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煙的脊背竄上一股涼意。
這個男人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已然暈出淺淺的血紅色,如魔似妖,駭人非常。
他會殺她的,他真的會殺她的……
少女從沒有這般害怕過,還要再討饒,卻覺脖頸處一痛。
她垂眸,只見那枝梅花,恰恰穿透她的脖頸。
血液順着細頸蔓延而出,把淡粉的梅花瓣,逐漸染成荼蘼深紅。
她眼神錯愕,不可置信地盯緊了那枝梅花。
再望向君舒影時,他坐過的扶欄處空空如也,惟剩下冷風裡的蓮香。
冰雪消融。
少女身子一軟,直接倒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
“司煙——!”
臺階下,沈妙言尖叫出聲。
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梅雨渡川涼亭內,只見地面殘留着無數融化的水漬,從瓊華島遠渡而來的小姑娘,瑟縮在冰冷的水漬裡,雙手緊緊捂着脖頸。
無數血液從她指縫間涌出,把那身海老茶色的短打勁裝,染成了污濁的深色。
天空灰濛濛的。
十月底的天,竟已飄起了細雪。
司煙躺在沈妙言懷裡,艱難地睜開眼。
毫無焦距的目光飄向涼亭外,她看見無數細小的絨雪隨着風漫天而落。
“真,真好看……”
她努力微笑,一張口,就是一大口濃血。
她費勁兒地往沈妙言懷中蜷縮得更緊些,“沈姐姐……”
沈妙言抱緊了她,眼淚不覺淌落,又慌忙擡袖擦去,“我在……”
“我好冷……”小姑娘發聲艱難,“我好冷……中原好冷啊,沈姐姐……”
熱淚溢出她的眼眶,她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沈妙言把她抱得更緊些。
遠處傳來嘈雜聲響,是蓮澈他們和北幕的人打了起來。
司煙把小臉埋在沈妙言懷裡,“沈姐姐……別讓他看見我……我死的樣子很難看,別讓他看見我……”
沈妙言本不解她是何意,卻見她忽然不顧脖頸上的傷口,踉踉蹌蹌地從她懷中站起來,掙扎着要離開涼亭。
尚未踏出幾步,就骨碌碌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沈妙言緊忙去追她,卻見她不顧疼痛,面如金紙,一雙眼裡只剩下遠處的梅花林。
她背對着蓮澈等人,義無反顧地扎進叢林裡。
“司煙!”
沈妙言追進來,皺着眉頭大喊。
從瓊華島來的女孩兒,靜靜躺在草叢裡,面向蒼穹的小臉浮着甜甜的笑容。
雪花落在她的眼睛裡,如同水滴融進了大海。
無數細小的蠱蟲,從她的衣裙底下爬出來,往四面八方而去。
不過短短半盞茶的時間,那個漂亮機靈的小姑娘,就徹底消失無蹤,惟剩下那身海老茶色的短打勁裝。
叢林裡空空蕩蕩。
就彷彿她的存在只是一場夢境。
沈妙言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
有蠱蟲鑽進她的肌膚裡。
她猜,這是用來解宮中那些蠱毒的蠱蟲。
天空還在落雪。
她慢慢解下白狐毛的斗篷,仔細包裹住那身海老茶色的衣裳。
彷彿這樣,那個女孩兒的靈魂在去往黃泉時,會稍微覺得暖一點。
她做完這一切,背後傳來碎玉敲冰般的聲音:
“小妙妙同情這世間許多人,如正陽宮的上千宮女,如這瓊華島來的小姑娘,如這世間任何一個陌生人……可我的小妙妙,怎的就不肯同情一下我呢?”
沈妙言面無表情,慢慢轉過身,就看見君舒影披着蓬鬆的狐尾,妖妖豔豔地站在梅花樹下。
細雪落在鳩羽紫的狐毛上,也落在他披散的青絲與睫毛間。
素手摺梅,旖旎風流。
隔着幾樹梅花,沈妙言聲音清冷:“司煙,是你所殺?”
“是。”
“宮中的蠱毒,也是你一手策劃?”
“是。”
“君舒影,你可曾把人命放在眼裡過?”
“那你又可曾把我放在眼裡過?”
四周陷入寂靜。
沈妙言笑得嘲諷,眼圈微紅,逃避般朝四周看了幾眼。
她知曉,此生她與君舒影的爭論,將永遠不會有結果。
只要他不曾放下執念,那麼他們之間的糾纏,也將永遠不會有結果。
君舒影擡手,把梅花枝慢悠悠別上鬢角,繼而含笑朝沈妙言伸出手,“妙妙,你過來。”
沈妙言搖頭。
“過來。”
男人語氣越發溫柔。
沈妙言卻開始往後退。
她的舉動被男人收入眼中,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
修長的指尖輕撫過掛在腰間的木偶娃娃,他猛然掐住那娃娃的脖頸。
沈妙言的瞳眸倏然睜大!
她捂住自己的頸子,不可置信地盯向君舒影。
“我待妙妙如珠如寶,可妙妙偏不肯聽話……”君舒影慢慢鬆手,脣角笑容越發豔絕,“妙妙,你過來。”
沈妙言驚恐的視線落在他腰間的木偶娃娃上,在這一刻,忽然明悟了什麼。
半晌後,她啞聲道:“五哥哥,你別這樣。”
君舒影一步步朝她走近,鳩羽紫的長長狐尾拖曳在地,越發襯得他身姿高大,姿容絕世。
他來到沈妙言跟前,輕輕挑起她的下頜,“這個木偶娃娃是北狄皇族的秘術,可以控制一個人的生死。妙妙,你知曉不聽話的下場。”
沈妙言眼圈越發紅透。
她倔強地盯着他,彷彿想要把這個人徹底看透。
君舒影輕笑了聲,毫不在意她帶着恨意的目光,以手作刀敲在她的側頸上。
少女猝不及防他會突然下黑手,身子一軟,就勢倒了下去。
君舒影把她抱在懷中,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君天瀾被我的人纏住了,妙妙,我這就帶你走。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
他說罷,把沈妙言打橫抱起,朝梅花深處而去。
……
兩人走後不久,君天瀾和蓮澈終於趕了來。
兩人身上皆是鮮血淋漓,可見剛剛經歷了一場多麼嚴酷的打鬥。
君天瀾望着地上的白狐毛斗篷,狠狠一皺眉。
他以爲妙妙會乖乖呆在寢殿,沒想到,她竟然跑到這裡來了……
而蓮澈緩步上前,用劍尖挑開那副斗篷,一襲沾滿血污的海老茶色短打勁裝立即呈現在他眼中。
細絨絨的落雪裡,勁裝底下悄悄兒地飛出只海藍色蝴蝶,在蓮澈鼻尖上碰了碰,便撲簌着飛往蒼穹。
像是彌留之際的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