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積雪蓋過頭頂砸了下來,文志禎頓時感覺整個人快要暈過去,頭暈目眩,雪山在自己的面前不斷翻滾着,就連自己身邊的人也在不斷翻滾着。
只看到珂木男大聲地對自己喊叫,可他的意識卻在漸漸地模糊,根本聽不到珂木男在對自己喊着什麼。原來剛剛砸下來的並不是整個雪山,而是從山頭率先滾下來的一個碩大的雪球,那雪球,不偏不依,硬是砸在了他的頭上,珂木男和胡老漢眼疾手快躲了過去,而他和劉老先生二人則被砸了個正着。不過,劉老先生因爲比文志禎矮了半個頭,所以雪球的力量並沒有砸在他的身上,此刻他也只是被雪球從背後擦過,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現已被珂木男和胡老漢二人扶了起來。
胡老漢知道是他們體力跟不上這才耽擱了時間,讓王爺被雪球砸到,爲了不拖累到他們,他咬了咬牙,帶着劉老漢二人先往山腳下跑去。
文志禎感覺整個人都在天旋地轉,眼珠子已經在往上翻去,珂木男急得大叫,可他卻什麼也聽不見,終於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珂木男往身後一看,排山倒海一樣滾滾而來的雪山已經離他們不過幾十丈的距離,也許是一眨眼之間的功夫便立刻可以將他們吞沒。
珂木男再不多想,立即背起暈過去的文志禎往前跑去。
珂木男咬緊牙關,一步一步重重地壓在雪山的地面上,他這一生迫於哈賽爾的壓力,迫於自己老父和家人被哈賽爾威脅的無奈,做了許多的錯事。幾年前甚至跟隨着哈賽爾來到大陳,加入了月牙組織,年初的時候,甚至與其他苗人一起刺殺文志禎,若不是當初的頓悟,若不是他想起父親對他的交代,也許他這一生都將無法爲自己的罪惡行爲贖罪。
所以,他今天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將文清王背出這雪山。
身後是震耳欲聾的滾滾雪山,他不再害怕,揹着文志禎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突然,腳下一軟,刺骨的寒冷頓時澆透了他和文志禎整個身子。
原來,在這雪山之下,竟有一處冰泉,而經過八萬大軍的飛奔,上面原本厚厚的一層冰層早已裂開了許多的縫隙,此刻珂木男揹着暈迷過去的文志禎走在上面,再也承受不住兩個大男人的重量,轟地一聲冰層徹底斷裂開來,二人頓時跌落於冰泉之中。
落入冰泉之中刺骨的寒冷將昏迷中的文志禎也凍得醒了過來,當發現自己此刻與珂木男二人正處於冰泉之中時,也是着實嚇了一跳。
後腦勺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他往後摸了一下,還好,雪球只是將他砸暈,並沒有將他的頭砸出一個窟窿出來,所以也沒血流出,如此,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二人再顧不得多想,文志禎的視力本就極佳,在這冰泉之下,他亦能看清所有,可縱然這樣,他卻一眼根本望不到邊,更望不到底,而他們剛剛掉來的洞口已經被滾滾積雪壓了個嚴嚴實實,想要從掉下來的洞口出去,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他們二人只有往前游去,游出去大約有十餘丈左右的距離,文志禎竟發現在自己的左側有微弱的亮光射入,今日天氣晴朗,空中太陽從早到晚並沒有停歇,此刻雖是夜間,但月亮卻極亮極圓,所以文志禎斷定那裡的冰層必然不厚,只要二人合力,定能鑿開一個洞出來,讓二人脫身。
那亮光看着近,可游過去發現距離並不短,待二人好不容易游到那亮光下方,文志禎擡頭望去,果然那冰層比起四周其餘的冰層來說,要薄上許多,只是這個薄薄的一層洞口並不是很大,若能鑿勉強也只能讓一個人先鑽出水面。
好在冰泉與冰層之間有約一尺左右的空檔,二人立即探出了頭,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幾口空氣。
那冰泉雖冷,但並未凍住,可見溫度比起上面來說反而上高上許多。
文志禎與珂木男二人彼此相視一笑,這裡非久呆之地,一定要儘早脫身,而且大軍一旦離開發生雪崩的第二座大山,在第三座大山的山腰之處,必然會等着他們二人,他不能讓大夥兒在冰天雪地之中等自己太久。何況雪崩發生之際,幾乎所有人都未能將物資拿出,此刻早已被雪山深深地埋在了積雪下面,沒有東西補充體能,沒有可以取暖的熱水,會有很多人都撐不下去。
他說過,他要帶領衆人走出這雪山,去和胡令雲會合,將突厥人趕回老巢,他說到,必然要做到!
二人立即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珂木男的劍在背起文志禎的時候已經掉落,此刻只有文志禎手中一把劍。
文志禎抽出劍,一人拿着劍,一人拿着劍鞘不斷地往最薄的那個地方撞擊。
可看似薄薄的一層冰,他們撞擊了下不百次,卻根本沒有一點要裂開的跡象。
渾身溼透,早已是凍得瑟瑟發抖,二人此刻嘴脣和牙齒都打起架來,可他們彼此二人清楚,斷不能放棄,在此處放棄希望便等於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一下又一下,不斷擊打在上面,好在文志禎手中的劍足夠好,否則換成任何一把早已斷裂。
大約一刻鐘之後,只得得“砰”的一聲,終於在他們不斷撞擊的地方裂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二人相視一笑,功夫不負有心人。
他們加大手上的力度,再次連續不斷地往冰層上擊去。
十多下之後,終於,冰層徹底裂了開來,已有幾塊小小的冰片掉了下來,露出了洞,二人放下手中劍,徒手一點一點將冰片掰下來。
全部掰開之後,文志禎對珂木男道:“你先上去,上去之後再拉我上去。”
原本一直服從文志禎命令的珂木男此刻卻根本不聽文志禎的話,甚至連回話都沒有一句,而是突然潛下水,一把托住文志禎的雙腿,將他往上面的洞口送去。
文志禎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珂木男竟會是如此倔強之人,再加上自己半個身子已被他托出了水面,便不再堅持,雙手往洞口探去,二人配合,文志禎先行從冰泉中出來。
摸到了洞口的邊緣,二人上下合力,文志禎提氣將自己的整個身子往上一躍,雙手總算撐在了洞口處,他用力將自己的身子一點一點地往上面爬去,由於冰面溼滑,這個過程讓二人顯得尤爲漫長,片刻之後,終於文志禎整個人出了洞。
他立即調轉身子,伸出雙手去拉珂木男。
冰層上面極滑,這讓二人的配合極爲吃力,文志禎大聲道:“抓住我的手,不要急,一點一點用力往上面來。”
珂木男點頭,一手抓着文志禎的雙手,一手已經夠到了洞沿,眼看着勝利在望,突然抓住洞沿口的冰層竟然毫無徵兆的猛地斷烈開來一大塊,那冰塊極爲堅硬,直直地向珂木男砸去,頓時尖銳的冰塊砸中了他的前額,鮮血立即噴射而出,他的額頭被冰塊砸出了一個大窟窿,受此重擊,珂木男原本抓住文志禎的手突然鬆開,整個身子往冰泉下墜去,頃刻間便淹沒在了冰泉之下,只餘冰泉上方的一攤慢慢擴散開去的血,一圈一圈漸漸淡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文志禎大驚,衝着洞口下面的冰泉大喊:“珂木男,珂木男你出來!珂木男!”
然而,迴應他的卻只有不斷往下掉落的冰塊。
文志禎茫然地望着洞口下面的冰泉,望着空蕩蕩的雙手,茫然不知所措,剛剛還鮮活的生命轉瞬就逝去,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竟會是如此渺小。他原本以爲自己足夠聰明,也足夠有信心能帶着衆人走出這大雪山,更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擊敗突厥的大軍。
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雖從未說過一句話,可他再明白不過,珂木男從一開始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在幫他。
當他在寧豐城外遇到月牙組織的襲擊的時候,是他幫自己解開月牙組織的秘密,告訴他月牙組織如何傳遞消息。告訴他自己本就屬於中原人,卻因爲哈賽爾的淫威不得不屈服,可縱然是這樣,他也義無反顧地投靠自己。
當他迫切需要回京之時,是他幫自己避開哈賽爾的耳目,在寧豐城的王府中一直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直到今日都無人發現。
當他想要用最小的代價和傷害擊敗李致蔡陪大軍的時候,是他幫自己打入李致的軍中,爲他摸清底細,託人帶出李致叛軍致關重要的軍營地圖,更與他一起橫掃叛軍,一舉將李致、蔡陪等人圍困。
當他要翻越雪山的時候,是他堅決要和自己一起,經歷這種種磨難。
當他要返身去救劉老先生和吳老漢的時候,是他和自己一道折身回來,架起二人往前奔去。
當他被雪球砸中的時候,是他揹着自己又一次地避開了風險。
而當他們掉入冰泉的時候,又是他將自己從冰泉下面托起,將自己送上了岸,可自己卻再沒有可能上來與自己一起攻打突厥大軍,一起去見證他如何將哈賽爾擒拿。
謝鋼遠的死去,珂木男的逝去,對他的打擊太過沉重,他已忘記全身上下的溼透在這天寒地凍的夜裡身體的寒冷,甚至連腦子也忘記了轉動,只是雙眼緊緊地盯着冰泉下面再無波瀾的水面,那噴射而出的血跡也早已被冰泉下涌動的水衝了個乾乾淨淨,竟是一點痕跡也未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