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楊毓望的出神,怔怔的不知想些什麼。
門外傳來急促的步伐,一身幼藍的白鳶入門來,略一俯身:“稟告女郎,桓氏郎君傳書而來。”說着將信傳上來。
楊毓打開竹簡,依舊是龍飛鳳舞的草書,一見這字,楊毓如同看到桓七郎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在自己面前嬉笑着道:一二月不見,心中如同蟻噬。恰逢初冬賞雪,怎能無美相伴?明日洛水寒廬,請卿抱琴前來。
這桓七郎什麼時候起,也會咬文嚼字的和自己說話了?楊毓一笑,伸伸腰頸道:“該出去走走了。”
次日清晨,空中的潔白輕飄飄的落在青頂馬車頂上,緩緩駛出南街。
寒廬是聊城的名士們冬日相聚之地,楊毓知道桓七郎這封請柬的重量,這個時代,能夠參加文人、士人的宴會,本身就是一種榮耀。
:“女郎,到了。”靜墨挑開簾幕,楊毓抱琴下車。
幾個士人見到,嬉笑着上前來,看清楊毓一瞬間,人羣中響起幾聲抽氣。
只見楊毓烏雲般的頭髮披散與耳後,白皙的臉龐透着幼粉,雙目如同一池秋水熠熠生輝,流光溢彩,眉心一點硃砂,脣角勾着一抹笑意。身着寬大的藍色褂裙,將不盈一握的腰肢束的緊緊的,顯得格外的窈窕有致,外罩着深藍色的大氅,整個人被清澈寧靜和豔麗張揚交織着,說不出的魅惑,言不盡的清麗。
一庾姓青年不由驚歎一句:“好身段,好容貌。”
一個略微年長的士人,臉長得有些長,聲音略尖,不悅道:“何等妖媚的俗物,也入得寒廬!”
楊毓輕哼一聲,眸光微閃,脣角掛着一絲嬌嗔道:“去年一滴相思淚,今年方到腮邊。”
衆人看看長臉士人,不禁鬨堂大笑,楊毓也用衣袖微微遮掩着笑意。前世的楊毓就算遠遠的看一看這些人,也會因他們周身的風流氣度、清超高遠而目眩,今日見過這許多位士人,他們清高自持,卻寬宏如月,原本緊繃着的楊毓,這下真的放鬆了下來,神態動作,也少了刻意,多了自然。
士人調笑着,一個庾姓少年笑道:“樊公長臉,卻沒碰到這般形容的。”
士人臉色一紅道:“你這姑子怎地與桓七郎一樣,偏愛揭人之短。”
楊毓眼中有些自言流露的狡黠,悶聲輕笑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士人抿抿脣,臉色依舊微紅道:“既抱琴而來,便奏一曲,若是中聽,便放你入內。”
楊毓抿抿脣,這樣的情景,她早已有準備。脣角勾着一絲不屑,她解下外披着的大氅,遞給靜墨,掀起褂角,席地而坐,七絃琴放於雙膝。動作行雲流水,不落一絲刻意。
流水般的琴音仰面襲來,令人如墜山林之中。
左手輕勾,右手慢捻,飛雪片片,落於楊毓的琴絃,如同一副美妙絕倫的畫卷。一曲“長清”奏的清寧高遠,令衆士人目瞪口呆。
:“楊氏阿毓,等了你許久也不見你進來,原來是在這附庸風雅呢。”一聽這調侃的語氣,便知來人是誰了。
桓七郎調笑着又點點頭道:“也是也是,似你這般任性又頗具才情的女郎,做出這樣風雅之事也不奇怪。快進去吧,彆着涼。”
楊毓抱着琴,淡漠的掃了剛剛譏諷她的士人,脣角微勾,挑挑眉道:“阿毓剛纔一曲,奏的可還中聽?”
士人臉色微微一紅,隨即釋然一笑,反倒走上前來,迎着風雪解開衣襟,對着山谷放聲狂嘯,吟嘯之音狂放不羈。
楊毓勾脣一笑,信手撫上琴絃,一時間,高高低低,泱泱蕩蕩,長嘯,琴音相互交合,竟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肆意灑脫。
琴止,嘯止。
:“哈哈哈.....”士人放聲大笑道:“楊氏阿毓,是我錯矣。”
楊毓勾勾脣角道:“君子好度量。”
桓七郎心間笑笑,對着人羣后面笑道:“王靖之,你說的沒錯,是楊毓來了。”
衆人一驚,不自覺的讓開一條路,只見那人依舊穿着潔白無瑕的寬袖大袍,明明是平民所着的素袍,卻有種如雲如月的氣韻,髮絲鬆散的束於肩頭,臉上依舊是那般的清冷絕塵,身上依舊是那般玉樹蘭芝。
脣角攜着一分薄情道:“卿卿整日蝸居於室,終於叫我得見了。”他的聲音特別清亮,如同玉打冰鑿,配上那高遠飄嫋的氣質,脣角一揚,似有若無的笑,楊毓又一次感覺到,這個男人與她的距離何止千山萬水。
衆人大驚,這是什麼意思?
卿卿,那原是夫妻間的稱呼,也是對親近之人的愛稱。
一聲卿卿,楊毓心間好像貓兒撓的似的,癢癢的,酥酥的。她粉腮緋紅,暗自用指甲狠狠的刺了刺自己。
桓七郎臉色鉅變,猛然回頭望着楊毓,有些震驚,有些置氣,話語衝出口道:“你心悅王靖之,便該早說!做我的妾,便讓你難以忍受”沉吟一瞬,似乎衡量着什麼,接着道:“做王靖之的妾,便令你歡喜嗎?”
衆人已經譁然一片。
楊毓淡漠的瞥了一眼桓七郎,一字一句的道:“我,楊氏阿毓,此生,後世,絕不做任何人的妾。”眼中帶着煞看向王靖之。
在場諸位士人又是一驚,原以爲是個有些才情的小姑子,縱然做出一些個高潔之事,縱然有些風度,也萬萬沒想到,她會拒絕桓氏貴門,今日一席話,也令那些覬覦她的世家子們,重新衡量眼前這個迎風而立,決然於塵的俗豔女郎了。
王靖之依舊仰着頭,眼角掠過一絲驚異,隨即消失於眼底,聲線依舊冷漠卻攜着一絲調笑,步履優雅的走向楊毓,將她肥庾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微涼的手中道:“卿卿何不入廬?”依舊潔白的牙齒閃亮着,王靖之口出此言,心中竟隱隱的有些欣喜。
楊毓暗自將手動了動,想要抽出。
王靖之的手微微的涼,十指修長,見楊毓想要掙脫,卻拉的更加緊了。
楊毓咬咬脣,臉色有些緋紅,一雙清亮的水眸,眨啊眨。壓低聲音,微笑着道:“王靖之,你想毀了我的名聲嗎?”
王靖之慢條斯理的揚揚脣,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看着楊毓。卻見楊毓面色沉着,他偏偏頭看向楊毓,那雙清亮的令人尖叫的雙眸一瞬不瞬。
楊毓微微蹙眉,她那隻被他的手包裹的手指,留着尖利的指甲,楊毓手上微微用力,指尖幾乎嵌入他的手掌。王靖之那雙淡遠如山的眉微微一蹙,只一瞬間,他鬆開了手掌,脣角微微上揚,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楊毓笑着看着他,自人羣中穿過,隨着王靖之進入到溫暖的寒廬。
坐於榻幾之上,衆人分別繞着中間一條修的精緻的暖流坐成一圈,取自上巳節的曲水流觴之意,可做遊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