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紙老虎

歐陽婉夢一身疲憊又滿足地從少年宮回到家,今天她作爲特邀嘉賓去參加了少年宮的國慶表演,已經是英皇芭蕾舞八級、中國舞十三級的她依然經常回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那是唯一令她感到自由的地方。

“成日就學些沒用的。”

經過客廳時,一陣不滿的聲音傳來。歐陽婉夢不用看就知道是一直對她很有意見的奶奶。習慣了,她也不想理會。

歐陽國興坐在輪椅上,膝上蓋着薄毯,眼睛盯着電視,嘴裡卻說個不停。

“家裡生意好,就可以完全無後顧之憂了嗎?都說三代而亡,我看就是亡在你們這一代身上。現在又不是過去,女孩子只會個琴棋書畫就得了,淨這樣怎麼幫襯家裡的生意?就跟那個媽同家姐一樣……”

本來歐陽婉夢是不在意的,她愛幹嘛幹嘛,奶奶說得再多也阻止不了她。但是奶奶提起了媽咪和姐姐,讓她不由腳步一頓。父母離異多年,她和媽咪、姐姐的感情也並不深厚,但奶奶這樣指桑罵愧總讓她心裡不舒服。心裡不舒服就想頂嘴:“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跟她們有什麼關係!”

“哼!連脾氣都一樣犟,還說沒關係!”歐陽國興哼哼哧哧地說。

“媽!你管她幹什麼?”歐陽林輝本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見這祖孫倆又吵起來,不由勸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用管她,等她以後自己就會明白的。”

歐陽婉夢已經上樓回自己房裡 了。

“有想法,能有什麼想法?”歐陽國興沒好氣地說,“你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想法?”

“怎麼就扯上我呢?”歐陽林輝哭笑不得。

“我同你講,阿瑜要是無心繼承家業我們也不逼她,但這麼大個公司總不能讓賢仔一個人擔着是不是?”“阿瑜”是歐陽婉夢的小名,歐陽國興想着這孫女是說不聽的了,轉而對兒子說,“你呀,就趁着還年輕,跟阿秀多生兩個,知道嗎?別指望像你大舅父那樣給女兒招婿,我可知道現在很多女孩子嫁不出去啊,是因爲男孩子不喜歡這些女孩子比他們要強。更何況要入贅,讓孩子隨母姓,多少個男人願意啊!”

“媽,你想得太遠了!阿瑜才上高中呢!”歐陽林輝覺得自己媽是在杞人憂天,只想着快點結束這個話題,“唉,媽,七點了,你看到拿出電視劇是不是快開始了?”

歐陽國興馬上被轉移注意力:“對哦,快轉檯。”

另一邊歐陽婉夢迴到房裡後便關上門,洗了個澡躺在牀上玩手機。她刷微博刷到了“王俞Sunny”的一條動態:“明天個人籤售會,琶洲世博展館不見不散呀~@螢火蟲動漫嘉年華”下面有很多評論,都是期待或因爲不能去而遺憾之類的。

這時,敲門聲響起。

“做咩啊?”歐陽婉夢躺在牀上沒打算動。

“姐姐。”童稚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進來。

歐陽婉夢很不情願的趿着拖鞋去開門,看看那個小鬼頭找她幹嘛。

一開門,便見小小的歐陽啓賢怯怯地站在她門口,舉着手裡樂高積木砌的航空母艦給她看,脆生生地開口:“姐姐,你看……”

歐陽婉夢沒有忽略弟弟眼中的期盼,但她最終沒有給予任何表揚,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

國慶假期又即將逝去一天,楚夢和明日奈依舊坐孫其銳家的保姆車回去。楚夢已經哈欠連連,坐在輪椅上昏昏欲睡。雖然她平時在家經常熬夜美服開黑,三更半夜跟打雞血似的,但那是因爲平時不出門,宅是一種耗能非常低堪比冬眠的活動,所以她才能一直保持精神。而長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後果就是,好不容易出了個門,哪怕只是在外頭坐上一天,也要累個半死。當然,上學屬於例外。

相比之下,明日奈非常地興奮,一直在發出土撥鼠的尖叫:“完了完了,我今晚要失眠了!啊啊啊!我明天就能見到我的偶像啦!啊啊啊啊!”

孫其銳給了楚夢一個U型枕,又被對方嫌棄地扔回來,正無奈,見師姐這般不由好笑:“奈奈師姐還追星?你明天要去見偶像?去接機?”

“不是不是,是我喜歡的一個插畫師。”明日奈連忙澄清,說,“啊就是鳳凰工作室的畫師Sunny啦!楚夢這身C服就是Sunny二次設計的哦!”

“嗯?”楚夢困得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到自己的名字和幾個耳熟的詞被提及,艱難地擡了擡眼皮,“鳳凰工作室?Sunny?好耳熟……”

“就是你這次的C服委託定製的工作室。”明日奈重複了一遍,“你肯定聽過的,畢竟那麼出名,說不定你還定過她們家的禮服。”

楚夢的眼皮又耷拉下去,她還想說什麼來着,不過困到沒力氣了。

“明天Sunny會在漫展裡面辦新書籤售會,還有經驗分享!啊,我一定要帶上小本本去記筆記……”明日奈見楚夢不搭理她也無所謂,轉頭拉着孫其銳說。

孫其銳面帶微笑地聽着,他一向對女生非常有耐心,這也是他爲什麼異性緣這麼好的原因。

……

深夜,白雲機場機艙口。

一個長髮及腰的年輕女子拉着棕色的小皮箱走下了飛機。她穿着修身的民族風長裙,將苗條的腰身顯露無遺,腳下踩着皮質高跟涼鞋,既有氣質又接地氣。就算行色匆匆的樣子,那每一步都非常鏗鏘有力。經過的旅客都忍不住看上兩眼。這一看,就發現對方的容貌也是不凡,五官柔美精巧,妝容濃淡得宜毫不喧賓奪主,看起來賞心悅目。即便有些長途奔波的倦色,也絲毫不影響她別緻的韻味。

漂亮女子身邊跟着個年紀相仿的姑娘,打扮普通長相還算清秀。

漂亮女子邊走邊接電話:“喂,媽咪,我下機了……嗯,到附近的酒店,待會兒我發定位給你……嗯?姑姐他們去了澳洲?這樣啊……夢夢沒去?……哦——這麼不小心啊……好,到時我去看看她……嗯,媽咪你記得吃藥……嗯,拜拜!”

漂亮女子掛了電話後,她的助理纔好奇地問:“Sunny你要去看誰啊?”

漂亮女孩正是人氣插畫師Sunny。她說:“我表妹。”

“表妹?你表妹在廣州?你還有親戚在廣州啊?”

Sunny:“我本來就是廣州人啊!”

“哦,差點忘了哈哈!”助理窘然,“你四川話那麼溜,還以爲你是四川人呢!而且你又長得這麼白這麼好看,當然會誤以爲你是川妹子啦!”

Sunny:“……謝謝誇獎,廣州妹子也有很多長得很好看的。你見過四川人在北京跟家裡人說話用的粵語?”

助理很認真的想了想:“沒有。”

Sunny說:“會講四川話是因爲我在四川上了三年大學,後來又去了北京基本沒機會講粵語了。唉,不知不覺‘北漂’這麼多年了!”

助理是知道Sunny求學去很遠的地方,只是沒想到Sunny多年沒有回過家鄉,她也感同身受:“哎,那我現在就是‘南漂’了……”

Sunny睨了她一眼:“‘漂’你個頭,剛剛飛機上誰說是來吃遍廣州的?”

“嘿嘿……”助理換了隻手拉行李,側身的時候發現旁邊牆上貼的海報是一幅非常眼熟的畫,奇道,“咦,Sunny你看,這幅海報是不是很像你畫的那幅《光影》?”

Sunny轉頭看,那是一個小型畫展的海報。何止是像,就是調了一下飽和度,換掉了前景,其餘簡直一模一樣。Sunny目光驟冷。

助理跟着Sunny停下來,說:“現在總是有人不經原作者授權就用別人的作品來做廣告,我們要不要舉報啊?”

Sunny抿了抿脣,道:“後天我們去這個畫展看一下。”

“哦……啊?爲什麼?那不是給她貢獻人流量嗎?”

“那是個畫展,” Sunny已經向前走去了,“不是未經許可的商業用途這麼簡單。”

“哦哦!”助理用手機拍下這幅海報後,快步跟上。

……

漫展的第三天,上午十點整開始知名畫師Sunny的籤售分享會。

明日奈九點半就坐不住了,一直在刷QQ,不時又左顧右盼,楚夢感覺她隨時要從椅子上蹦起來。

今天孫其銳沒有和她們一起,因爲和家裡人出遊了。這兩天楚夢的腳也好了些,不用坐輪椅了,柺杖也不用十分依賴,雙腳下地緩慢行走是沒問題的。只不過腳踝還敷着藥,走起來費事。

只留楚夢看着攤子也是沒問題的,只不過……明日奈看楚夢忙着打排位,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耳機。

楚夢條件反射地目露兇光,結果臉一轉差點被手機戳鼻樑上。她稍微後退了一點點,看到豎在面前的手機屏幕上,打着一行字:“小夢,等一下你別光顧着打遊戲啊!”

楚夢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說:“我儘量。”

明日奈鼓着腮幫子:“……”行吧,頂多今天生意差些。

話音一落,耳機裡傳來男生驚訝的聲音:“儘量?儘量什麼?以你的實力還需要儘量嗎?等等,你是小霸王嗎?小霸王你說話了?有沒有人聽清男的女的?小霸王你聲音真好聽!你你再說一句唄~”

這次打的是雙排,系統匹配。楚夢雖然喜歡單排,但爲了上分偶爾還是會和人組一下隊。像這個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沒閉過嘴的叫“大屌蘿莉張氪金”的這種隊友她也不是頭一回遇到,反正她一向和隊友零交流。隊友就是拿來祭天的不是嗎?不過張氪金突然的激動讓楚夢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開了麥!臥槽!

“小霸王是妹子嗎?是的話吱一聲,哥罩你!”不管男女,先撩爲敬。

楚夢:“……”罩你媽閉嘴。果斷閉麥後她噼裡啪啦地敲了一行字,然後反手收割了一個人頭。

然而對方的語速也超神:“吱一聲唄!要不唱首歌也成!哎呀別害羞!這麼害羞一定是個女孩子……”結果白癡上單追着打野跑了出去,幸好被敵方截胡。雖說這個“幸”也沒見得多幸運就是了。

總之,世界清靜了,又可以愉快地單刷了。

隔着一塊帳簾,“漫舞T恤”裡的趙燁強看着直播間話癆主播撩隊友,看得笑出豬叫聲:“哈哈哈哈太騷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兩名剛進來的JK差點被這槓鈴般的笑聲勸退,好在邵樺一看到有顧客便放下作業,站起來溫和地笑道:“你好,隨便看看。”然後又幽默地補充道,“不用管他,他癲癇發作了。”

兩名JK“撲哧”一聲笑出來,本來她們只是進來走走,對上邵樺那青澀有落落大方的目光後,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最後還買走了兩件T恤。

……

楚夢打完一局後,明日奈就去籤售會了。明日奈前腳剛走,後腳來了兩個JK提着個“漫舞”的袋子。她們一邊說笑一邊漫不經心地挑着面前的鑰匙扣。

JK甲:“剛剛那個小哥哥長得蠻帥的,就是黑了點,差點就錯過了他的顏。”

JK乙:“什麼小哥哥啊,明明是小弟弟,我看見他拿着一本高一的《步步高》。”

JK甲:“還沒成年呀,那豈不是三年以上?”

JK乙:“你在想屁吃。”

兩人旁若無人地開着玩笑,突然覺得空調有點冷。她們擡頭,發現守攤的“娜娜莉”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們,眼睛幽亮幽亮的,面無表情,莫得感情的人偶似的。媽耶,嚇死個人了!

兩個JK悻悻地放下手中的周邊,非常慫地連價都沒問就溜了。

楚夢眨了眨瞪得乾澀的眼睛,心中不屑。雖然那兩個JK形容的“那個小哥哥”跟姓邵的出入很大,但她就是斷定她們在說邵樺。她們怕不是眼瞎,那傢伙長得帥?開玩笑!鄭喬彬都能甩他幾十條上下九!

同時開了“親人濾鏡”和“仇人濾鏡”的楚夢心中勾勒出的邵樺,就是個發育畸形的奇行種。其實邵樺長得確實不差,算是中上水平,氣質陽光又有親和力,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在男少女多的2班,邵樺的受異性歡迎程度並不亞於“婦女之友”鄭喬彬,兩人都常常是女生臥談的談資。也就只有楚夢處處看他不順眼。有道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仇人眼裡出醜逼。

楚夢坐了一會兒,把明日奈離開前給她買的一大杯奶茶和一堆和果子解決了。趁沒人來光顧,她便拿起一旁的柺杖。

……

邵樺感覺到又有人來了,變條件反射地擡頭。見到楚夢拄着柺杖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一愣,因準備站起來而前傾的身體又往後靠回去。他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做什麼?”意外只是一瞬,馬上他就飛快地想是不是哪裡又得罪她了。

“我去個廁所。”楚夢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去隔壁守着。”

邵樺一頓,轉頭看向趙燁強。

趙燁強還沒從剛剛的沙雕直播間中回過味來,臉上掛着蠢笑憨憨地看着楚夢,只是單純地在欣賞對方的外表。冷不丁反應過來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漂亮妹子是來挖人手的,頓時就端出管事的的架子:“唉唉?妹子這不厚道啊!樺仔是我們老闆花錢僱的,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是要讓他翹班嗎?”

楚夢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不過同學之間嘛,守望相助嘛!工作誠可貴,友情價更高。樺仔可以借給你,不用押金,記得還就行!”趙燁強非常自然地轉折。

楚夢的目光漸涼。

趙燁強內心有點方:“那不用還了?送你了?呃……啊!我懂了,是我說錯了,你們不是普通朋友,是男女……”

“那我過去一會兒。”邵樺拿起作業和筆起身,及時把在被楚夢暴打的邊緣上瘋狂試探的趙燁強“搶救”回來。

楚夢冷漠地收回目光,並沒有聽完趙燁強最後幾個音節。不然趙燁強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去吧去吧……”“霸王色霸氣”帶來的壓力驀地一鬆,趙燁強莫名有種掏出手帕來擦額角冷汗的衝動,天知道爲什麼他會覺得自己劫後餘生!

“等一下!”楚夢突然擡起柺杖截住邵樺去路,另一隻手也伸過去,“這是什麼?”

邵樺差點被絆倒,饒是脾氣再好也有點惱怒,見楚夢要搶他東西,條件反射地把抓在手裡的作業換到另一隻手。

楚夢撲了個空,身體前傾的趨勢沒收住,直愣愣地往邵樺懷裡倒去。電光火石間,伸出去的手改抓爲推。

與此同時,邵樺也眼疾手快地扶住楚夢瘦削的肩膀。單薄有硌手的觸感傳進手掌心,讓他第N次覺得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將楚夢捏個粉碎性骨折。

楚夢不可思議又憤怒地擡頭瞪邵樺。她萬萬沒想到姓邵的居然敢耍她害她差點摔倒。

邵樺看着她氣鼓鼓的臉、嘟起的粉脣、圓碌碌的眼睛,清亮的瞳孔裡倒映着他的臉。她細長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料傳來微涼的溫度。這情景感覺有點詭異。

楚夢瞪了邵樺兩秒,趁對方被自己“定住”,又劈手去搶邵樺手上的東西。

邵樺擡手讓楚夢夠不到。

楚夢:“!!”臥槽!這麼明目張膽地挑釁!欺負她現在腿瘸嗎?!一氣之下,楚夢把柺杖直接戳在邵樺腳背上。

“嘶!”邵樺倒吸一口涼氣。他也沒想到自己這麼毫無道理地惹火楚夢,一直招惹楚夢還能明哲保身是因爲他佔理,但這次,是他的錯。

“你爲什麼拿着我的作文?!”楚夢尖聲質問。雖然沒拿到手,但她看到了自己交上去敷衍楚鈴和老薛的那篇作文稿。她首先想到的是邵樺拿着她的東西要威脅她,因爲她以前就幹過拿了一個男生的書包強迫對方跪地叫“爸爸”的混賬事。於是她心裡打定就算把邵樺打殘了也要把作文搶回來,雖然那篇作文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但只要是她的東西,都不許別人亂碰!

邵樺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在意這個,便解釋道:“老師讓我修改你的作文。”

讓姓邵的修改她的作文?楚夢馬上想到了邵樺中考作文滿分,又想到了他中考語文也比她高分,頓時感覺不好了。她惡狠狠地警告說:“不準修改!”

邵樺無語地看着她,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楚夢,她瞪眼的時候一點都不嚇人,反而像只紙老虎、真貓咪,一碰就炸毛。

雖然邵樺沒說什麼,表情也沒有透露出什麼,但楚夢總覺得自己似乎被看不起了。於是自以爲氣勢提升了一個檔次地又剜了他一眼,然後氣勢洶洶地……戳着柺杖走了。

兩人對峙的過程中,趙燁強非常識趣地低頭玩手機,然而眼皮時不時擡起偷瞄一眼,只恨不得眼睛長頭頂上。看來他猜得沒錯,這兩個小朋友果然是一對兒,不過貌似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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