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眼看去,見吳大娘一副擔心的神色,顧沉香張張嘴,可是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吳大娘仔細看了她一會,然後低聲道:“香姐兒,你要不要……”
不等吳大娘把話說完,顧沉香忙點頭道:“乾孃,我同你一道去。”
對於顧沉香的回答,吳大娘早已料到,彩菱生前一向與顧沉香交好,兩個小姑娘感情深厚,出了這樣的事情,顧沉香定是要去見彩菱最後一眼的。只是……
回頭看了眼等在一旁的茗末,吳大娘壓低聲音道:“見見也好,不過你可切記不要太難過。”
知道這是吳大娘擔心她身上的病,顧沉香嗯了一聲,低聲說了句話便跟着吳大娘匆匆往內院去了。
這是顧沉香第二次進到內院,雖然滿園景色依舊,可是顧沉香卻半分賞樂的心情也沒有。她想起她第一次進到內院拜見大少奶奶時的情形,這纔多久?掐指一算,連半年都沒有,可是大少奶奶險些出事,而彩菱卻……
心裡是酸酸脹脹的疼,能感覺到心口上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割了一刀,一下又一下,扯着心發疼發顫,好好的,彩菱怎麼就尋了短見?大少奶奶剛剛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按理說,作爲大少奶奶跟前的彩菱應該是最開心的,可是怎麼人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腦海裡反覆着想去尋求一個答案,可任由顧沉香怎麼想,都無法尋得半點線索,彩菱這事總讓人感覺到說不出口的怪異。
顧沉香心裡苦笑,今天註定不是平靜的一天。
沒一會,吳大娘領着顧沉香進了一處院子,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順着南牆是一排屋子,此時當中一間屋子外圍滿了人,顧沉香打量了一圈,見院井中的寬葉樹下還站着幾個丫環,看身上的衣飾,自比一般人要好上一些的,看模樣應該是主人近前侍候的人。可是不知爲何,看到那幾個姑娘臉上淡漠的神色,顧沉香心裡涌上幾分不安。
“都讓讓!”
茗末叫了一聲,可是擠在前面的人動都沒動一下,茗末又叫了幾次,見沒有人讓出道來,茗末不由一急,剛要大罵,不知道誰突然間叫了一聲:“管家來了!”
人羣之中讓出一條道。
顧沉香退到一旁,擡眼看去,只見從院門外快步走進一位四十五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臉的陰霾,緊皺着眉頭和抿得緊緊的嘴角都在示意着此人內心的煩躁。
顧沉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家大院的大管家,王道全。
她滿心奇怪,彩菱的死居然會驚動到王道全,聽聞這位大管家一向都在王老爺跟前侍候,下人之間的事情他一向不管。可如今……
顧沉香不是王家的人,她避到一旁不出聲。
王管家經過吳大娘身邊時,點頭示意了下,於是兩人一道進了屋子。顧沉香捱到窗邊,她看不到裡面的情形,隱隱只能聽到從裡面傳來的哭聲。
那哭聲時斷時續,聲音不高可聽在顧沉香耳裡,卻出奇的讓人心酸忍不住也想跟着落淚。
“玉姐兒,這事嬸子知道了嗎?”
“我娘前天回了孃家,還沒回來,已經打發栓子去叫了。我可憐的妹子,好好的怎麼這麼想不開就尋了短見呀。”
“唉,等嬸子回來,玉姐兒你可要多勸着些。”
從屋裡傳出來的聲音輕飄飄的似風一般,顧沉香心裡只感覺一陣陣難過,她這才知道剛剛在裡面哭的人是彩菱的二嫂。
輕吐一口氣,顧沉香想把壓在心口的那股子鬱悶吐出,讓自己不再那般難過。不期,只聽“吱啞”一聲,窗子突然被人從裡推開,顧沉香下意識的擡頭看了過去,可緊接着她不由驚叫一聲,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後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事情。
“香姐兒,你沒事吧?”
一雙手扶上了她的肩頭,顧沉香不由渾身一顫,只覺一股透骨的寒意瞬時從脊樑骨後竄了上來,讓她忍不住渾身輕顫。
雙手緊絞着,過了好一會,顧沉香才轉過頭。
“三少爺,你……你怎麼在這?”她眉頭輕皺,不明白的看着眼前的人。
“香姐兒,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看到什麼了?”三少爺看上去一臉的擔心,他低聲問道。
三少爺的話讓顧沉香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在剛纔,透過窗子,她看到了彩菱,紫黑的臉龐,瞪大的眼睛,拉長的舌頭,扭曲的神色,那是和她熟悉的彩菱完全兩個樣子的人,屋子裡的人更像一個鬼,一個恐怖嚇人的鬼。
顧沉香突然想吐,她彎下腰不住乾嘔,可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香姐兒,你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三少爺溫柔的聲音就在耳邊,背上還有一隻手輕輕在拍打。
直到翻涌在胸口的那股酸意被壓了下去,顧沉香才直起身子,擡頭,院子裡空無一人,剛剛還擁擠在院井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退了出去,顧沉香好久才注意到背上有一隻溫暖的手,本能的側開一步,顧沉香剛想張口謝過三少爺,可是眼光餘角一黑,好像有人進了院子。
扭頭看去,顧沉香只覺眼皮一跳一跳的。
他,怎麼在這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微胖個子略高,一身青色長袍穿在他身上倒也有二分世家公子的風采,只不過此時那男子臉上一副陰沉之色,讓人看上去很不舒服。
這人旁人可能眼生的緊,可是顧沉香卻一眼認出眼前這男子是誰。
這人便是柳廣邦,只是才幾個月不見,怎麼會……
靜靜看了片刻,顧沉香將眼轉開。
“三少爺。”柳廣邦上前行禮後立在一旁,目不斜視,半分多餘的神色也沒有。
見柳廣邦如此,顧沉香暗地裡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這個時候她還真不願同柳廣邦說話。她微微後退兩步,離三少爺又遠了些。
三少爺和柳廣邦低聲說了幾句話,顧沉香心裡一陣陣悶的慌,並沒有留意三少爺都說了些什麼,她滿腦子裡都是剛剛看到的景像,之所以嚇倒並不是因爲害怕,只是突然之間看到上吊之人的死相難免會心裡怔愣,她猶記得她清楚的看到彩菱眼裡那滿滿的驚恐。
心裡的不安重了幾分。
“香姐兒……香姐兒……”
過了好一會,顧沉香發現她又走神了,擡頭看去,三少爺擔心的看着她,低聲問道:“香姐兒,你要是不舒服還是先回去吧。”
眼睛向一旁看了眼,定了定神後,顧沉香低頭嗯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她走的很快,彷彿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着她一樣。
顧沉香回了吳大娘的院子,坐到桌旁,不知爲何,她突然輕輕嘆了一聲。
屋子裡很黑,顧沉香並沒有點燈,月光從窗外透了進來灑了一地的銀白,蒼白的顏色讓顧沉香想到了彩菱臉上的死灰。
一陣風從未關上的屋門外撲了進來,顧沉香渾身一顫,忙的去把桌子的火燭給點亮。
吳大娘到了半夜才轉回。
“怎麼還不睡?”進屋看到顧沉香坐在桌旁,吳大娘皺起了眉頭。
顧沉香站起身迎了過去:“乾孃,累了吧,先喝口水。”她忙倒了碗水遞了過去。
吳大娘接過大口大口喝下,看樣子很累。
猶豫了片刻,顧沉香還是張了口:“乾孃,彩菱她……”
“這都快半夜了,還是早些睡吧。”吳大娘打斷她的話,也不讓顧沉香還有發問的機會,鋪了牀打了熱水洗了臉便招呼顧沉香趕緊休息。
顧沉香滿肚子的疑問就這樣便吳大娘給堵了回去。她還是想問個究竟,可是見吳大娘一副不願深談之色,幾次張了張口,顧沉香終還是沒有問出來,她忍不住又輕嘆了聲,躺在牀上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顧沉香睡到近辰時才從牀上爬了起來。
“起了?感覺好些沒?”吳大娘端着熱水走進屋,關心的問道。
顧沉香坐在牀上沒動,說實在的,從起身後她就感覺胸口一直悶悶的疼讓人不舒服。輕呼一口氣,她道:“我這是犯病了。”身上的不適清楚的告訴顧沉香她這是怎麼了,再加上吳大娘那口氣,可見昨天她一晚上都沒睡好。
吳大娘摸摸頭又仔細看了一會,見顧沉香沒什麼不妥,幫她穿好衣裙,將人從牀上拉了起來。
“一會用過早飯,你早些回去了吧。”
顧沉香想了想,道:“乾孃,這幾天看來你也不會太輕鬆,反正家裡我哥沒在,我還是留在這陪你吧。”
可吳大娘卻皺起了眉頭,道:“院裡最近事多,你在這,我也照顧不全,再者這陣子院裡人來人往,不如你在外面自在,你要是整天呆在我這,你那豆油坊的生意不做了?”
乾孃這話顧沉香總覺得是話裡有話,沉默片刻,顧沉香輕聲道:“乾孃,我昨天見到柳廣邦了。他……他變了很多,我差一點都沒認出來。”原來柳廣邦胖胖的,又不會穿着,怎麼看都不討人喜歡,可誰知道這幾個月不見,柳廣邦不僅瘦了好多,人反而變得比以前俊朗許多,只是想起昨天柳廣邦臉上的陰沉,顧沉香這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聽到顧沉香提到柳廣邦,吳大娘眉頭微微皺了下,不過片刻,吳大娘正色道:“既然你昨天也見了他,因着以前的事情,你還是離他遠一些,一會你就回去吧。”
聽吳大娘語氣裡有幾分緊張,顧沉香不願乾孃擔心,嗯了一聲,道:“我收拾收拾就回去。”
這時,內院打發丫頭來叫吳大娘,見來人催的急,吳大娘只得匆匆叮囑了顧沉香幾句話,便隨着來人去了內院。
顧沉香小坐片刻,把屋子收拾好,又把昨天換下的衣服洗了曬起,才慢騰騰的出了院子返家去了。
行到半路,卻被人叫住。
顧沉香回頭,等看清來人,不由一驚。久久,她才輕聲道:“廣邦哥,你怎麼在這?”
柳廣邦今天換了身短打扮,看樣子是剛辦完事轉回,顧沉香仔細看了看發現柳廣邦臉色略有蒼白,一張臉上不見半分笑容,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顧沉香心裡不期生出一絲驚恐,陰沉不說話的柳廣邦看上去比以前還要難纏。想起以前的事情,顧沉香突然不知道此時她應該說什麼,只是下意識的想要馬上離開。
“廣邦哥,我家裡還有事……”
“香姐兒,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她想走,可不等話說完柳廣邦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顧沉香搖搖頭:“我挺好的,沒事。”
可柳廣邦似乎不信,打量了一會,他再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是不是身上的病犯了?”說到這,柳廣邦像是想到了什麼,上前一步,伸手就往顧沉香臉上摸來。
“你……你幹什麼?”顧沉香顯然被嚇倒,見柳廣邦來摸她的臉,她不由叫了一聲。
“香姐兒,你別怕,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柳廣邦眉頭皺得很緊。
顧沉香原以爲柳廣邦去城裡呆了幾個月人會變得不同,可是眼下他的行爲和之前完全沒有不同,顧沉香只覺得滿心都不是滋味,渾身不對勁,不等柳廣邦再說什麼,她扭頭就跑。
跑出一段路,顧沉香回頭看去,見柳廣邦還站在原地,一臉的怔愣,顧沉香心裡只覺煩燥,好像每每遇上柳廣邦都沒有好事。這人不在城裡好好呆着,怎麼就回來了呢?
回到家後,顧沉香本來打算休息一會就去豆油坊看看,可是想了想,她去廚房先煎了副藥喝下,等身上微有發熱,胸口不再悶疼,她才起身準備出門。可剛走到院井,就聽到芳姐在門外叫她。
趕忙過去把門打開,顧沉香扶着芳姐進了屋。
“這天這麼熱,你怎麼來了?”
“在家呆不住,聽到動響,知道你回來了,所以過來看看。”
芳姐坐下,接過顧沉香遞過來涼白開喝了幾口,道:“對了,我家過幾天要孵小雞,你今年要不要也孵上幾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