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彥之這三個字,沈充驀然渾身一抖。
這個名字對於他來說,除了澈骨的仇恨,還如同惡魔一般,把他拐騙至淮北,敲骨吸髓,除了土地田莊沒法榨取,其餘家產幾乎榨的乾乾淨淨。
損失了大量人口,前溪歌舞姬沒了,前溪卒幾乎死光,糧食布帛金銀被榨取了大半,如今的吳興沈氏,比之十年前都有所不如,那時沈充初掌沈氏,躊躇滿志,立誓振興沈家,在他的帶領下,沈氏巧取豪奪,壓榨民財,愈發興盛,竟與老牌豪強義興周氏並立於江東二豪之一,雖是以武宗立家,被文化士族輕鄙,可在江東地面上,誰家的實力能比得上沈家呢?
別說顧陸朱張,連周家都有所不如。
可這倒好,去了趟淮北,幾乎把家產敗光,還得罪了王敦,他的獨子沈勁死的蹊蹺,很可能與楊彥有關,就是他自己,也大病一場,差點把命送了。
“豎子!”
沈充低呼,面色獰猙。
“哎~~”
跪於身邊的錢鳳暗暗嘆了口氣,很明顯,沈充的一生已經毀在楊彥手上了,如今的沈充四十來歲,渡過了人生最好的年華,哪來的毅力和精力重振沈氏?只能在仇恨中渡過餘生。
王敦注意到沈充的神色,問道:“士居,你如何看待楊彥之此次出兵?”
“呵~~”
沈充冷冷一笑:“此子連勝連捷,志驕性狂,妄圖以區區數萬兵馬攻打濮陽,且不說濮陽城高牆厚,兵馬充足,冬季黃河封凍,勒可隨時跨河來援,就是劉暇、蘇峻和祖約等人也不會放過他,依充之見,此子必敗,或許東海國將於此役之後,土崩瓦解,楊彥之也將兵敗身亡。”
王敦不置可否,看向了錢鳳。
錢鳳沉吟道:“士居兄還是莫要大意,楊彥之自出道以來,每每於不可能中創造可能,在我等眼裡,興兵攻打濮陽乃是自尋死路,而以楊彥之之能,豈會看不出兇險?雖然此子缺糧,籌措糧草卻未必一定要攻打濮陽,若是他能拉得下臉,儘可攻打下邳、彭城,一樣可解糧荒。
不過他沒有,依然興兵濮陽,想必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只是我等想不明白罷了。”
“哼!”
過了片刻,沈充又哼一聲:“還不是妄圖借各家不和從中取巧漁利?當真是好算計,但是蘇峻劉遐吃過大虧,又怎會覆轍重蹈?聽聞蘇峻、劉暇與祖約三人食則同案,睡則同寢,情同手足兄弟,縱使有些算計,也會待到楊彥之覆亡之後方會計較,此子再想從中挑撥生事,豈能如他所願?“
沈充的分析很有道理,連錢鳳都沒法駁斥,只是隱隱間,他又覺得楊彥的手段不僅止於此,無非是一時想不明白罷了。
王敦也是如此,略一沉吟,又道:”楊彥之兵發濮陽對寡人有何影響?“
錢鳳拱手道:”回大將軍,楊彥之若勝,未來一兩年內,劉遐、蘇峻、祖約諸雄當相繼敗亡,他可從河南西進,經南陽,入荊襄,奪取襄陽,真成就了他的襄陽郡公,大將軍不可輕視。
當然,楊彥之若敗,那萬事休提,對大將軍大業,應是好事。“
王敦問道:“我欲加封此子,是否可行?”
頓時,沈充和錢鳳雙雙一顫,楊彥之若投了王敦,那不是要他們的命嗎?但他們知道,此刻不能意氣用事,否則極易給王敦留下個以私廢公之惡名。
深深吸了口氣,錢鳳正色道:“因私,鳳與士居兄恨不得把此子寸磔臠割,非如此不足以解心頭之恨,不過站在大將軍的立場,此人雖有過人之處,卻潛懷異志,雖有給大將軍醫病之德,卻包藏禍心,鳳以爲,楊彥之正如呂奉先,日久必反噬其主,望大將軍三思。“
”嗯~~“
王敦眼裡現出了滿意之色,略一擡手:“起來罷。”
“謝大將軍!”
沈充和錢鳳雙雙鬆了口氣,施禮稱謝,但是仍不敢回到坐席,而是站在殿前。
王敦道:“此事暫且看着,無論楊彥之是勝是敗,暫時還影響不到江東,當今主上血統不純,我堂堂華夏,豈能由一黃鬚鮮卑奴主宰,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二人乃江東本土人士,應於民間引導輿論。“
錢鳳拱手道:”大將軍說的是,鳳每每想到當今天子乃一黃鬚兒,就痛心疾首,尤其是……尤其是……民間隱有牛繼馬後之說,若所言屬實,那麼連元帝都份屬僭越,鳳以爲,此事應大張旗鼓,道個清楚分明。“
所謂牛繼馬後,是指司馬睿並非其父司馬靚所出,而是其母夏侯氏與王府小吏牛欽之子,其實這種事說不清,只看有沒有需要,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用一下,恰恰王敦正需以此說事。
王敦點了點頭:“士儀言之甚是,應一查到底,還先主一個清白。”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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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充拱手道:“充即刻回返吳興,爲大將軍謀劃,必教天下人人皆知。”
王含哼道:“沈充,錢鳳,你二人曾悖逆大將軍,雖大將軍仁德寬厚,不予計較,但老夫醜話說在前頭,至遲明春,大將軍將行廢立之事,重立東海王統胤,你二人須好生將功贖罪。“
”諾!“
沈充錢鳳不敢輕慢王含,畢竟這是未來太子的生父,謙躬應下,只是錢鳳不自禁的想到了楊彥,倘若王敦代晉,楊彥會袖手旁觀麼?
王應擺出一副禮閒下士的模樣,微微笑道:”沈士居你無須緊張,雖擅自出鎮淮北打亂了我父計劃,卻情有可原,今次若成事,我父必不會虧待你倆,封候拜將,光耀門楣,將來也會徹查沈勁賢弟死因,爲你沈氏討還公道。“
”多謝世子。“
二人又向王含施禮。
史書把王含描繪的全無是處,說此人於王敦剛死不久就狎伎作樂,無君無父,又眼光淺窄,可實際上,另一段敘述與之相互矛盾。
王敦兵敗,王應和父親王含對投靠王舒和王彬意見相左,王含道:大將軍和王彬關係一般,你卻想投靠他?
王應道:“王彬在大將軍強大之時,能夠不附從,這非常人所能企及,因此在我家衰敗危急之時,定會心生同情,施以援手,而王舒穩重守法,怎麼能按意料之外行事?
王含不從,帶着王應投奔王舒,王舒果然把王含、王應父子沉江溺死,與之相反,王彬聽說王含、王應將來,暗地裡準備了船隻等候,但是因王含的一念之差,錯投了人,傳來了父子二人的死訊,王彬深感遺憾。
由此可見,王應能被王敦收爲養子,怎可能沒一點本事呢,更何況王含好歹出自於琅王氏,是嫡系子弟。
”回去罷!“
王敦揮了揮手。
“諾!”
二人再施一禮,徐徐告退。
王敦這才轉頭道:“我欲爲你迎娶荀公之女荀灌,你意下如何?”
“這……”
王應一怔,便道:“阿翁,兒已有了妻室,荀公怎會許女爲妾?”
王敦哼道:“休了便是,荀氏世代忠良,有荀公相助,大事可成,況那荀灌手握近萬精銳,若能爲我所用,亦可事半功倍。”
王含從旁呵呵笑道:“聽聞荀家女郎貌美如花,勇武過人,以之爲妻,堪爲良配。”
王應曾見過荀灌的,眼前不由浮現出了那張如畫般的精緻面孔,他心動了。
對於古人來說,姬妾是淫樂工具,妻子是政治工具,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休妻甚至把妻子殺掉,這很尋常,並不違備當時的主流價值觀。
只不過,王應仍是遲疑道:“聽聞那荀家女郎似是與楊彥之有些曖昧?”
“誒~~”
王含擺了擺手:“又沒真個成親,況且楊彥之不是以葛稚川之女爲妻了麼?荀崧就算不顧門第,又怎會以嫡女給人作妾?此事你不須操心,待得時機成熟時,我自會託人上門保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