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容坐在病牀上寫着作業,這作業除了堆積如山的各科習題以外,還包括前幾天錯過的月考試題。因爲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她沒能回校參加月考,只能由走讀的同學探病時送來作業、筆記和試卷。這大概是最獨特的“探病手禮”。
車禍不算嚴重,肇事車輛是從右面撞上來的,駕駛座的爸爸只受了些皮外傷,並不用住院。倒是她右腿被變形的車門碾了一下,當場骨折,從來沒傷得這麼嚴重的她一下子痛暈過去。醒來之後,已經躺在病牀上了,傷也包紮好了。第一次進手術室居然是在她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不管怎麼說,這次事故也算是在她平平淡淡的生活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了,昏迷前的驚心動魄的一瞬也足夠她出院後給小夥伴們當談資了。畢竟每個人一生中發生車禍的概率還是挺小的。
雖然時常覺得自己太過平凡,相貌平平、成績平平,也毫無道理地埋怨過父母沒有給她足夠誇耀的背景、出色的基因,但她也享受着平凡的出身帶來的平和安寧的生活。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麼驚險的事情後,她由衷地覺得,少女幻想想想就算了。這次事故被定性爲意外,肇事逃匿的無牌駕駛男子還沒落網。發呆時她會忍不住想,這件事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驚天的陰謀?比如她們家有什麼很厲害的仇家什麼的,或者她們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雖然少女總是幻想自己名門望族走失的千金,但是一旦認清自己沒有“主角光環”就會覺得還是平平凡凡的好。
安立容左腦想題右腦走神,筆尖懸在卷子上遲遲沒落下。她發着呆連房門被推開了都沒發覺,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着熟悉的暱稱響起,卻讓她不自在到雞皮疙瘩頓起——
“容容~”本不該出現在此、卻又毫不意外會出現在此的周立鳴掩上門後徑直走向她的牀位,“我來看你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你怎麼來了?!”安立容臉上的表情驚喜沒有,驚嚇倒有。
“來看你唄,看你寫完了作業沒。”周立鳴笑嘻嘻地說,“我給你買了草莓,洗手池在哪裡?”從帶來的袋子裡拿出一盒草莓,問着,卻自個兒找到了陽臺的洗手盆。
這間病房只有兩個牀位,而且另一張牀是空的,所以他們說話完全不用顧慮旁人。
安立容惱怒地衝陽臺喊:“我不吃!你不用洗!”
然而不知是因爲流水聲衝散了說話聲還是玻璃門削弱了聲的傳播,周立鳴充耳不聞,興高采烈地洗好草莓後端進來。
“吃吧!”周立鳴在病牀邊的凳子上坐下,“你不方便的話我餵你啊~”
安立容自從他不請自來就十分警惕,現在見他竟然大搖大擺地坐下來,更是如臨大敵,連他的調戲都顧不上反駁了,用上連小學生都不屑於用的藉口:“你在這兒幹嘛啊!我媽媽很快回來了!”
很快回來?周立鳴笑容不由加深了幾分。不好意思,他剛剛出電梯的時候碰上了拎着手提包的安媽媽,看起來不像是很快會回來的樣子。不過他好心地沒有戳破她拙劣的謊言,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口吻:“那又怎樣?我就是來探病的,我們又沒什麼——不過我也介意跟你有什麼~”
“誰跟你有什麼!”安立容惱羞成怒,“你好煩,你影響到修養了!”
“我不煩你我不煩你。”周立鳴愉悅地欣賞意中人薄紅的臉,面上卻一本正經地拿起她寫完了擱在一旁的數學卷,“你數學寫完了?我幫你檢查一下吧。”
“還給我!”安立容伸手去搶。
“別亂動,”周立鳴單手摁住她瘦弱的肩膀,真心實意地說,“萬一造成了二次傷害怎麼辦?我會很內疚的,我內疚就會想對你負責一輩子。”
聞言,安立容本就因爲緊張而有點充血的臉龐瞬間爆紅。就不該忽略他眼底的戲謔。
可是周立鳴竟是真的要幫她檢查作業,沒過一會就用鉛筆圈出了她寫錯的題還給她。
“不會的我給你講——”
少年的臉龐那麼近,認真時候的眉眼那麼耐看。說不動容那是假的,安立容也只是個普通的少女。
“——不用感謝我,只要你愛上我就行了。”結果還是沒個正經。
安立容:“……”這個人真的好煩!
她收回之前覺得自己平凡的話,她的校園生活一點都不平凡。試問有幾個平凡的女生能被這麼耀眼的男生從初中追到高中,還被當衆告白鬧得人盡皆知過呢?至少她覺得這是一段值得回憶的時光,雖然現在她很是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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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鳴在病房呆到了接近中午才走。他心情愉悅地沿着來時的路走,邊走邊看窗外明媚的陽光。生活如此美好,他覺得他今天有趕完各科作業的動力。
路過一個公共陽臺時,他頓住腳步——看到了熟人。
“華哥?”周立鳴衝那被對着他倚着窗臺的身影叫道。
年輕的男子扭過頭,拿煙的手還支在窗臺,一說話便吞雲吐霧:“周立鳴啊,來睇邊個啊?”
“同學,我追緊嘅女仔。”周立鳴大大方方地說,一點都不怕被這個其實不算太熟的男子笑話。
“哦——懶洋洋地反應。
“你呢華哥?打算喺哩度吃‘病號餐’啊?”
“我約咗人。”
“哦~咁就唔打擾你了!”周立鳴曖昧地說,開起玩笑來一點都不見外。如果不是單獨約了女孩子,怎麼會不方便請兄弟吃飯呢?被莫少軒放過無數次鴿子的周立鳴深諳此道。
男子輕笑了一聲,回過頭去繼續俯瞰樓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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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夢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不善的目光來自後方。她疑惑地回頭看,有限的視野並不能容納下八層的院樓。視線所及的樓層和數十個窗戶並沒有什麼一樣。恕她近視又深了,那些靠在窗邊的人在看哪裡,她分辨不出來。
“做咩啊?夢夢,點解走咁後啊?喺唔喺攰啊?腳仲痛啊?”大刀闊斧地走在前頭的鄭老爹被兒子提醒走慢點後,回頭一看發現寶貝契女落下了一大段距離,不由緊張地連發四問。
“冇。”楚夢迴過神來,想加快腳步,卻發現剛拆繃帶的腳關節還不是很靈活,走姿有些彆扭。
鄭老爹邊等楚夢慢慢追上來邊問:“中午想吃咩啊?”
“肯德基!”楚夢大聲搶答——實際上沒有人要跟她搶。
“仲細啊你。”鄭喬彬吐槽。
楚夢下意識想敲他一柺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兩手空空。
最後還是去了購書中心裡的肯德基,吃完可以順便逛一下書店。雖然楚夢很想回家,但是今天要晚修。明明昨天才上過學的說。
同屬新華書店,購書中心不同於華陽附近那家規規矩矩的書店,這座總面積達1.5萬平方米的大型圖書零售店包括但不止種類繁多的圖書,還銷售各種周邊文創產品。裝潢設計中庸大氣,有海納百川 之氣魄,讓人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去感受人類文明的魅力。不負 “神州第一書城”的美譽。
在這種環境下,再頑皮的小孩也會小心翼翼起來,唯恐驚擾到智慧之神——纔怪。楚•••頑皮的小孩•夢正一步作兩步,在上行的扶手電梯上競走。很快就超過了幾個正在相互追逐的小學生,那幾個小學生像是被激起了好勝心,也加快了腳步。
於是構成了一個滑帶上的追及問題。楚夢想,她是勻速的,那幾個小學生是加速的,追及只是時間問題。不過——似是爲了迴應後面叫她小心走路的契爺,又似是爲了打壓那些小學生的銳氣,她穩穩地踩在最後一級階梯上。完了,還回頭看了一眼落後了幾級臺階的小男孩。
莫名其妙被挑釁的小男孩:“……”
“上次死嗌爛嗌先出來,如今跑得最快佢。”鄭老爹沒好氣地說着,語氣裡卻是再縱容不過。
“佢就中意同你反住來。”鄭喬彬也頗有體會地總結自己的“育兒心得”。他覺得自己對楚夢的瞭解都不輸於楚太太這個親媽了,古人說長兄如父果然沒錯。他這不就跳過美好的叛逆期直接成爲了叛逆期少女的“老媽子”了嗎?
父子二人慢悠悠地來到二樓,拐了個彎又踏上通往三樓的扶梯——每次來購書中心,楚夢必然搜刮一番三樓的藝術文學區——扶梯升了兩級時,鄭喬彬目光隨意一掃,發現了本應已經抵達三樓的楚夢出現在二樓走廊上,並拐進了一個店內設計看起來特別嚴肅的區域。
“欸?楚夢好似喺果度!”鄭喬彬下意識想探頭,差點撞上“小心碰頭”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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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書中心不同於華陽路的新華書店,後者中小學教輔書以外的課外讀物全在二樓。楚夢忘了。而且購書中心大很多,各類圖書分區書架擺設五花八門,她迷路了。
這一層樓瀰漫着腐朽的社畜的氣息。楚夢擡頭找到了指示牌:F2音像/經濟區。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讓人提不起興致。
她正要轉身往回走——雖然她不確定她能否準確無誤地原路返回——忽然瞥見某個書架前站着一個穿着熟悉的校服的高瘦的身影。
居然是姓邵的。
嗬,喜歡看的書也跟他本人一樣枯燥乏味。楚夢心中不屑,腳步卻是向他邁去。視線掃過兩旁書架上的“大部頭”,目光所及全是《經濟學原理》、《宏觀經濟學》、《經濟通史》……她看到“經濟”這倆字就想起政治老師那毛髮稀疏的腦袋——讓人頭禿。
“姓邵的,你在看什麼?”楚夢站在男生側後方問。實際上她並不是真的對他在看什麼感興趣,只是隨口一問,爲例行嘲諷作鋪墊而已——也許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她在這之前從沒對任何人說這種近似套近乎的無意義的話。不過當她看到對方手中翻開的書頁上的公式時,登時心中警鈴大作:這是……積分?導數?這傢伙也自學了高三的內容?他想要數學考過她?!
正專注有費勁地理解着《微觀經濟學》的男生聞聲回頭,肩膀差點撞上女生低下來的鼻尖。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她孔雀開屏的翎羽般的睫毛,後者便霍然擡頭,讓眼鏡框橫在了他的視線和她的眉眼之間。
“楚夢?”邵樺轉過身,垂眸看了一眼對方“恢復自由”的腳,腳向後撤了一小步,卻突然手腕一緊。
書上的算是隨着拿書的人的轉身,退出了楚夢的可視範圍。然而對數字和運算符號特別敏感的楚夢可不允許有沒想明白的計算題困擾自己,於是強硬地抓住邵樺的手腕,藉此將書本拉過來。
“這什麼?”楚夢擰眉,不能理解爲什麼這種大部頭上會出現偏導數,還有一個眼熟的二維座標系,跟政治書上那個顛覆了她對y是x的映射的認識的供求關係曲線很像。
你不是有潔癖麼?邵樺被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白裡透着青筋的“爪子”分散了注意力,半晌才聽到她的問話。
“這是《微觀經濟學》。”邵樺說,視線也落回那道他勉強看懂了題乾的例題,忽然想起楚夢超前學了很多知識,便問,“你會這什麼……偏導數嗎?”
聞言,楚夢淡定了。她鬆開邵樺,恢復了惜字如金的冷漠,只道:“這是高數的內容。”對於她來說也只是“略有耳聞”的程度,這肯定不能讓邵樺看出來,答得模棱兩可。不過等她寒假有空趕一下進度就能碾壓姓邵的了。哦不,她現在也碾壓姓邵的。
“邵樺!”鄭喬彬不知什麼時候找了過來。
楚夢跟鄭老爹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