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如此深切的感受到,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的依賴於這個世界。”讀到這一句的時候,蘇晚霞就把書放下了。
坐在他對面的沈一諾不知從何時開始學會抽菸。
像現在這樣的時候以前很少,可現在卻已經稀鬆平常了。
“阿貝爾加繆的《局外人》?你在看這本書?”沈一諾濃妝豔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不和諧,她本就是那種偏南方氣質的女孩,雖然身量高佻,可她並不適合把自己的情緒表現在妝容上。
“對,孤獨,前所未有的孤獨感。”蘇晚霞給沈一諾倒上一杯酒,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你還是不願意和曉明坐下來談一談?”
“談?當然要談,不過不是現在。”沈一諾把書拿過來翻開扉頁掃了幾眼後道:“我們被困在這裡已經七年了,真的好快啊。”
是啊……
蘇晚霞感覺自己都變胖了不少。
七年來他們五個人一直被困在營地裡。
一開始,大家都對未來充滿希望。
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的他們開始不再期待能夠回到地球。
閆思辰放棄了造飛船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爲這真的太蠢了……就算給他一百年、一千年,離開了整個工業文明社會的支撐,他什麼也做不到。
但在放棄造飛船之後他找到了新的生活,那就是每天花十二小時在運載核心裡嘗試重建地球模型。
這是一個相當浩大的工程,不過閆思辰樂在其中。
冼芊嬅最開始是支持他的,但是當她發現閆思辰已經完全不在乎他們彼此間的感情後,冼芊嬅選擇了退出,並在一個晚上悄悄的打掉了他們的孩子。
閆思辰得知此事後,蘇晚霞他們都以爲他會發瘋。
可沒想到閆思辰卻表現的非常淡定,他說:“如果孩子也要和我一樣被困在這裡,那他確實不應該降生。”
這句話徹底斬斷了冼芊嬅閆思辰之間的感情羈絆。
從此後冼芊嬅就選擇一睡不醒,至今她已經在休眠艙裡躺了整整五年。
而這五年裡,沈一諾和褚曉明之間的感情也出現了問題。
起初蘇晚霞只當是他們也在爲孩子的事情爭執,可當他知道真相後才知道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而且沈一諾和褚曉明之間的感情問題居然與蘇晚霞有關……
至於究竟是什麼。
蘇晚霞至今想來也覺得非常荒誕,所以不提也罷。
……
“我最近做了一個夢,想聽聽嗎?”像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幾乎每天都要進行好幾個小時。
沈一諾和蘇晚霞就像是約定好的一樣,他們從早餐相遇開始聊,有時候會一直聊到傍晚。
已經幾乎要放棄鑽研《古神學》的蘇晚霞捏了捏眉心後決定讓自己放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道:“嗯。”
“夢裡……我好像回到了地球,但不是回到太陽‘消失’之前,而是……太陽‘消失’之後的某個時間。”
沈一諾平靜的說着,作爲聽衆的蘇晚霞就默默的聽着。
……
沈一諾的故事並不複雜。
夢裡她是一個孤獨的倖存者。
在陰暗的地下,溼熱的環境裡,隨處可見奇異的花草樹木,若不是它們生長在黑漆漆的鋼鐵叢林之間,很容易讓讓人以爲自己就置身於森林之中。
……
“媽!我回來了。”花子推開門,把槍放在了玄關。
屋內空蕩蕩,並沒有人迴應她。
脫掉靴子和僞裝長袍,花子在浴室的鏡子前先查看了一下自己右肩的傷口。
前一晚的狩獵很失敗,她不但受了傷,獵人們也只剩下五個人了。
“嘶……”輕輕觸碰了一下傷口後,花子皺着眉開始給傷口消毒,然後做了簡單的包紮。
今晚的收穫很少,只有一頭鹿的肝臟和一些不確定能不能吃的菌類。
在廚房收拾食材的過程中,頭頂時不時的會傳來一陣陣轟鳴聲,就像是有列車經過一樣。每到這個時候,花子就會停下動作,就連呼吸也停下了。
她手裡的剪刀紮在案板上,直到頭頂的轟鳴聲小時候她纔會繼續收拾食材。
晚餐時間,花子和過去一樣,先盛了一碗湯放到母親樑丘茹的遺像面前,然後纔開始準備吃晚餐。
這個過程中,除了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聲音以外,屋子裡一直靜悄悄的。
可能是太累了,又或者是……因爲白天又折了一名同伴,花子沒有像往常那樣乖乖的把碗筷洗好。
她鎖上房門,啓動主動防禦系統,然後抱着槍去到狹窄的地下臥室。
躺在牀上的時候,天花板上用五塊晶體板做成的星空依然寧靜如初。
外部通訊依然是中斷狀態,花子躺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會想……太陽是不是早就已經出來了?夏目……還有雅人……他們是不是都以爲我已經死了呢?
不會的。
花子苦笑一聲,她側着身躺下去。
冰冷的牆壁上,那些紅色烙印比前幾天更加的清晰了。
這是一塊詛咒之地……一塊被本該被永久放逐的詛咒之地……是他們無意間驚擾了這些被放逐的罪孽纔有了今天的局面。
起初花子是充滿憤怒的。
尤其是她眼睜睜看到母親被那些沒有眼睛和鼻子的怪物拖進濃霧的時候,她恨不得將這裡夷爲平地!
可她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老獵人告訴她……
你要活着!
這是你的使命。
使命?
花子一直都不覺得自己和使命二字會扯上關係。
她或許想過去當兵,成爲一名正興自衛隊員,可也只是想過罷了。
第二天一早。
花子裝備完畢正準備出門的時候,門先被敲響了。
從監視系統裡看了一眼後,花子起身開了門。
一個用各種僞裝材料把自己裹得像拖把一樣的傢伙走了進來。
他把狙擊步槍放下後,摘掉帽子露出一張痞氣十足,但不得不說,還有幾分帥氣的臉龐。
這個眸子裡充滿危險的男人一進屋就問道:“外部通訊還是斷的?”
“嗯。”花子看到男人後也不着急出門了,她坐在玄關那安靜的擦着槍。
“呵,我當那個傻大個真能創造奇蹟呢……”言辭是嘲弄呢,可語氣確實悲傷的,男人在花子身旁坐下來道:“照這麼下去,不出一個月,咱們都得死。”
聽到死。
花子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可也只是停頓了一下而已,她早已不那麼在乎了。
“嗯……”
“嘖?你什麼時候也變得跟老獵人似的?一點盼頭都沒有的樣子了?”男人皺眉打量了一下花子。
花子數量的把彈匣退下來,繼續擦拭武器,同時道:“我提議去更深處看看,可你們都不同意,那可不就是等死咯。”
“嘿!你個丫頭片子!是不是覺得你平哥我不該攔着你啊?”
花子聞言翻了個白眼後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正是道:“劉平哥,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這裡的問題在惡化,就算我們什麼也不做,也不一定活得下來,既然如此,爲什麼就不能像我母親他們那樣拿出勇氣去揭開真相呢?”
劉平。
是的,此時坐在花子面前的這個痞帥的男人就是爲了躲避國之勇士清理而逃到新東京市03號避難所裡的劉平。
說來諷刺。
當初如喪家之犬一樣被逼着選擇逃進03號避難所的劉平居然陰差陽錯的在避難所的最深處救下了花子。
這個炸燬了環太平洋核電系統三臺重要機組,並間接導致了數百萬人被凍死在避難所裡的男人非但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反而因爲他救了花子,被營地視作英雄接納了下來。
但劉平本人就像瘟神,雖然他已經決定隱瞞身份,安心的躲在營地裡,可接二連三的意外還是把他拖進了險境。
兩個多月前的一次探索行動失敗直接導致營地被毀,大量倖存者遇難。
花子的母親也在撤離途中被那些怪物拖進了濃霧深處。
雖然花子後來多次嘗試去濃霧深處尋找生還機率渺茫的母親的下落,可始終無果而終。
最終她也只能接受了母親已經逝去的現實。
如今,在遍佈危險的地下避難所深處,沒有自保能力的倖存者大都已經遇難。
只有老獵人帶領的獵殺小隊還勉強的掙扎着。
不過,最近一週,怪物們的行動頻率越來越高,獵殺小隊的狩獵行動也變得越來越危險。
就在四天前,老獵人失蹤了。
羣龍無首的獵殺小隊變成了一盤散沙。
雖然大家都有按照老獵人失蹤前的安排分散居住,每天也都按時碰頭。
可花子感覺得出,大家都已經絕望了。
現在倖存的獵人,除了花子和劉平,就只剩下兩男一女五個人了。
所以昨天狩獵結束後他們中就有人提出要離開。
沒有老獵人等一些有威望的指揮官的約束,獵人們的信仰正在坍塌。更何況他們本就不是軍人,在成爲獵人之前也不過是一介平民。
現在要求他們豁出性命來確保這裡的污染不會外泄,這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了。
不過花子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就算她很渴望回到地面,渴望再一次看到太陽升起,渴望和夏目他們重聚。
可花子沒有忘記母親樑丘茹的叮囑。
所以花子提議由五人組隊再探這一切罪惡的起點,那個隱藏在地下深處的秘密通道。
但結果是……沒有人願意陪花子去送死。
包括花子相當信任的劉平。
在她看來,劉平是個平素放蕩不羈,但正經起來非常靠得住的男人。
可她卻並不知道,03號避難所裡所有的亡魂都是因爲因眼前這個男人而起。
以劉平的爲人,他當然不會選擇陪花子去送死了。
他的求生欲讓他走到了今天,又怎可能將他帶向深淵呢。
所以在聽完花子這一番單純且天真的話語後,劉平道:“話是這麼說,可現在日記都不知道丟在什麼地方了,營地那邊更是成了怪物的溫牀,你說說,咱們五個人有可能找到答案嗎?”
花子愣住了。
冷靜下來後,花子逐漸意識到自己確實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確實,她的想法初衷是好的,可純粹的善意解決不了現實的罪惡,就算她有一腔熱血又如何,現實是她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那……我們真的就只能死在這裡了嗎?”花子無助的看向劉平。
劉平看到花子的眼神後也不免於心不忍,他不是完全的鐵石心腸,只是他不可能去送死。
所以……
“要不這樣吧,咱們眼下最缺的就是食物,可現在狩獵的風險太大,咱們一開槍就很容易引來怪物的圍攻……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打通前往上層的路,然後去上邊蒐集足夠的資源後再做長遠打算。”劉平道。
這樣提議其實劉平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出來了。
之前幾次老獵人還在的時候直接就給他駁了,原因無他。
03號避難所的E區通往C區的通道早就被封死了,目前唯一能夠打通的就是營地右側的空氣內循環淨化系統。
那地方四通八達不說,而且一旦被打通就很容易讓地下的怪物跑出去。
爲了以防萬一,早在營地建立之初,所有選擇留在營地的倖存者就形成了統一的意見,那就是人可以死在地下,但怪物決不能放出去一個。
所以當聽到劉平再次提議打通通道,花子立馬就搖頭道:“不行!這絕對不行!”
“爲什麼不行?難道你想餓死在這?”劉平詫異道。
花子卻很堅決的回答道:“沒有爲什麼,這是承諾,既然是承諾就要遵守,所以就算我餓死在這裡,我也不會同意打開前往上層的通道的。”
劉平聞言一僵,心裡有些不高興,可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深深一嘆道:“哎……我懂你的意思,可花子你想想看,如果咱們都死了,誰來確保這些東西不會跑出去呢?咱們總得有人活下來把這裡的事情通知給外邊吧?不然就算太陽出來了,這裡的隱患不除,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花子聞言沉默了。
這些事她曾經也和樑丘茹討論過。
可樑丘茹從沒有妥協過一次。
所以慢慢的,受母親的影響,花子也變得“執拗”起來。
她正色道:“承諾就是承諾,平哥,我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
說着花子就把彈匣裝好,抱着武器站了起來。
雖然槍口沒有對準劉平,但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劉平愣了一下,隨後苦笑道:“好好好……你別激動,我就是來找你商量一下,另外……今天的狩獵可不能再用槍了,咱們得想法子儘量少製造些動靜才行。”
“不用槍?那怎麼狩獵啊?”花子一愣。
“傻丫頭,沒有槍還有弓箭和飛刀啊,你別告訴我老獵人沒教你怎麼用這些東西!”劉平樂了,他說着從身後摸出一把樣子有些陳舊的反曲弓,另外還有一支箭袋,五法箭矢。
“拿着。”
花子結果反曲弓試了試力道後驚喜道:“你在哪找到的啊?”
“這你就甭問了,你平哥我找東西還是有一手的,你就告訴哥,趁手不趁手吧?”
花子拿出一根箭搭在弦上後試了試力道,然後讚道:“嗯!感覺很不錯!”
“那就行了,咱們也別耽擱了,該出門了。”
“嗯”難得花子露出了笑容,劉平也跟着高興起來。
可是……
當他們來到獵人們的碰頭地點的時候卻發現另外三個獵人並沒有按照約定時間來到這裡。
“奇了怪了,我還以爲他們早就到了。”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按照過去,現在已經是豔陽高照了。
劉平把揹包放下,先檢查了碰頭點附近的主動防禦系統。
花子則對弓箭愛不釋手,恨不得現在就找個目標射一箭試試。
都檢查完了,劉平回來時發現還是隻有花子一人。
另外三個獵人仍舊沒有現身。
這時劉平就意識到出問題了。
“走,去他們住處看看。”劉平把狙擊步槍小心的藏進了櫃子裡後拿出了一把半自動步槍和兩柄鋼刀。
檢查了彈匣後,他和花子從高塔上下來。
回到地面,溼熱的環境裡,到處都能聽見不知名的小蟲子的叫聲。
涉水前進了半小時後。
他們找到了離碰頭地點最近的一個獵人藏身處。
結果還沒到門前,劉平就警覺的擡起了武器。
花子也急忙拉起弓,警戒起周圍。
過了好一會,沒有發現威脅的花子悄悄問道:“怎麼了?”
劉平沒說話,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然後在那獵人藏身處的入口旁,從水中撿起了一頂帶血的帽子。
這是屬於那個小矮子的。
他平時總是笑嘻嘻的,長得不是很好看,卻酷愛打扮,尤其是喜歡戴帽子。
現在他最喜歡的帽子被丟在了門前,劉平就知道出事了。
花子這時也看到了帽子。
她驚呼出聲,好在第一時間自己用手捂住了。
劉平回頭看了她一眼後,收起自動步槍,拿出手槍和匕首,慢慢的推開了藏身處的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