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也有人聲,越來越近。
我驚惶的回過頭去,一頂傘罩在我頭頂,我看到幽微的光線裡,李自行的臉。
“怎麼了?”他問。
我眨了一下眼,吸了口氣。
再回過頭去的時候,黑暗裡的聲音都消失了,就象從來不曾發生過一樣。
“你,怎麼來了……”
我渾身上下都讓雨澆透了,他說:“我覺得你該到樓上了,所以給你打了個電話。可是沒接通……我擔心這條巷子太黑,你別摔跤什麼的,所以回來看看你。你怎麼了?”
我牙齒打戰,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現在的狀況。
剛纔亂紛紛的象是在看一場3D全息立體電影一樣,那些畫面,聲音……那個呼喚我的,孩子的聲音,不知道爲什麼,那聲音象小刀子一樣,割得我胸口血淋淋的,那麼清晰的疼。
他的手護着我的肩膀:“我送你上去吧。”
我點點頭,拾起被風颳到路邊的那把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他撐着傘罩在我的頭頂,雨越來越大,遠處隱隱傳來隆隆的悶雷聲。
進了單元的門洞,樓梯間的感應燈亮起來,杏黃的光芒顯得特別明亮,裡面跟外面漆黑的雨夜象是一下子變成了兩個世界似的,我停下來跟他說:“謝謝你了……”
他說:“不要緊——不過,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搖搖頭:“不用了,可能就是累了。”
他點點頭,說:“那你上去吧,回去了趕快洗個熱水澡,把頭髮吹乾,別感冒。”
“嗯,麻煩你了,你也快回去吧。”
他還有些不放心的樣子,欲言又止,但是沒有再說什麼,撐着傘又走進了茫茫大雨裡。
我一手拎着傘,一手攥着手機,有些脫力的靠在牆上。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流下來,在腳邊聚了一小灘。
剛纔的經歷好象一聲夢似的——唔,或者說是更象一場靈異電影一樣。不過,沒有那麼恐怖,只是……很揪心。
那一瞬間好象我要想起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對危險的預感和提防,讓我止住了向前走的腳步。要是剛纔李自行沒有來,要是我剛纔再向前邁一步。
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望着外面的世界,大雨如注,淹沒了其他所有的聲音。
剛纔那個孩子的聲音,顯得那麼稚弱,那麼無助——他在呼喚他母親嗎?可是,爲什麼我卻覺得是在喊我呢?那細細的,有點沙啞的聲音,象是哭了很久很久,顯得非常無力……
我扶着樓梯一步步爬上樓,林紅嚇一跳,問:“真這麼大雨?怎麼你拿着傘還能淋成這樣?”
我嘴角扯動一下,沒力氣解釋。
“我給你開熱水器,你趕緊衝個澡吧。”
我身上太溼,站在門口把外面的裙子脫掉,鞋子也扔到一邊,光着腳進了洗手間裡。
熱水衝在冰涼的肌膚上,我不停的發抖,不知道什麼時候雙臂牢牢的抱着自己,還是覺得沒有力氣。
孩子的呼喊聲和哭泣聲分明已經沒有了,可是我的心卻還在一直的抖個不停。
好象,自己犯了很大的罪過,無論如何,也無法從深深的無力感和負罪感中掙脫出來。又好象,是丟了最寶貴的東西,但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寶物的所在。
到底……爲什麼會這樣?
“蓓蓓!蓓蓓!”外面林紅在敲門:“你沒事兒吧?”
我抹一把臉上的水,趕緊回答她:“沒事兒,我這就好。”
匆匆洗了出來,身體倒是被熱水給回暖了,就是精神還是恍恍惚惚的。我打發林紅去睡覺,自己換了衣服,擦乾頭髮。
已經十一點多了,明天還得上班……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不管你的心在什麼地方,想些什麼。你的人總得按這個社會的規則來,今天晚上被打個半死,明天早上一樣要乖乖爬起來去上班。
我關上牀頭燈,躺了下來。
窗戶沒有關嚴,雨聲清晰的傳進耳朵裡。
我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軟軟的,帶着奶香味兒的嬰兒,從剛降生,就抱在懷裡。看着他一點點長大,長頭髮,長乳牙,學走路,學說話……聽他第一聲喊額娘……
額娘?
就是母親呵——
我,是他的母親?
我在混沌中困惑着,我怎麼會做了母親呢?
還有,爲什麼還有一個小小的女嬰呢?到底,是幾個孩子?感覺那麼真實,孕育的艱辛,分妊的疼痛,抱着孩子的時候那種滿足欣喜……爲他們擔憂時日夜不安。
我有孩子!可是我竟然忘了!
“額娘……”
“額娘!”
“你回來啊,你回來吧……孩兒好想你,好想你……”
我想出聲回答,可是嘴卻張不開。
“額娘,你抱抱我,抱抱我啊!你不要我了麼……額娘,額娘……”
我想伸出手去,可是我卻動不了。
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貫通了!
到底,到底出路在哪兒?那條斷開的線索,要怎麼接上去?
“阿蕾!你回來吧!”
誰呢?這個人又是誰呢?
他……讓我回哪裡去?我又爲什麼要回去?
“你是我妻子,我唯一的愛人,是孩子的母親,你快些醒過來吧!”
我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爲什麼我不記得?
“阿蕾,再給我一次機會,給我們一次機會,你忍心拋下我,拋下孩子嗎?他們還那麼小,你快些醒過來……”
我好象,是睡了很久……
用盡全力,我感覺自己的手指終於動了一下。
然後,我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