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已互相突破,有些兩趙軍卒想從兩邊包抄,但鴛鴦陣最後是兩名馬刀手,唯一任務僅爲防止敵方迂迴,從側翼保護長矛手。
十一個人互相配合,互相掩護,構成了一個完美的殺陣。
建章宮遺蹟地形複雜,正是鴛鴦陣的主場,兩趙聯軍儘管悍不畏死,許多人揮矛狂呼,死戰不退,但除了相繼倒斃身亡,實在沒有太多的收穫,而明軍很少有喪命的,這極少人中的絕大部分還是不小心被地面的障礙物絆倒,來不及爬起來才被撿了空子。
高地上的荀灌熱血沸騰,那有力的手指早已反握住了楊彥的手掌,拎着,捏着,楊彥不由奇怪的轉頭看了看,這女人不會有暴力傾向吧?
那他可得好好琢磨了,別到時上了牀先來一場武鬥。
“看什麼看,不就是掐了你麼?呵,不讓我掐你把手拿走啊!”
荀灌注意到楊彥的眼神,俏面微紅,隨即就惡狠狠道。
“呵呵~~”
楊彥能說什麼呢,只能呵呵一笑:“女郎,來,靠的更近點給你掐!”說着,就猿臂一伸,攬住那小蠻腰,把荀灌拉入了懷裡。
荀灌胳膊肘子一捅,沒掙開,索性對着楊彥的腰眼又是一下,不憤道:“先別笑的太早,騎兵衝進來了。”
豁口外部,那如垃圾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騎兵穿梭奔馳,冒着一蓬蓬的鐵彈子,向着豁口彙集,在障礙物的阻擋下,漸漸失了速度優勢,看上去雖聲勢浩大,可一進入豁口立刻就迎來了密集的箭雨。
中間部位的騎兵暫時沒太大的傷亡,兩側卻不斷有人中箭墜馬。
騎兵雖也在馬上邊騎邊射,可那三層巨盾不是擺設,擋下了絕大部分的箭矢,明軍只是偶爾有弓箭手中流矢身亡,同時因失去了速度優勢,騎兵也沒法硬衝巨盾。
騎隊儘量收縮,躲避箭矢,但數量實在是太多了,通道的中心部位人馬擠成一團,最靠邊的騎兵距盾牆不過十來步罷了,這麼短的距離,去與盾牆對撞,不但傷不了敵人,還只能是給三丈鐵槍送菜。
通常來說,騎兵要想衝擊盾陣車陣,至少要經過兩到三裡的奔跑蓄勢。
鮮卑騎兵衝在最前,無不大罵着步卒,不是他們隨手亂丟器械怎會如此?可罵歸罵,衝還得衝,沒有鳴金聲,誰都不敢後退。
在兩邊箭雨的夾擊下,騎隊成串的倒地身亡,這些人也是殺紅了眼,向四周胡亂射箭,其中有不少,射入了與己方步卒作戰的鴛鴦陣中,雖然射殺了不少己軍,卻也給明軍帶來了極大的傷亡。
但也僅止於此,因身後大軍的擠迫,前面的騎兵終歸要下馬作戰,而騎兵下了馬,在某些方面很可能還不如步卒,眨間眼,就被潮水般涌來的鴛鴦陣分割包圍,陷入到了各自爲戰的絕境當中。
雙方都持續不斷的投入兵力,這一小片狹窄的區域,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屍體,鮮血在雨水的沖刷下,匯聚成了一條條紅色的徑流,向着地勢低窪處流淌,空氣中滿是血腥味,完全可以想象,當戰事結束之後,此地的草木會異常茂盛,滿地的鮮血提供了充足的養份。
而無人看管的戰馬阻擋着後方騎兵的加入,他們只得先把戰馬趕走,如此一來,戰馬四處亂跑,明軍也沒空收攏,相當多的馬匹衝入了戰場,人中有馬,馬中有人,有些馬在受驚之下亂蹦亂踢,給雙方士卒都帶了極大的威脅,另有些受了傷的公馬更是狂性大發,認準一個方向奔跑,所經之處,無論是誰,均被撞的筋斷骨折,戰場上人馬混雜,馬嘶人吼,戰事愈發混亂。
時間緩緩流逝,喊殺聲依然震天,乍一看,場面紛雜,眼花繚亂,擁有短矛的羯趙與劉趙騎兵陸續涌入,給明軍帶來了重大傷亡,但奔到通道盡頭還是得下馬作戰,明軍則始終以鴛鴦陣卻敵,牢牢的把持着戰爭的主動權。
石虎的面色愈發陰沉,他雖然不明白鴛鴦陣的奧妙,但他清楚,自已一方已處在了不利境地。
要說沒有丁點悔意那是不可能,如果不是讓騎兵綴在步卒身後,而是繼續以泥沙包填平壕溝,製造出諸多突破口,使明軍顧此失彼,戰局未必會如此被動。
可這倒好,己方大軍被人爲的壓縮成了一塊,全程處於明軍的掌控之下,儘管戰線已蔓延到了建章宮東側地帶,並緩慢向着周圍滲透,但明軍總是能分派出足夠的人手形成局部合圍之勢,憑着那奇妙的陣形佔據上風,再這麼下去……
石虎不禁打了個哆嗦。
只是戰場形勢變幻莫測,最優秀的將領都不敢保證一定能算無遺策,楊彥不能,石虎也不能,就是這滿地丟棄的蝦蟆車與木驢,竟成了主導戰局發展的關鍵。
石虎陷入兩難境地,繼續戰,或會再敗,而鳴金收兵吧,因雙方犬牙交錯,退卻就形同於潰敗。
甚至石虎都有了種認賭服輸的念頭,但立刻就摁壓下去,一敗再敗,接連敗,讓他情何以堪?哪有臉去面對襄國的諸多嘲諷目光?
其中更重要的是,明國水軍可以放開糧道,也可以再次封鎖黃河,關中成了一座囚籠,他無路可退了。
朦朦朧朧間,石虎預感到了自己被點天燈,封入水泥跪像的下場。
“不!”
石虎突爆狂嚎,一口鮮血噴出,面色一瞬間慘白如紙,以他的功夫,竟然身形不穩,搖搖欲墜!
衆將均是大驚失色,他們也看出了戰局的不妙,卻沒料到,石虎竟會起了這麼大的反應,生平第一次吐了口鮮血出來!
“大王!”
“大王?”
衆將連忙上前,焦急的看着石虎。
在外人眼裡,石虎殺人如麻,十惡不赦,而在羯人眼裡,石虎的威望僅次石勒,一次次的勝利,給他們帶來了富足的生活與奢糜的享受,整個羯族的心態也充滿着自信,自己再不是被人踩在腳下,肆意凌辱的賤奴了,也不再是不知道自已來歷的賤種了,而是廣袤河北大地的統治者,是人上人!
石虎猛吸了口氣,擺擺手道:“不礙事,諸位不必擔心,此戰關乎我大趙生死存亡,必須全力以赴,傳令,調營中守軍四萬過來!”
“諾!”
親衛匆匆而去。
衆將卻是面色大變,那四萬軍再調來,營寨就沒人了啊,這顯然是孤注一擲,也是一場驚天豪賭。
逮明小心翼翼的勸道:“大王軍,營寨不留一卒,那些奴役誰來看管?萬一在後方做亂又該如何是好?另據末將得知,劉曜在長安還有五萬軍未出,不可不防啊。“
石虎沉聲道:“些許賤奴,能成何事?此刻大雨如注,明軍牀弩與火彈皆無用處,若是就這都攻不破建章宮,那我等只能被活活困死在關中,至於劉曜那裡,倒不必擔心,我若亡了,他豈能獨活?總之,我軍已無退路,必須背水一戰,來人,讓劉曜再派軍出城!”
“諾!”
有親衛向長安疾馳。
屈支六則猛一抱拳:“想我羯人,原是匈奴人奴僕,被之呼來喝去,動輒打殺,妻子不得保全,性命難以自主,待得匈奴內附,隨之南遷,又被晉人驅使爲奴,幸得主上天降,振臂一呼,帶領我族殺出了一條血路,後有大王神勇,領軍征討,凡有不從者,皆殺之,想當年,晉人聞風喪膽,淮北羣雄戰慄,何其痛快?”
衆將臉面紛紛現出了嚮往之色。
是啊,那段日子滅王浚、滅苟晞,於寧平城一役屠殺晉室官吏兵將十餘萬,又逐劉琨、破鮮卑段,斬宿敵邵續,就連祖逖這等人傑都要伏低做小,凡兵鋒所指,無不披靡,這真是難忘的歲月啊。
就連石虎的目光,都柔和下來。
屈支六又道:“或許是月滿則盈,也可能晉人氣數未絕,竟然出現了楊彥之此等人物,不可否認,此子天縱之才,怕是白起、孫臏之流亦有不及,今次關中之戰,形勢已不利於我,不過請大王放心便是,哪怕戰至最後一人,我等絕不後退半步,即便是死,也要拖着楊彥之一起死!”
“我等之所以有今日,皆因主上與大王所賜,哈哈,本是賤命一條,轟轟烈烈在世上走一遭,不枉此生矣!”
衆將情緒激盪,紛紛吼叫。
“好!孤有此虎狼之兵,何愁不勝?”
石虎大叫了聲好,便伸手一指:“填壕耗時費力,無須去填,你們看,楊彥之就在那處山頭,咱們直接去攻打,活捉楊彥之!”
說着,石虎轉頭就喝:“傳令,全軍清除障礙,聽孤號令進攻!”
“諾!”
衆將清楚這是生死時刻,不敢怠慢,均是重重一拱手,各自散去。
不多時,石虎最精銳的中禁軍三萬向前開動,除留了萬軍擔負警戒任務,其餘兩萬人全都下馬清理起了滿地的障礙物,遠處則又有四萬卒注入戰場。
羯軍的一舉一動就發生在眼皮下方,荀灌眉頭一皺,問道:“石虎想幹什麼?莫非孤注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