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的北伐軍在山東境內失利後,餘部散落到民間。爲了肅清“妖軍”,清軍在東昌府境內挨家挨戶的搜查,除了將口音不是當地的青壯年抓住外,還將民間的各種習武兵器悉數沒收,爲的就是駐地清軍的安全。誰知,那些“妖軍餘孽”竟很頑固,沒有兵器照樣把三三兩兩出去玩樂的清兵殺死。
這天,東昌府總兵孫士仁剛起牀,隨從來報,說又有三個清兵在昨夜被殺。孫士仁顧不得穿官袍,來到前庭一看,三具死屍並排在地上。孫士仁上前一步,揭開死者身上蓋着的白布,驚得目瞪口呆。這三個清兵的頭頂都插着一根筷子,看樣子是從樹上或房頂甩下來的,準確地插入頭頂的百會穴。聽士兵說,這三個清兵是在城內巡邏的,但出去半天還不回來,都以爲是去妓院玩樂了,到早晨一看,竟都直挺挺地躺在大街上。
孫士仁猛地拔出一根筷子,見上面刻有“陳記”字樣,就一揮手,帶領幾十個兵士,來到鼓樓旁邊的“陳記”筷子鋪。老闆陳忠全剛起牀,正想用早茶,夥計來報,說一個橫眉怒目的人帶着很多兵士,把店鋪包圍了。陳忠全趕緊來到前面,見孫士仁正氣呼呼地坐在前堂。陳忠全趕緊上前,問孫士仁有啥事,是不是要筷子。這“陳記”筷子鋪是方圓百里最大的碗筷店鋪,雖然開張時間不長,但應經爲當地的清軍送過一次碗筷了。
孫士仁看了一眼陳忠全,問:“你是這裡的掌櫃?”陳忠全說是。孫士仁一伸手從一個兵士手裡奪過一根筷子,問陳忠全:“這是不是你店鋪裡的筷子?”陳忠全拿過來看了一眼,說:“原來是,現在不知道是誰的了。”
“你什麼意思?”
“大人你想啊,我這店鋪方圓百里最大,每天賣出多少這樣的筷子啊?就說貴軍吧,這段日子不都是用的小鋪的碗筷?”陳忠全一番話,竟堵得孫士仁啞口無言,只得囑咐幾句,讓陳忠全注意來往客商,看見可疑之人,速報官府。陳忠全點頭稱是,臨走還不忘偷偷塞給孫士仁幾兩碎銀子。
轉眼一年過去了,“陳記”筷子鋪爲慶祝店慶一週年,將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到鋪裡,擺宴祝賀。孫士仁當然也在被請之列。他穿上嶄新的官服,在兵士的簇擁下來到筷子鋪,見陳忠全正在門口迎接。
“孫大人能來敝店,實在是小店的榮光。大人請上坐。”
孫士仁點點頭,大步往裡走,一進門,他愣住了,只見大門裡影壁牆前面,面向大門洞擺了一雙一丈多長、人腰粗細的特大號筷子,筷子上面四方的部分塗着黑漆,下面圓的部分塗着紅漆,陽光一照,熠熠生輝。
陳忠全見孫士仁看着大筷子出神,趕緊上前道:“店慶一週年,一個筷子廠送的,圖的就是吉利。”孫士仁點點頭,被人引到堂屋的上席。接着,陳忠全宣佈開席。衆人都齊聲祝陳忠全生意興隆,陳忠全還特意將酒灑在那雙“筷子王”上。
這頓酒喝得可以說是昏天昏地,到傍晚時孫士仁已經是酩酊大醉。就在這天夜裡,東昌府城內有數十名巡邏的清兵被殺死,死法完全相同,都是一根筷子插入頭頂的百會穴。
聽到彙報,孫士仁的酒勁全醒了。他晃晃昏沉沉的腦袋,知道這次碰上對手了。他先吩咐手下不要聲張,以免擾亂軍心,又叫過一名貼身侍衛,小聲囑咐了幾句,侍衛點頭出去了。
幾天後的一天早晨,陳忠全得到夥計來報,說門口躺着一個要飯的
乞丐,可能是餓的,已經不省人事了。
陳忠全趕緊讓人將乞丐擡進屋,吩咐廚房先端一碗熱湯過來,給乞丐慢慢喂下去。半個時辰後,乞丐慢慢睜開眼,當他明白是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人救了他,一骨碌滾下牀,磕頭答謝救命之恩。陳忠全將乞丐扶起來,問他是哪裡人士,爲何要當乞丐。乞丐看了看屋裡的人,欲言又止的樣子。陳忠全見他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再多問,吩咐夥計去拿身乾淨衣服給乞丐換上,讓他先在店裡靜養,等身體康復了再作打算。乞丐又給陳忠全磕了個頭,說自己叫趙曉濤,自來到這個世界,除了父母,陳忠全是唯一拿他當人的大善人。
幾天以後,陳忠全去趙曉濤的屋裡看看他的身體恢復得如何了,剛跨進門檻,見趙曉濤正在屋裡練拳。陳忠全奇怪地問:“你會功夫?”趙曉濤說:“實不相瞞,我家是銅城的,那裡是武術之鄉,人人會練幾下子。”陳忠全點點頭,他也知道“拳不打銅城”的諺語。
“既然你會武功,就在我這裡幹吧,看看家啥的。”趙曉濤趕緊謝過陳忠全。
這天夜裡,趙曉濤巡夜來到後院,剛走到陳忠全的房前,就見一個黑影一閃,他大聲問道:“誰?”接着,亮出佩刀躍上前去。這時,門一響,陳忠全打着哈欠走了出來,問:“誰在這裡嚷嚷,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趙曉濤說:“剛纔我看見一個人影閃了一下。”陳忠全說:“你看花眼了吧?是不是拿我涼的衣裳當賊人了?”趙曉濤定睛一看,可不,在陳忠全門前的廊檐下,隨風舞着一件衣服,乍看還真像一個人影。
趙曉濤把佩刀收起,說:“老爺您睡吧,我再到前邊看看。”
陳忠全說:“你這一喊,把我的‘困神’攆跑了,這樣吧,你陪我下盤棋,好打發時光啊。”趙曉濤只好跟陳忠全進了屋,兩人在油燈下襬開棋子,殺了起來。殺到中盤,陳忠全冷不丁地問道:“看你又會習武又會下棋的,不像是你說的農夫,倒像是……”陳忠全說着,停住了,在桌上用手指劃了一個“平”字。趙曉濤大驚失色,退後一步拔出刀來,低聲說:“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隱瞞了,我就是太平軍的人。你想拿我送官領賞?我就先殺了你!”
陳忠全微微一笑,說:“我早看出來了,要送官還能等到今天?來,我們繼續下棋。”
趙曉濤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慢慢將刀插入刀鞘,不好意思地說:“自從和大軍失散後,我就常常草木皆兵。我爲剛纔的失態道歉。”
陳忠全說:“理解理解。來,繼續下棋。”
從此以後,趙曉濤除了看家護院,又多了一個活,就是抽空陪陳忠全下棋。
這天夜裡,趙曉濤在陳忠全屋裡下完棋出來,到前院轉了一遭,忽然發現腰裡帶的牌子不見了,忙回陳忠全的屋裡去找。但叫了幾聲也不見有人答應,就推門進去了,藉着月光一看,陳忠全沒在牀上。趙曉濤自言自語地說道:“就一會,能去哪裡啊?”就坐在臺階上等。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趙曉濤聽見牆頭上有聲音,一擡頭,見一個黑影已站在牆頭上。
“誰!”趙曉濤大喊一聲,一個箭步竄上牆頭。那人見有人,跳到院外跑了。趙曉濤也跟着跳下去,緊緊跟上,但前邊那人輕功太好了,左拐右拐就不見了。
趙曉濤只好怏怏的回來,剛翻過牆頭,就聽有人喊道:“誰呀?”趙曉濤一聽是陳忠全的聲音,就說:“我。
”陳忠全奇怪地問:“你跳牆幹啥去了?”趙曉濤說:“剛纔我看見有個賊想進來,就追了出去,不想讓他跑了。哎,老爺,剛纔我忘你屋裡東西了,回來取時你不在屋裡,你去哪兒了?”陳忠全說:“我去茅房了。好了,天也不早了,我去睡了。”說完,關了房門。
第二天早上,巡了一夜的趙曉濤剛想休息,就聽外面人聲嘈雜,一打聽才知道,昨晚,那位用筷子殺清兵的神秘人物再次得手,五個巡邏的清兵幾乎是排着隊倒在大街上。
這時,陳忠全來到前邊,將趙曉濤拉到一邊,問:“你乾的?”趙曉濤說:“我哪有那本事?”陳忠全說:“不是就好,清兵人多勢衆,最好不要惹他們。”說完,自顧搖着頭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不時有清兵倒在神秘人物的筷子下,而孫士仁帶領清兵幾次設伏,都無功而返。
這天凌晨,“陳記”筷子鋪被圍得水泄不通,陳忠全和趙曉濤聽到敲門聲趕緊來到前院,打開門,見是一隊全副武裝的清兵,領頭的正是孫士仁。
陳忠全問孫士仁爲何領兵圍住店鋪。孫士仁說:“抓妖犯!”陳忠全說:“可我這裡沒有妖犯啊?”孫士仁用刀一指陳忠全,大聲說道:“就是你!來啊,將妖犯陳忠全拿下。”
“慢!”陳忠全後退幾步,“請問大人抓我有何證據?”
孫士仁一指陳忠全身邊的趙曉濤,冷笑着說:“他就是證據。”說話間,趙曉濤幾步走到孫士仁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塊紅布,隨手一抖,一面破爛不堪的太平軍軍旗出現在衆人面前。
“陳忠全,你還有何話說?你不會想到你這位小兄弟是我的人吧?”
陳忠全指着趙曉濤罵道:“本來我是打算殺死清兵五百人的,沒想到讓你小子給攪了!算我瞎了眼!”孫士仁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妖孽,差點讓老子丟了官!看我不活剝了你的皮!”說着,一擡手,舉起一隻西洋火槍,對着陳忠全的右腿開了一槍。陳忠全“撲通”一聲,單腿跪在那雙巨大的筷子中間。
“來呀,把這個妖孽抓回去,我要凌遲他!”
陳忠全哈哈大笑,面對衝上來的清兵,猛地一拍右邊那雙大筷子,只見筷子頭部“啪”地打開,衝上來的清兵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幾百只竹箭就從大筷子裡飛出,一片嚎叫後,前面的清兵倒了一片,孫士仁嚇得趕緊趴在地上。陳忠全又是一陣大笑,轉身在左邊的大筷子上一拍,一聲巨響後,店鋪內外騰起滾滾濃煙……
待煙塵散去,孫士仁從地上灰頭灰臉地爬起來,再找,那還有陳忠全的影子。他氣急敗壞地命令清兵全城搜查,結果連陳忠全的汗毛都沒有找到一根,無奈,孫士仁只好報告曾格林沁,說陳忠全被他擊傷後投護城河自盡了。當然還要找個冤死鬼,在他屍體上打上一槍,換上陳忠全的衣服,送給曾格林沁看,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過了幾天,孫士仁忽然想到了那雙大筷子,心想若不是它,就不會讓陳忠全跑了。他氣呼呼地帶了人來到面目全非的店鋪裡,命人將“筷子王”碎屍萬段!砸着砸着,一個兵士說:“大人你看!”孫士仁趕緊跑過去一看,氣地差點背過氣去。左邊大筷子後半部分是個四四方方的箱子,箱子沒底,下面竟連着一個暗道。有兵士下去,半天后纔回來,說出口在運河碼頭邊的一片小樹林裡。
【發表於《古今故事報》,《西江月》轉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