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笑道:“這火要怎麼燒,得先弄清楚皇上成立東廠想要甚麼,木公公,你說對不對?”
木恩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那麼……皇上的意思……”
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潯。
夏潯道:“東廠要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換而言之,你們的職能就是與錦衣衛一樣的,他們在幹什麼,你們也要幹什麼。那麼,皇上爲什麼還要成立東廠呢?縱然是錦衣衛人手不夠,那麼擴充人手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另設一個衙門?”
這回沒等木恩再問,夏潯便已答道:“因爲,皇上高高在上,最容易受百官矇蔽,如果皇上身邊的臣子們清如水、明如鏡,勤政愛民,那還好些,如果臣子們因爲私慾,矇蔽天子,那該怎麼辦呢?寄望於皇上天縱英明,不問、不察、不看,而盡知天下事?那怎麼可能,所以,皇上需要耳目!
可這耳目也是有一個衙門、一羣人來組成的,如果他們也因私慾矇蔽聖上,那該如何呢?
我朝在官制上,司法、軍隊、政務,分設三司衙門,這是分權,防止一家獨大,尾大不掉。在朝中有,又設三法司,刑部主掌審判,大理寺爲慎刑機關,主要管理對冤假錯案的駁正、平反。都察院不僅可以對刑部和大理寺進行監督,還擁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權利。三法司之間職權分離、相互牽制。
然而,有些重大案子,或者謀逆、妖言惑衆、爲非作歹的重大案件,另設錦衣衛,主動查緝,防患於未然。可錦衣衛凌駕於三法司之上,一旦專權獨斷、瞞上欺下又當如何?
如今皇上再設一個與錦衣衛職能相同的東廠,可補錦衣衛之不足,而最重要的,則是皇上多了一雙耳目,如果錦衣衛與東廠呈上的偵查報告,同一事件,調查結果不盡相同,那麼就必定有一方沒有盡力,亦或有意隱瞞,木公公,你明白了麼?”
夏潯循循善誘地一番解釋,木恩“啊……啊……”地點着頭,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沒聽明白,看他的眼神兒,還是有些迷惘。夏潯笑了笑道:“耳目既然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耳目,它有自己的想法和慾望,那就再設一雙耳目,叫兩雙耳目相互有個監督。兼聽則明!”
木恩重重地一點頭,這才欣然道:“聽國公一席話,咱家心裡就見了亮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夏潯笑道:“木公公原來是管着內書房的,朝臣的奏章都要先經你的手,錦衣衛的奏疏被列爲機密中的機密,木公公想必更是記憶猶新,你現在不妨想想,他們都查過些什麼、向皇上呈報過什麼,那就是木公公你需要去查的事情了,木公公只要按照這個方向去安排東廠事務,必定最合皇上心意!”
木恩大喜站起,向夏潯鄭而重之地作了個揖,心悅誠服地道:“東廠甫立,咱家心裡毫無頭緒,正跟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得虧了國公爺,咱家……真不知該怎麼感謝國公纔是!”
夏潯也隨之站起,笑道:“你要謝我,就公是公,私是私,好生把東廠管好!如果我沒猜錯,我平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錦衣衛必定監視的緊,隨時報與皇上知道的,他們查得,你們自然也查得,不可因爲咱們的交情,就故意瞞而不報,甚至代我矯飾,否則,便要弄巧成拙了!”
木恩窘道:“這個……,咱家怎敢盯國公爺的梢,國公爺放心,咱家……”
夏潯搖搖頭,正色道:“公公以爲楊某正話反說不成?不然,我說的是真心話!不但是我,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公公昔日在宮中,常侍於皇上和娘娘的身邊,和太子定也是極爲熟稔的,就是太子,你也要盯着,你們秉公而斷,不但可使這剛剛成立的東廠站穩腳跟,對於我、對於太子,也是一個保護,而非威脅,懂麼?”
雖然木恩還有些懵懂,但陳東和葉安至此已全明白了,兩人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陳東上前一步,對夏潯道:“國公訓示,卑職等已經明白了!”
夏潯亦微笑,兩人對視,如佛祖拈花,迦葉微笑,禪機盡在其中。
等三人把夏潯恭恭敬敬地送出東廠,站在大門口兒,木恩就扭頭責備陳東:“本督還沒想清楚,正要再向國公請教,你就明白了,你明白甚麼了?”
陳東苦笑,一拉木恩,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廠公莫要覺得不安,錦衣衛查些什麼,咱們就查什麼,皇上需要知道天下事、需要知道臣子們在幹什麼,需要另一雙耳目來告訴他,錦衣衛這雙耳目聽到的、看到的、聞到的,是不是真的,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咱們還不知道該幹什麼嗎?
廠公也不要覺得監察太子、監察國公是妄自尊大、忘恩負義,若是錦衣衛查他們,而咱們避而不查,豈不叫皇上更加註意他們?查是要查的,可這同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去看、用不同的話去說,那麼聽在別人耳中,感覺就大不相同,廠公常在皇上身邊行走,對此還不了然麼?”
木恩以前常侍於皇上跟着,這說話的藝術自然不會差了,只是爾虞我詐的官場心計方面確實未經鍛鍊,如今陳東說的這麼明白,木恩總算徹底清楚了,也少了許多顧慮。
另一側,葉安陰惻惻地道:“紀綱監察百官,誰來監察紀綱呢?咱們對紀綱也要查,而且要重點查,必定甚合上意!”
陳東道:“一句話,除了皇上,無人不察,這就是皇上成立東廠的本意,交給咱們的差使!
木恩興奮起來,摩拳擦掌地道:“好!兩位大人,咱們回去覈計覈計,大幹一場!”
夏潯離開東輯事廠,打道進宮,到了皇宮門前,繳了穿宮牌子,剛剛進去不足百米,迎面正碰上紀綱走來。兩人老遠就看見了彼此,雙方的腳步馬上都慢下來,看紀綱那躊躇的樣子,似乎想要避開,只是這宮裡寬敞,偌大一條道路上也沒個人影兒,如果避開實在太明顯了些,紀綱猶猶豫豫的,兩人便走近了。
夏潯站定,睨着紀綱,紀綱勉強拱起手來,說道:“國公……”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紀大人,好久不見啊,看你的樣子,可有點發福了,看來這日子過的很是愜意啊!”
紀綱勉強堆起笑容,皮笑肉不笑地道:“國公可是黑了、也瘦了。下官識人不明,重用於堅那個敗類,不想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竟被外敵收買,險些害死國公,下官聽說之後,真是痛心疾首。國公失蹤那些日子,下官日夜祈禱,祈求上蒼保佑國公呢,幸賴國公無恙,國公流落到別失八里那種地方還能安全歸來,真是大福之人吶。”
“託福託福,皇上現在謹身殿麼?”
“是,不過不巧的很,皇上正在處理一樁緊急事務,急召了幾位大臣議事呢,國公若非蒙召而入,恐怕要等上一等,如果國公有要事的話,要不要下官代國公去通稟一聲啊?”
夏潯微微一笑,道:“多謝紀大人美意,本國公沒什麼要事,只是在府上歇養了幾個月了,靜極思動,進宮來見見皇上,你也知道,我久不見聖顏,聖上一定會遣使召見的,身爲臣子,哪能安坐家中靜候聖旨,既然有這穿宮牌子,隨時可以入宮,自當主動朝謁聖上,纔是臣子的本份。皇上既然在處理公務,我到內閣,與幾位大學士聊聊天去!”
紀綱打個哈哈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擾國公了,下官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夏潯笑道:“紀大人這麼急匆匆的,莫非趕着去東廠祝賀?這倒也在情理之中,滿朝上下,要說這與東廠關係最爲密切的,那就是錦衣衛了,你與木公公,的確應該多親近親近,以後聯手爲皇上辦差,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紀綱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打個哈哈,道:“這是皇上體諒紀綱的辛苦,所以着人幫紀綱分擔着。東廠番子,都是從我錦衣衛調去的,兩位貼刑官也是我錦衣舊人,理當前去慶祝,哈哈,這就告辭了!”
東廠甫立時,雖與錦衣衛分權,但是從目前的情形看,他們只能偵緝、抓人,審訊和關押權在錦衣衛手裡,衆多的番子、檔頭、領班又是從錦衣衛大漢將軍裡邊撥過去,權力地位確實還不及錦衣衛,看起來像是錦衣衛的外圍組織,自然難怪紀綱這麼說。
夏潯自然不會無聊到去點醒他,只是微笑道:“好,紀大人好走!”
紀綱拱手笑道:“國公慢走!”
兩下里錯身一過,臉色吧嗒一下,同時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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