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尾隨着商棋入了東宮,聽得一個年紀稍大的宮女向他低語,“太子,如今是非常時期,讓這個宮女隨便進入東宮,恐有不妥啊。”
“沒事。”商棋鎮定自若地說,招招手讓曉曉一直走到內宮,松樹上的小舒瞧見了這情景,但不知是什麼事,只能在樹裡等曉曉出來再問個詳細。
進了大廳,商棋入坐,曉曉立在堂下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所爲何事,只見他一揮手,宮女與太監盡數退去,只留下韓逸之立在他身旁,依舊是冷冰冰的面孔。
曉曉見這屋裡沒什麼人,只就剩下一隻知根知底的鬼,便直接對那太子道,“你叫我有什麼事啊?”說着便大咧咧地坐到了椅子上,不僅不把自己當宮女也不把自己當來客。
商棋見她這樣便覺得好笑,早些日子知道她是才進宮不懂規矩,如今又過了半個月,她還是一副不怕事不怕人的模樣。“只是想問今早我衣袍被剪一事,你可知道?”他的口氣很隨意,彷彿是隨手彎弓朝天放空一箭一般,可是那箭卻好似自己長了眼睛,認得方向,正中了曉曉的紅心。
“厄……”曉曉不由地想起宋小舒的話,她確實好像總是惹這個太子。但是他既然已經出招,曉曉又豈能不還手,任其抽打呢!“難得被人稱頌爲寬宏大量,人間少有的太子您,也會遇上這樣的事?”
“你當真這麼想?”商棋伸手拿過一邊桌上的茶杯,淺抿了一口,揚眉一笑。
曉曉抽了抽嘴角,她這麼想纔怪!你這個兇殘無恥,僞善卑鄙的傢伙!不過是仗着自己是太子,就要這滿宮的人對你阿諛奉承,大拍馬屁!而唯一能大膽直言的,也只有她紀曉曉了,“我怎麼想可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你自己信不信?”
“哈哈……”商棋笑了起來,“他們都說這衣袍之事倒像是有人故意找茬,我想來想去,這皇宮與我過不去的,好像只有一人……”
他笑得春風燦爛,曉曉雖然臉上賠笑,心裡卻在暗自磨牙,“那太子覺得是誰呢?”
“不知道。”他爽快地回道,“與我過不去的人只有嘴上功夫,沒那麼大的本事。”
“……”這、這……曉曉怒了,這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歧視啊!她右手一把抓住雕花木椅的扶手,五個指頭一發力,嵌入了把手之中,斜眼對商棋道,“太子真不愧是慧眼識人,眼光獨到啊……”
“過獎。”商棋回敬地說,“我還以爲你會說我有眼不識泰山呢。”
曉曉在心中罵道,其實我想說你有眼無珠,眼大無光,眼睛長到臀上去了!但是嘴上還得說,“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就算心裡想,嘴上也不能說啊……”她死死咬着牙對着那掛着無恥笑顏的太子。
商棋有時候真是想不明白了,這宮中的宮女他從小到大見的多了,貪財的,爭權的,風情的,獨獨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每句話都用一種“有本事你來殺我啊”的口氣與自己針鋒相對,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忍不住問,“我究竟是哪裡得罪你了嗎?”
曉曉還在想自己下一句要說什麼來與嗆死他,卻沒想到他淺淺一笑,然後這般直接地問自己,她嘴裡原本準備好的話此時卻說不出口,對於他的問題又沒有料到,一時張目結舌,怔怔地看着他。
商棋見她不說話,又問,“還是說你就是要與我作對?”
曉曉急了,脫口而出,“你吃個菜殺那麼多隻雞,就是得罪我了!”
“雞?”商棋一愣,想起初見她時便是爲了那雞爪硌了自己的牙,不覺好笑,“這雞與你有什麼關係?”
這時站在他身後的韓逸之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那日是因爲這個,不過他心裡又有幾分嘀咕,她雖然身上掛着玉牌,卻完全不似宛儀,簡直和她是完全不同,真的會是她的女兒嗎?
曉曉拍拍胸脯,理直氣壯地說,“我熱愛小動物,尤其是雞,不行嗎?”
商棋活了二十年,從未見過誰用這般正氣的口吻說這樣荒誕的理由,“這……從何說起呢?”
“沒什麼好說的。”曉曉起身道,“反正爲國儲君者,將來是要治理國家的,與人寬厚,與物殘暴,不過是僞善罷了。”
商棋愣了一下,雖不知道她爲何如此爲雞打抱不平,但是細細斟酌,她的話確實也有幾分道理,再想想之前兩次的鬥嘴,她似乎也有道理,雖然歪理的成分也不少,而那種獨有的理直氣壯又讓她的話更有氣勢了,簡直就是聖人之言一般,“你說的……倒也在理。”頓了一下繼續說,“那我以後不吃便是。”
曉曉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麼快,她雖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這樣反倒顯得她小心眼了!曉曉扼腕,妖怪們都說雞無齒,如今看來,人更無恥啊!只得撇嘴道,“不吃……算你還有點良知。”
商棋一笑,突然把手伸到曉曉面前攤開,“那把衣袍還我吧。”
“吖?”
“我說這宮中與我過不去的,只有一人,而你也承認我得罪了你,那麼想來你是承認了?”他的口氣聽上去有點得意,或者說,他確實有點得意。
“……”曉曉一愣,太奸詐了!但是她是誰?難道像她這張臉一般,是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嗎?被這個太子繞了圈子,就什麼都招了?她反問道,“太子,我想您自我感覺是不是太良好了?你憑什麼覺得這宮裡與你過不去的只有我一人呢?我聽得那蓉妃正得寵,如今有了身孕,若是她做了皇后,生下皇嗣,難道太子你就不擔心自己的位子?”她沒什麼顧及,一股腦兒說了個盡。
商棋原來覺得她可能是膽子有點大,脾氣有點暴,如今看來,是腦子有點小啊!這樣的話她也敢說,不僅敢說還是當着他這個太子的面說,不僅當着他這個太子的面說還說得好像在訓斥他一般。“你……”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比劃着對曉曉說,“你小時候,可是發過高燒,燒壞了腦子?”
“……”
商棋上下打量着她,模樣清秀,一張沒修飾的臉素面朝天,目光尖銳,姿色在宮中也出衆,怎麼就配上了那麼一個腦子呢?不由地惋惜起來,“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麼?”曉曉眯着眼問道,她從小在無月山就是出了名的聰明,到了青池嶺也算是聰慧的,有什麼可惜的?
商棋見她不解,也不再說下去了,目光一掃,看見曉曉腰間的香囊,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樣,“這個……”
曉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伸手拿起香囊問,“怎麼了?”
商棋本以爲自己抓到了把柄,她還順手拿了自己的香囊,可是低頭一看,自己的香囊依舊還在腰間,不覺一驚,“怎麼你也有?”
曉曉傻了眼,這不是宋小舒給她的嗎,倒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更不知道她是如何也送給了太子一個,“這個……是我自己繡的!”
“你?”商棋一愣,曉曉硬着頭皮說,“這個……我上次見太子身上佩帶了一個,覺得很好看,於是自己也繡了一個……”末了追問一個,“皇宮裡沒規定宮女不準繡香囊的吧。
商棋沒答話,扯下她的香囊放到鼻下一嗅,是那桂花香帶着一點松香,而自己的香囊裡放的珍貴稀有的龍涎香混以少量的麝香與松香,與她的截然不同。他由此聯想,再看着曉曉原本傲氣此時卻驚慌的臉,兩個小眼珠直轉悠,難道她是對自己有意思,所以才一再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而如今繡了與自己一樣的香囊被自己發現了,而覺得不安?
曉曉看不出他眼神裡的深意,心裡只是嘀咕着那宋小舒真是辦不了一件好事。
商棋見她臉露不安,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曉曉卻沒功夫看太子在這裡自戀,站起來欠了個身說,“太子,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商棋想她定是因爲思慕之情被自己發現了,而要逃走,女孩子家的羞澀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揮手道,“那你下去吧。”韓逸之上前一步,“我送你出門。”
曉曉正高興可以甩開那太子,卻不想這個韓逸之也跟來了,出了宮門曉曉就問,“你跟着我做什麼?”
“你剪太子衣袍做什麼?”他反問曉曉。
曉曉一愣,自己當時明明沒發現他啊,韓逸之冷笑一聲,“你是妖,豈能發現我這隻鬼,我只是不去管不關我的事而已,妖鬼互不侵犯。”
“我拿太子衣袍去報恩。”曉曉隨口胡說。
“你的恩人是誰?”韓逸之問道。
曉曉覺得他的問題永遠沒完沒了,皺了下眉頭,“御廚李月白行了吧!”
韓逸之一愣,“我想,如果你娘是宛儀的話,你最好不要報這個恩。”
“我娘不是宛儀!”曉曉怒了,她以後再也不要來東宮了,這隻鬼,太煩人了!
月蓉閣。
“這就是你要我喝的湯?”蓉妃讓下人退下後,廳內只有她與李月白兩人,她的身材依舊纖細,看不出有任何的臃腫之態。只是當初入宮憑藉的正是她那嫵媚纖腰扭動的一支胡旋舞,如今細看,小腹微隆,確實是有孕之身。她穿着一件水藍色的裙裳,墜馬髻上別這一支碧玉髮簪,臉上也只有淡淡的妝容,依舊難掩傾城之色。她嬌弱地倚在椅塌上,指尖輕滑過桌上裝着湯的白瓷鉢,火辣辣的燙從指尖傳來。
“還請娘娘趁熱服用。”李月白立在一邊,目光向下,沒有看蓉妃,語氣平靜的嚇人。
蓉妃咬了一下下脣,猛地伸手一揮,湯鉢立刻從桌下被打下,摔在地上,瓷鉢碎裂,湯濺了滿地,李月白看着自己靴尖沾上的湯汁,皺了下眉頭。口中輕唸了幾句,一瞬間那被潑灑的湯與瓷鉢竟然如時空逆轉般回覆了原樣,自然也包括他的靴子。
“你!”蓉妃揚起了眉梢,美豔的面孔剛要露出怒火,突然又轉而平靜,她清楚李月白的性子,也是深知他的本事,緩和了一下說,“我沒說不喝,只是……”她揚起嘴角勾起一絲笑,雙目若有所示地看着李月白,“也得找個人爲我的孩子陪葬……”
李月白擡起了頭,淺笑了一下,“好的。”他說完好,下一句便是,“找誰?”他的口氣好象不像找人陪葬,只是找個人陪玩而已。
蓉妃想了一下,開口道,“太子。明年開春皇上欲傳位於他,我若是失了這個孩子,就算前功盡棄了,既然如此,就讓我們的太子來陪陪他的一父之弟好了。”
李月白點了下頭,擡手一揮,離他有一丈遠的湯鉢好像被人重重的一擊,又摔落在地上,“湯灑了,趕明我再爲娘娘燉一盅。”他說着轉身欲走,蓉妃開了口,聲音裡帶着輕微的顫抖,“早就聽聞狐仙月白淚中無悲,笑中無喜,時至今日纔算真正見識。”
“若帶着悲喜,又豈能……”他話說到一半,卻戛然而止,腦海裡浮出另一個女子,她雙目含笑說,若不帶着悲喜,又豈能算活過?
是羽娘。
蓉妃見他話只說了一半便沒了下文,正要追問,他卻已然邁步離開,留下三個字,“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