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啊……”
殤冰在剛剛的夢境裡醒來,夢中那一聲悲從中來的叫喊堵在喉中,變成了暗啞的嘆息。
身體變得可以動了,她微微地喘着氣。額頭上,還有夢中那個少年撫摸過的那一簇髮絲,都沾上了細微的冷汗。而指尖上,竟然還殘留着那一片衣袂存在的錯覺。
可是,她動了動手指,兩指之間終究是空無一物。
她嘆了口氣,翻身,把微微發燙的臉頰貼在枕頭上沒有枕過的那一塊區域,讓枕頭上的涼意驅散自己心中的恍惚。
呆呆地躺了一會兒,忽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然後被自己的這個動作羞得臉更燙了。
她閉着眼睛想:剛剛,原來是個夢麼?
原來,只是個夢啊……
夢裡的場景依然清晰,那些冰冷的觸感,那些悲傷的情緒,還有最後那一抹深刻入骨的血紅色。
那樣冰冷的嘴脣, 那樣可怕的眼睛……
可惡的,做夢都要欺負人———殤冰在腦海中罵着。可是,她真真切切地發現自己心中存在更多的其實不是生氣。
而是莫名的不捨。
“哎……”她又一次翻了個身,然而已經沒有睡意了。
女孩睜開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四周,聽着屋外的風鈴一成不變的輕響。努力打發着腦子裡殘留的那個夢境。
然而,她聽見了。
比風鈴更加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一樣清脆的聲音,然而不同於風鈴無規律的脆響,那邊的聲音,卻是真正的曲調,一首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蝶戀花。
我的《蝶戀花》?郡主終於在牀上坐起來了。
這一首曲子在王城是相當流行的,她住進皇宮之後聽到不下十個人的彈奏。
但是……此時的她卻莫名地肯定,此刻的那一首《蝶戀花》,那種婉轉回環的感覺,像是蝴蝶繞着花樹偏偏而飛,卻遲遲不肯落在上面。
這樣的《蝶戀花》她只聽過一次,那個在永陵王府讓她永生難忘的夜晚,那首曲子,那一個在花下彈着她的琴的少年。
那個當過她短暫的新郎的少年。
是他嗎?
少女下了牀,穿好衣服。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打開了門。
夜晚的風像流水一般,在開門的瞬間涌了進來,圍繞在她四周。門外的道路空無一人,月光冷冷地灑下來,爲她照亮了道路。
聲音沒有了門的阻擋,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悅耳,熟悉的曲調再夜風中迴響。
殤冰看着門外的世界,看着那一個聲音的來處。未知的遠方是一片黑暗,然而,彷彿終於被撥動了心中的某根弦,少女深吸了一口氣,沒來得及穿鞋,赤腳跑了出去……
月光照射下的小道像乾淨的冰面,少女纖細的腳踝微微發着光,隨着她輕巧的腳步聲越跑越遠。
啪嗒……啪嗒……
【三】
今晚的皇宮安靜得出奇。
平常的時候,徹夜都是有侍衛在巡邏的,然而殤冰追着那一陣琴聲一路走來,卻一個人都沒有碰到。
開始她還是躡手躡腳的,提着裙子,踮着腳尖,儘量不在涼硬的地板上留下聲響。然而後來她便放鬆了下來,月光照耀下的皇宮有着白天沒有的美麗,少女放開了腳步,一邊追着琴聲,一邊欣賞着那些宮榭樓臺的影子,不知不覺,就越走越遠。
啊……
殤冰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再也邁不動腳步了。那一處地方,讓她記憶猶新。
刑場。
怎麼……怎麼會不小心走到這裡來了呢?少女撫着胸,踟躕不前。
前一陣子這裡發生過怎樣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甚至親眼目睹過那些堆積如山的人頭,還有漫延了整個地面的鮮血。詛咒和慘叫的聲音,猶如昨日。雖然蒼遼已經赦免了剩下的人,刑場也經過了清洗,甚至國王親自祭拜過那些死去的亡靈,然而,再一次走近這個地方,殤冰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即使是在如雪的月光下,眼前的事物依然是那麼可怖,行刑的地方,堆放首級的地方,擺放屍體的地方,似乎都還依稀鋪着一層緋紅色的血跡。她二姐那一雙惡毒的眼睛,似乎還在原來的地方定定地看着她。
夜裡的風似乎也不復輕柔,而是像許多看不見得觸鬚一樣,劃過她的臉頰、脖頸,還有**在外的小腿,留下一陣酥癢的感覺。像是無數她看不見的身影正在和她擦肩而過,甚至穿透她的身體,讓她在夜風中深深地瑟縮了一下。
耳邊像是能聽到那些死去的靈魂在她耳邊的呼吸聲,還有偶爾吐出的一兩句短促的詛咒。黑夜和白天畢竟不同,黑暗中最容易滋生起來的,除了安寧,還有恐懼。
“嗚……”畢竟還是柔弱的少女,殤冰忽然害怕起來。倒退了幾步,本能地拔腿便往回跑。
但是剛跑了幾步,她卻又停了下來。
還要去找熾風呢……她看着身後那個詭異的刑場,心中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