜的攬入懷中,緊緊地。
視線,漸漸模糊了,隱約看到眼前飄下零星的雪。
他擁着她,微怔,而後輕緩的揚起手,接住了那纖細且轉瞬即逝的雪。
“東衛……的雪,好美。朕的雲啊,再一起……跳一支舞,可好?”
恍惚間,好似看見了許多年前的除夕夜,傾國傾城的慕雲若所舞的那支寒冰雪舞。
那一刻,註定了他再也忘不了這個女人。
臉上漸漸揚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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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懂了,懂得那日雲若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無論是西陵的靖,還是東衛的夏侯靖,當他們愛着慕雲若的時候……根本就只是一個人。
因爲愛着慕雲若的夏侯靖,從來都沒變過。
接住雪的手,漸漸落下。
他在雲若身畔無聲無息的安靜了下來,臉上,終是留下了一世的滿足。
脖上的玉璃,此時忽而自靖的脖上掉下,滾在了雲若的手邊,沁入雪中,隱隱散發着幽亮的光。
在這一瞬,似乎這裡的人已經都沒有了戰意,紛紛放下刀劍看向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哭泣,沉默,還有悲傷成了唯一的聲音。
東衛,下雪了。
身在東衛的所有人,都被這場無聲的雪引去了注意。
伊停下了手,澤也仰起頭看去,皇甫驍也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心痛,還有拓跋睿。
心裡好像突然空出了一塊,睿不顧腰間那正流着血的傷口,跨騎上馬向着中線之處奔去。
副將想要去追,卻是被皇甫驍橫手攔住。
“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的戰意。”
言罷,皇甫驍閉上眼,沉默了許久,擡頭看向那墜下的雪。
拓跋睿發了瘋一樣騎馬向前奔去,終於趕到了中線,當那緊擁着的身影落入他雙眼的時候,他驀地從馬上跌下,而後撫着正不停沁着血的傷,踉蹌地向着他們趕去。俊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從容,本就已經腐爛的心,好似在這一刻被徹底地撕碎。
他拼盡全力向着這方跑來,到了最後一步,還被地上的屍體絆倒,他一陣痛苦蜷縮,仍是咬牙一點一點地向着雲若與靖爬去,直到來到他們的面前,看到那雙雙刺入的長劍,看到那幾乎染滿了鮮血的白。
睿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們,但是卻無比顫抖,甚至又害怕,害怕着若是他真的碰到他們,他們會就這樣突然消失。
“小靖,小云……靖,雲!!!”睿嘶喊,聲音幾乎變得沙啞,他渾身都在顫抖,終於還是上了前,將他們一同擁入懷中,“爲什麼……爲什麼……你們不該死,不該死——!!該死的是我……是我……”
積壓了已久的痛苦終於在這一瞬迸出,淚水與血紅混作了一團。抽泣到幾乎聽不見他的話語,只是那幾近絕望的神情,幾乎讓蒼天流淚。
這時一個東衛的士兵,因爲看到慕將軍的死去,悲憤不已,於是在看到拓跋睿緊擁他們的時候,怒不可遏,大喊着:“你們這些該死的西陵狗!!你們這些該下地獄的混蛋!!”
他揚起長劍,突然間從睿的身後刺去。
“二殿下——!”
“二殿下!!!快躲開!!”
明明也是可以閃躲,但是這一次,睿卻一動不動的在那裡,依舊是緊緊抱着靖與雲,直到那長劍亦穿過了他的身體,他才終於止住了哭聲,安靜地流下了最後的淚水,然後一遍一遍的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北凡……對不起你們……”
最後一次,他還是以寧北凡的名字道出了心中早已想說的話。
兵士嘶喊一聲,將長劍狠狠抽出,也將睿的身體向後抻開。
睿側倒在雪中,看着自己身體中蔓延出的血紅,視線卻還是用力地放在雲若與夏侯靖的身上,回憶起了過去十五年在東衛經歷的一切,俊臉上竟在這時候平靜了下來。
左手勉強地揚着,似想將他們二人抓住,可是緊握時,卻成了空。
便在同一時間,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似乎也逼入了西陵的邊界。
百里邵河親自帶軍前往,溫如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擡頭望了眼一如既往寂靜的天,他苦澀而又溫柔的輕笑,“丫頭,你竟真的改變了天下的局勢。這一次,也輪到孤王報你的救命之恩了。”
越合,終於要入境了。
當副將奔至中線將這個消息告訴拓跋澤的時候,原本正在與夏侯伊死戰的他突然一愣,這才注意到新的一日朝陽已起。
一切都來不及了,越合……已經去了西陵。
“大殿下,我們撤兵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一個副將終於忍不住大喊,拓跋澤幾近瘋癲,大喊,“本王不撤,本王絕對不撤!!本王就算死也不會再向東衛低頭,而且拓跋陵還在,只要他還在,只要西陵的王還在!!只要我父王——!”
沒等拓跋澤說完,西陵方向的各個城池皆是突然傳來了喪鐘之聲,一下又一下的震入了東衛。
拓跋澤一怔,猛地回過頭看了回去,“父王……”
西陵王,駕崩。
這時,另一個副將也從那方得了信,跑來大喊:“大殿下,二殿下他——!”
“睿……”拓跋澤整個人怔在原地,猛的跪地,臉幾乎都扭曲,然後抱着自己的頭瘋狂嘶喊,“爲什麼!!爲什麼!!!”
夏侯伊半闔了雙眸,緩緩將劍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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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死,兵臨城下,內憂外患,且大軍幾乎滅亡。
西陵,即將亡國。
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間瓦解,崩潰。拓跋澤雙手抱着頭,痛苦的在地上掙扎,一下又一下的捶着冰冷的雪地。
這一場,西陵徹徹底底的輸了,而他,也徹徹底底的輸給了慕雲若。
“大殿下,快撤兵吧!現在議和還有機會!!”副將在旁邊用力勸諫,可剛要碰到拓跋澤的手卻被拓跋澤狠狠揮開。
他癲狂的笑了,若有似無地說着:“撤兵……回西陵?呵呵呵……大軍壓境,那些貪生怕死的、又沒有種下西陵蠱的人,早就已經丟下西陵,跑得一乾二淨了吧……”他自嘲的笑着,雙目空洞。
然副將卻擰眉大喊:“大殿下您說什麼呢!西陵的百姓一個都沒離開,全都在境邊守着呢!!說是要與西陵共存亡!他們都在等着大殿下呢!!”
心上驀地一緊,拓跋澤恍惚的側頭看向副將,“他們……在等……我?”
副將不解,用力點頭,“都在等着大殿下呢!”
拓跋澤一時好像有些迷茫,撐着刀晃身而起,茫然的看着夏侯伊,茫然的看向副將,茫然的看着這東衛領土上死去的所有的人。
‘拓跋大殿下,你可有過想要珍惜的東西?’
‘澤,君王,要知王權與百姓……孰輕孰重。’
‘大殿下與靖相處三年,真的沒動搖過嗎?真的沒有因他而想過,民心君心爲何物嗎?’
忽然間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了慕雲若當初所言,當擁有了眸中想要守護的東西,可以不惜放下尊嚴。
拓跋澤輕顫地抿了脣,然後恍惚地看向夏侯伊,“如……如果,如果我死……西陵……西陵滅,你們……你們會如何處置……處、處……處置西陵的人。”
拓跋澤像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蹩腳,卻又焦急。
夏侯伊沉默半晌,道:“西陵人,皆有西陵蠱,不能與本國相容,也許只有斬草除根這一條路。”
“斬……斬草除根?”拓跋澤重複,臉上的神情極爲複雜。
“大殿下,大殿下!!越合部隊馬上就入境了!!大殿下您快做決定吧!您絕對不能有事啊!這場征戰不能再繼續了啊!!”副將焦急的大喊。
拓跋澤緊握雙拳,用力呼吸着,擡頭看向夏侯伊,啓脣,合上,想要說的話如此艱難。而後他突然無聲的嘶喊了一下,終於咬着牙,一字一定的說:“議和!!西陵議和!!議和!!!!”
最後一聲,幾乎撕心裂肺。
三國曾有約定,征戰一方喊議和,便要全部終止停戰。
夏侯伊看着痛苦不已的拓跋澤,半晌,將長劍收回,“君王之道,在乎百姓。百姓在,君在,如此而已。……西陵議和,東衛全面收兵!”
說完這句話,夏侯伊便轉身離開了中線,亦帶走了剩下的所有東衛士兵。
拓跋澤恍然一驚,突然間起身向着中線東側跑去:“睿……睿!!”
而在離開了西陵視野的一瞬,夏侯伊卻突然撫住心口,嘔出了一口血,副將緊忙上去攙扶,想來是這三日與拓跋澤的對決,也讓他到了極限。
一種莫名的悲傷襲上,痛到無法呼吸。
轉頭間,看到了已經向着這方走來的嵐,他臉上那沉痛而悲傷的神情,足以說明了一切。
夏侯伊緩緩合上了雙眸,痛苦地吶喊出聲,終於……也流下了悲傷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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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衛與西陵的這場大戰,終於在西陵的議和下結束了。
這場戰爭之慘烈,幾乎無論是西陵還是東衛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痛徹心扉。
東衛的大將損失不少,皇甫驍重傷,士兵們找到子盈的時候,她也幾乎已經沒了意識,看樣子是勝了,可是據去找人的兵士說,卻並沒有在那裡發現女將軍的屍體,只是在地上看到了許多的血漬。
西陵那方,龍炎殿的王在與西陵的對戰下,最後只剩下了包括琦陽在內的兩人,再返回西陵的時候,琦陽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偶爾會看向東衛的雪,像着過去每年靖會做的那樣,將落雪接住,許是在這一刻,她明白了,其實無論過了多少年,靖都從來沒有離開過東衛,蠱,終究是控制不了人心的。
關於慕雲若與夏侯靖的身體,好像在那一日突然消失了。東衛認爲是西陵帶走了,西陵也覺得是東衛的人帶走了兩人。可是關於他們究竟身在何處,在這場戰事裡,卻成了一個誰也無法知曉的謎。
戰後的那天,他們雙雙離去的消息,很快便在東衛傳開,東衛之人悲傷不已,軍營中將慕將軍過去最喜歡的酒還有桂花糕全部集齊,慕將軍出征前的莞爾一笑,猶在心中,永遠不會忘記。
西陵亦是如出奇跡一般,過去從沒有任何情感的龍炎殿中人,也在得知靖離去的消息後,哀默了
許久。這讓包括拓跋澤在內的所有人都感覺訝異,也讓拓跋澤想起了慕雲若那日的話。靖在西陵三年,不是他們去改變了靖,而是靖在無形中改變了他們。
不過唯一一點相同的是無論對於西陵還是東衛來說,靖與雲,似乎都是一個傳奇,一個無人可以打破的傳奇。
此後,將不會有人忘記,忘記這兩個名字。
說到戰事,自那日之後,在越合的監督下,西陵東衛簽訂了一份和平協定,約定從今往後,不允再肆意侵犯。不過在這場協定中,似乎還有一樣特別的約定,除了幾位王之外,誰也不知道,是東衛給西陵定下的、取代割讓土地的另一個條件。而關於這條秘密的協定,拓跋澤竟爽快的同意了。
不久後,西陵方便傳來了拓跋澤登基的消息,他終於成爲了西陵真正的王尊,而他下的第一條旨意,便是將所有人身上的西陵蠱全部摘除,從今往後,以人心治國。
剛開始衆人不解,還有人爲此而暴動,雖然過程有些艱辛,可是西陵大多數的人都對這西陵的新王刮目相看。
也是在同年,傳來了龍炎殿解散的消息,似乎是第二王琦陽自己不願做王首,而且也在沒有承認過任何一位王。從此她專心習武,輔佐王尊,將王朝與龍炎殿合一,真正成爲了一位武將。
關於新王的弟弟拓跋睿,據聞因着傷口沒有傷及肺腑,終於還是救回了一條命,可是自那日起,他似乎就再也沒有笑過。一個人就像死去一樣,安安靜靜地望着東衛。衆人都說,其實二殿下早便已經死了,就在東衛皇宮事變的那次,就已經隨着“寧北凡”這個人死去了。
拓跋澤也會經常來探望睿,睿似乎是對這個哥哥還是稍微有些反應的,但是,也就僅限於有些反應而已。拓跋澤知道許多事還要慢慢來,他不去驚擾他,卻又很珍惜他。或許在經歷了這場生死離別,他才真的明白了一個人的心,血親究竟是多麼的重要,要比任何的東西,乃至強者尊嚴要重要千倍。
另一面,東衛當然也迎來了一場盛大的登基儀式,夏侯伊在經歷了十多年的變革,終於登上了東衛帝王的寶座,他合併南雪,並將一度因戰爭而變成斷壁殘垣的東衛,重新恢復了繁華。其手下的幾員大將,自是封了武將之位。
而在此番征戰中立了大功的皇甫驍,也再度加官進爵,不過因爲他實在已經官位很高,所以就在中山穆王的名號下,又填了塊免死金牌。不過比起這些,更大的獎賞,是在夏侯伊登基後的一道賜婚聖旨,讓他如願以償的抱得了美人歸,明媒正娶地迎了戶部尚書的千金姜鳳貞。雖然姜鳳貞當年是後宮女子,但其實大臣們皆知夏侯靖幾乎不近女色,所以沒人懷疑她的完璧,再加上在這場西陵東衛戰役中,姜鳳貞與百姓同吃苦,也立了不少功,更是封住了所有人的嘴,順順利利的成爲了堂堂大將軍夫人。
歐陽珏則是自然而然的被封爲了左丞相,每日公事纏身,幾乎連相女子的機會都沒有,可他與這徐府徐將軍那微秒的關切,不免也成爲了朝廷裡私下熱議的話題,都在猜測什麼時候纔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然,提到徐家,不免還要再提一句徐家的大女兒,一道聖旨將她從後宮中解放出來後,她倒是一手撐起了徐家,其幹練的樣子,招來了許多偏偏男子的喜愛。不過人家徐大小姐卻一點都不動容,只是一心操勞着家事,還有惦記着自家妹妹的婚事,而且是兩個妹妹的婚事。
徐子盈倒是不用說了,徐夙瑛比較頭疼的便是這第二個妹妹,文榮公主,自從大戰之後,她便又回到了東陵一心守着皇陵,人倒是平和多了,就是當真變成了大門不出的女子。
其實大家心裡也都清楚,在文榮心裡,那塊無法癒合的傷,興許還要過許久纔會淡化。
就這樣,一晃又是三年。
過往的血腥,已經慢慢從東衛西陵的空氣中散去,蒼天清雲猶在,時而鳥兒嘻戲,天下一派祥和。
西陵王都,似乎已經掀去了籠罩了多年的黑紗,任陽光灑入,將這冰冷的宮闕,鋪上了一層暖意。
身上的傷已經復原的拓跋睿,今日安靜的在房裡抄着書,近日來,許是因爲陽光大好,在他靜默的臉上,終於稍稍綻放了些笑容。
這時一陣熟悉的氣息捲入,拓跋睿停下了手上的筆看向來人,然後道了一聲:“王兄。”
拓跋澤輕揚脣,突然間回身將大門關上,似在逃避着什麼人,“噓,睿,千萬別出聲,若是答呂晏齊進來,便說我不在!”
自從登基,答呂晏齊又恢復了丞相的職位,輔佐拓跋澤恢復朝政。只是或許是因爲化解了心結,所以答呂晏齊又再度對拓跋澤嚴厲了起來,每每下朝都會追着他批摺子,天知道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他多討厭。所以每每這時,他都會來拓跋睿這裡避難。
拓跋睿難得笑了下,“當一個好王,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有個麻煩的君主,可是會讓臣下頭疼的。”拓跋睿說道,眼神好似望去了回憶深處,淡淡一笑,又低頭撰寫自己的東西。
聽到拓跋睿的話,拓跋澤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而後一把抽走他手上寫的東西,道:“西陵的書夠多了,不用抄了,答呂晏齊追着我,是想讓我出宮去一個地方監工。可近來我實在是脫不開身,想來想去,還是隻有你能代替我去。”
已經三年不問政的拓跋睿有些訝異,覺得拓跋澤這要求極爲奇怪,可是也說不出究竟是哪裡奇怪。興許是想讓他出去散心,所以扯出來的理由。
不過說起來,他還真的是三年沒有離開王都了。
好像就是從……
睿垂下眸,不敢去想心中最痛之處。
終是不想負了拓跋澤的好意,拓跋睿終於長嘆口氣,點頭應了,“地方在哪兒?”
聽到睿的話,澤臉上稍顯露了喜色,然後拿過一張地圖,點點上面不曾記錄的一塊地方,“雲城。”
雲城?
聞所未聞。
“上次大戰之後,還是有些百姓無家可歸了,所以東衛西陵爲表和平,在百里邵河的要求下建的,此處不屬於東衛,也不屬於西陵,許多府宅正在建造。替我去那裡看看吧。”
睿微怔,接過了地圖,終於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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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拓跋睿終於上了前往雲城的馬車。
一路上清風拂面,綠樹成蔭,將手伸出簾外,偶爾會有鳥兒圍繞嘻戲。
睿笑得溫柔,閉上眼睛感受那拂面清風,怡然響起,似是在這時會感覺到自己的心極爲寧靜。
漸漸地,一股有些發甜的清香順風吹來,讓他有種懷念,好像曾幾何時在哪裡聞到過。
未及多想,車伕便自上下來,說道:“二殿下,到雲城了。”
彷彿還在留戀方纔的寧靜,拓跋睿有些不捨,停留了半晌,這才從馬車下來。
仰頭看去,雖叫“雲城”,卻並不是很大,倒是像一座小鎮。
首先傳入耳畔的,是孩童洪亮而清澈的歌謠聲音。
睿不討厭這個氣氛,脣角微微揚了一絲弧度,他今日恰好一身簡單的衣袍,並不扎眼,所以趁着這個機會進入雲城,走在百姓中央。
慢慢的,他發現這裡竟有種落葉歸根的懷念感。
可才走三步,忽而有一個年約兩歲的小娃兒,在睿的腳下拽了拽他的衣角。
睿微怔,傾頭看去,然後蹲下身望着這雙眼清澈,如一尊玻璃娃娃般極爲漂亮的小女娃道:“你在叫叔叔?”
女娃笑起,用着稚嫩的聲音道:“……叔叔,可不可以,帶小云去找爹孃。”
小云……
睿的眸子微動,心中莫名有些悸動,然後憐惜的捏了捏她圓嘟嘟的臉頰,道:“告訴叔叔,爹孃在哪兒,叔叔帶你去。”
拓跋睿說完,單手便將這叫小云的娃兒抱起,可當小云將右手擡起,準備爲他指路的時候,腕子上一條冰藍色是環鐲突然映入了眼簾,拓跋睿突然一怔,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他向後退了半步,手足無措地看着雲城,薄脣微啓,有些顫抖。
東衛西陵……雲城,小云,藍鐲……熟悉的感覺……
拓跋睿幾乎不敢去想,突然將小云正面抱過來,當那精緻而熟悉的臉龐映在他雙瞳的一霎,睿似乎已經激動的快要喊叫,於是突然將小云抱過,焦急的說:“小云,小云!快告訴我你爹孃在哪!!”
小云被他弄得有些凌亂,但看他這般高興,於是也咧嘴笑了笑,突然用肉肉的指尖戳了下睿的額心,“娘說,遇事要巋然不動,嘻嘻。”
小云甜美一笑,“今天城裡書院要開張,爹孃被阿叔拉去幫着題字去了。”
睿點頭,轉頭就向着前方跑去。
第一次感覺,前方的路,竟是如此之長。
睿緊咬着脣,圍在書院前的人羣漸漸出現,緩慢停了步子,睿喘息着看着踩在高板上題字的二人,一人提書院名,一人提對聯。
熟悉的筆鋒,熟悉的措辭,熟悉的一切!
他們的身影,這三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徘徊心間。
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步子,也在若有似無的向前。
在睿懷裡的小云突然感覺到了臉蛋沾上了溼潤,她嘟嘟嘴,用小手替睿擦掉,說:“叔叔,別哭,爹孃說,要笑,笑了,纔會開心,纔會幸福。”
言罷,小云扭了扭身子,從睿身上下來,然後顛着小腿向着臺上跑去,而後一把抱住了她爹爹的小腿,“爹爹,我剛纔遇到了一個很帥很帥的叔叔,爹爹快看!”
這一拉,最後一筆突然就歪了點,一聲嚴厲的大喝頓時響起:“你這丫頭。”說着,他還是將小云抱起,然後對着正在寫對聯的她,道:“雲,小云說見到了很帥的叔叔,讓我們看看呢!”
那邊的人剛好收了筆,正在欣賞自己的完美落款,輕吸口氣,文雅的將
筆放下,走到了小云身邊,“好啊,娘這輩子,盡是見了帥叔叔了,也幫小云鑑賞一下。”
“爹爹”臉色一沉。
隨後兩人相視一笑,轉頭看向人羣之外。
他們也有了一瞬的訝異,眼中皆是晃過一絲輕柔,道了一聲:“好久不見。”
睿緊咬脣,重重的點了下頭,“真是……很久沒見了呢。”
朝陽灑下,伴了暖風,昨日舊夢,似乎早已煙消雲散。
誰是誰,過去又是誰,似乎已經不再那麼重要。
只留那回眸一笑,也許比千年的擁有更重要。
便是在這時,雲城裡也有另一抹白衣身影,在看到那幸福的笑容後,金眸中也揚過一縷溫柔。低眉輕笑,轉身離去。
跟在他身邊的另一人不禁問道:“皇上,不去打個招呼嗎?”
那人搖頭輕笑,“如此一眼,足夠了。”
而另一面的西陵王都,一身王者尊袍的拓跋澤正在扯下自己房裡的黑紗,陽光剛射入時,不免有些晃眼,適應後,便覺視線竟是那般美好。
而後他迎着清風,雙手交疊趴在窗口,看着王都熙熙攘攘的街道,還有正在努力修建西陵的百姓,緊抿的脣,揚起了一縷笑意。
這抹笑,溫暖無比。
原來,這就是君王。
“睿應該已經到雲城了。”這時拓跋澤突然開口,“西陵的蠱術,原來可以用得讓人如此舒心。”
正好進入房間的答呂晏齊,聞言也上前幾步,道:“大殿下倒是舒心了,幸好當年到那時,他們還有一口氣,否則是連蠱也救不了。不過,老夫以後可再不會用蠱術了。”
拓跋澤揚脣一笑,輕輕拍了下答呂晏齊的肩膀,“西陵已經再也不需要蠱了。西陵已經有了比蠱術更強大的東西。”
答呂晏齊訝異,而後安心的笑了。
這時西陵忽而飄下了零零星星的白,拓跋澤一怔,緊忙伸出手接住。
雪白安安靜靜的落下,精巧,卻又美好。
這一年的冬,西陵,也終於下雪了呢……
——完——
新番外預告:雲若與靖的唯一主番外,字數不會長,親們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