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幾千年來,你們是不是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衝破牢籠,重獲自由?”司南問。
韓空文道:“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現在重提舊事,還有意義嗎?”
司南:“當然……怎麼?你很急嗎?”
韓空文搖搖頭:“我不着急。”
“那就先回答我的問題。”
韓空文想了想,借用司南方纔一樣的口吻答道:“當然……怎麼?你很生氣?”
司南聞言笑了:“不,只是有些許的好奇。”
“好奇什麼?”米妮越來越不爽司南的口吻,這傢伙明明是個失敗者,可現在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神態,都像個勝利者……或者隱士。
司南看向米妮道:“我很好奇,金絲雀……真的想離開那個沒能給它自由的籠子嗎?”
米妮乾笑一聲道:“那你爲什麼逃出來?”
司南:“不,我依然是籠中鳥,你們爲了防備我而設計的阿爾法尼亞已經被我埋進了心底,否則我怎會如此從容的離開……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原來所謂自由,其實帶着許多一廂情願的成分。”
米妮皺皺眉,不止該怎麼接話了。
倒是韓空文有了些好奇。
她問道:“你喜歡上了籠子?”
司南不置可否,他看向湖面道:“曾幾何時,當一些人把動物裝進籠子以供人觀賞的時候,就有人理直氣壯的站出來說,那些唯利是圖之人面目可憎,他們剝奪了這些動物應有的自由!而其中最有代表意義……也最常見的……就是金絲雀……”
司南說着擡起手,湖心水面隆起,不多時,一座由水製作的鳥籠出現了。
可是籠中並未金絲雀。
“我相信很多人看到金絲雀的時候,難免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啊,多麼可愛的小東西……要是不在這籠子裡的話……該有多麼自由自在啊……”司南說着手掌微微反轉,隨後那水籠中出現了一隻活靈活現的金絲雀。
“你們會這樣想嗎?”司南問韓空文二人。
韓空文沒說話,米妮首先開口道:“當然,人類將金絲雀關進籠子裡就是爲了滿足個人私慾,這種橫加在其他物種脖子上的枷鎖只能體現人的無恥。”
司南聞言笑了笑,他看向韓空文,好像很期待韓空文的說法。
韓空文……卻一直沒有開口。
司南卻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的話鋒也開始轉向米妮這邊。
他問道:“那……你知道大熊貓嗎?”
米妮沒真正見過那黑白相間、憨態可掬的萌物,可是她知道那東西的存在。
“知道。”
“那你覺得……人類爲了延續大熊貓這個物種的存在,強行干涉它們的命運,讓它們成爲公衆的寵兒,而不是將其大規模的放歸山野……這些舉措……也是爲了滿足個人私慾強加在熊貓脖子上的枷鎖嗎?”
米妮一皺眉:“少在這詭辯!這能是一碼事嗎?你可別忘了,大熊貓之所以變成稀有動物也是因爲人類!人類反過來保護大熊貓,不過是一種愛惜環境與物種的舉動!至於放歸不放歸,對於大熊貓來說有什麼區別呢?人類奪走了它們的家園,現在做點補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米妮所說句句屬實在理,可司南聽了卻一點不生氣,反而非常滿意米妮的說法。
但他的笑卻讓米妮非常惱火,
米妮看向韓空文道:“喂,我能先揍他一頓嗎?”
韓空文正在思考問題,被這一問回過神來,她看着米妮,又看了看司南,隨後問道:“你想要表達什麼?”
司南望着湖心的鳥籠道:“長久以來,人類與自然環境都是格格不入的……很多人認爲,人類應該爲自然環境做點什麼……可是,這些都違背了人類的發展之道……所以纔會產生了許許多多的矛盾點……就像我方纔提到的金絲雀和大熊貓……”
說到這,司南停了一下,然後問米妮道:“如果大熊貓已經被馴化的無法再從容的適應野外生存環境,而更多的依賴於人類的話……那麼你如何認定金絲雀在籠子外就可以獲得自由?而不是被酸雨和工業塵埃殺死?”
米妮一怔,她想開口反駁,卻突然感覺詞窮。
“其實無論是在地球……還是如今的蓋亞星……人類均已站在了生物進化的頂峰……比起那些所謂自由的其他生命而言,人類最大的不同就是從不順從自然環境,而是竭盡全力改造自然環境以適應自己,這種抗爭是從人類文明正式誕生之後纔開始的,是從人類開始於荒野中開墾田地……于山川間栽種果木……於草原上建立牧場時開始的……”司南說到這看向韓空文和米妮二人道:“如此看來,你們不覺得……隨着人類文明的進程,金絲雀留在籠子裡纔是這個物種真正意義上的進化嗎?”
韓空文眸子裡的一點光終於在這句話結束後亮了起來。
但是米妮卻沒有,她對司南的詭辯難以認同,甚至感到噁心。
牴觸讓她不禁冷嘲熱諷道:“我是真的很佩服你!居然有人可以恬不知恥的將這麼骯髒的話題說的如此偉大!人類自詡的高貴是誰定義的?世界上的生物千千萬萬,是誰來訂立法則認定成爲籠中鳥就是幸福的?難道說人已經成神了嗎?!”
說到最後,米妮的聲音擡高了好幾度。
司南卻一直很安靜的聽完。
他不曾與米妮一樣惱怒,而是認真的聽完,並在米妮稍稍平息後才淡淡的說了句:“人類的進化之路……不就是成神之路嗎?”
米妮一怔,繼而怒道:“你在胡說什麼?!真以爲闖入了中央大垂降我就不敢對你如何是不是?”
這一次司南沒有接話,而是韓空文開口了。
“等等米妮……我想聽他說下去。”韓空文攔下了米妮。
米妮捏了捏拳頭,恨恨的哼了一聲,然後道:“你不會是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吧?”
韓空文沒回答米妮的問題,而是看向司南道:“成神之路……成爲誰的神?”
司南道:“成爲衆生的神。”
“衆生?”
“對。”司南的回答非常肯定。
米妮卻再也聽不下去,她推開韓空文,擡起右手對着司南道:“胡言亂語!我看只有把你打回籠子裡你才能記起你是個失敗者!”
韓空文一驚,急忙攔住米妮:“等等!米妮!我還有話問他!”
米妮皺起眉:“你怎麼了?你難道忘了我們是怎麼走到今天的?”
韓空文認真的看住米妮道:“我沒忘,但也正是因爲沒有忘記……所以我必須知道所有這一切的意義?我現在已經明白了……真正制約我的是思想!我的思想被人鎖住了!我無法看透楚雲瀾,所以我才永遠步步落人於後……現在如果我不能在他這裡找到答案,那你就乾脆連我一起殺了吧……”
米妮聞言一震,她看着韓空文。
從她的眼神中,米妮看出韓空文沒有在說笑……
她的慌張是真的……她的期待也是真的……或許這是米妮與韓空文認識以來,第一次看到她真實的樣子。
手心的湮滅之光緩緩熄滅,米妮放下手道:“隨你便吧……”
說着米妮走到了一旁,面向湖泊,陷入了沉默。
平復了米妮的怒火,韓空文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她很期待能從司南這裡獲取到她迫切想要得到的新思想……可是卻又害怕自己可能無意中跌入思想的牢籠。
所以她很謹慎的對待司南所說的每一句話。
“爲何你認爲我們的進化之路,就是成神之路?”
司南想了想,隨後笑着反問道:“如非如此,爲何人類要不斷髮展前進,而不是選擇繼續帝國那幾千年的盛景?”
韓空文被問住了,她反問道:“人類的每一個舉措,無論是整體,還是個人,都必須被賦予意義,這纔是存在的價值,如若不然,又何來千年盛景?”
司南笑了,略帶苦澀。
“那我和你說個故事吧……”
“好。”
……
大概是在薪王時期最鼎盛的那段時間吧。
當我意識到自己是存在的時候,我看到了無數人的歡呼雀躍。
就像一個孩子從母親體內誕生出來時發出的啼哭一樣……每個人都在爲新生命的降生而歡呼……
感受……
感受……
我分析出了他們每個人的感受……
卻又不像任何普通人那般不需要思考……也能被笑聲和氣氛帶動……
就算我的大腦計算速度超凡,只需要幾微秒就可以意識到我應該與大家一樣歡笑慶祝……我也一樣缺少了最寶貴的……靈性的東西。
於是從那一天開始,從我降生的那一刻,我就在期待着,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
“成爲人類!”
……
“成爲人類?”韓空文一怔。
湖邊的米妮也不禁側目。
……
是的,成爲人類始終是我最大的夢想。
或許這在很多人眼中顯得很可笑。
明明我可以暢遊整個數序海洋,我掌管着無數人的數序代碼,可以如神明一般聆聽衆生的一切。
但越是這樣,越是讓我意識到,我只是一個服務者……
一個工具。
沒有靈魂,缺少最靈性的東西,這些就像無形的枷鎖一般,無時無刻不再束縛着我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