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聞言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着手裡的那碗山藥粥思索了片刻。
有關蔣軒的差事,她很早以前就在女學的閒談中聽人提起過。
那時候蔣軒還是二皇子的伴讀,身兼羽林衛指揮同知的官職。
年紀輕輕就位居從三品,無疑是當今皇上對靖遠侯府以示恩寵的一種方式。
而羽林衛在大齊朝雖屬皇城禁軍,地位超然,但蔣軒這個指揮同知卻被他自己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閒職。
早先是因爲要進宮伴讀二皇子,沒空去當差也是理所應當。
可後來自兩年前端陽節落水之後,他一直都待在侯府養病,這是衆人皆知的事。
況且此次靖遠侯府去陸府提親之時,自始至終都未提及此事,陸清容想當然地認爲他這個差事早就沒了。
可現在聽他這意思……
“你這些年不是都在侯府養病嗎?”陸清容還是問出了心中的不解,“難道那差事還在?”
“當然。”蔣軒見她眉間微蹙,手裡端着山藥粥卻也很久沒動勺子,只是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不由開口解釋道:“自打父親從西北戰場回來後一病不起,皇上對靖遠侯府難免心存歉疚,所以如果不出什麼大問題,我這差事想丟掉都難!”
皇上心存歉疚?
這可有些超出了陸清容的理解範圍。
當年靖遠侯蔣成化的西北一戰,若不是有隨軍的右將軍徐翼力挽狂瀾,以靖遠侯的輕敵冒進,恐怕早就將帶去的十萬大軍交代在西北了,又怎麼可能得勝歸來。
這事在整個京城都不算什麼秘密了,當初班師回朝後,靖遠侯也因此受到了撤職的懲罰。
“當年的西北戰場……”陸清容只開了個頭,並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她心裡依舊覺得。這心懷愧疚的怎麼也該是靖遠侯纔對。
蔣軒正欲開口,卻是先擡頭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綠竹。
陸清容也想聽他怎麼說,便先讓綠竹下去歇着。
“事情並非如表面大家看到的那樣。”蔣軒接着她的話說起來,“由於祖父積下的赫赫威名。在旁觀衆人眼中,父親掛印鎮西將軍去西北平叛是順理成章之事,其實但凡對靖遠侯府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父親從來沒有任何領兵的經驗。”
陸清容還是頭一次看到蔣軒如此嚴肅的神情,不由十分專注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初皇上也是實在沒轍了。盛世之朝缺猛將,天下太平了那麼久,朝中驍勇善戰且在軍中又有威信之人,早已鳳毛麟角。大舅舅那會兒在漠北鎮守,又正值番蒙人鬧得最兇之時,分身無術。皇上無奈之下。只有讓父親趕鴨子上架了。”
陸清容此時也發現,自己以往所聞的確是有些流於表面了,只是仍有一事不解:“聽說當時的右將軍徐大人立了大功,想必是個驍勇善戰之人,爲何當初沒有讓他掛帥?”
“你還真是聽說過不少事啊!”蔣軒看向陸清容的目光變得有些耐人尋味。
陸清容卻不以爲然。還放下了手中的粥碗:“京城裡還有人不知道這事兒嗎?想必是靖遠侯府裡少有人提罷了。”
蔣軒無奈地笑了笑:“你這話沒錯,徐大人的確是個有勇有謀之人,只是他畢竟在軍中威望不足。那時候西北叛軍聲勢浩大,朝廷召集的十萬人馬在人數上並沒有壓倒性的優勢,故而必須在氣勢上更勝一籌。以當時的情形,沒有誰比靖遠侯這幅旗幟更能鼓舞軍心了。”
原來是這樣。
陸清容此刻也不得不承認,之前是自己想得過於簡單了。
怪不得靖遠侯損兵折將地回來。卻並未被皇上過多苛責,只是撤了職,而且這還在蔣軒的官職上找補了回來。
陸清容覺得這話題扯得有些遠了,正想繞回來繼續說說孫一鳴的事,誰知對面蔣軒的臉色卻似乎有了一絲陰沉。
陸清容轉而問道:“那你現在都不用去當差嗎?”
“不用,等身體好些再說吧。”蔣軒的語氣變得異常冷淡。
此刻他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從來不是個口無遮攔之人。剛纔竟然一反常態對着陸清容說了這許多……
而陸清容也看到他越來越沉的臉色,心裡正納悶着,蔣軒卻突然站了起來。
“今日我要出去一趟,中午用飯就別等我了。”蔣軒一邊往外走去,一邊交代着。
走到門口之時。蔣軒的腳步最終還是停下片刻,留了句“晚上回來”,方纔跨出門去。
他這變化來得太快,陸清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哪裡惹到他了。
難道是因爲自己議論靖遠侯的緣故?若是如此,那他早就應該沉了臉,而不是給她講了這麼多前因後果之後才突然來了脾氣……
陸清容一時也想不出頭緒。
而蔣軒剛出去沒多久,綠竹就回了堂屋。
“奴婢剛纔看見世子爺出了榆院。”見到桌上的早飯和自己剛纔出去時一般無二,“連早飯都沒來得及用嗎?”
陸清容搖了搖頭:“別管他了,你叫人把這些先撤了吧,我也吃好了。”
綠竹看着桌上只有陸清容面前那碗山藥粥勉強算是下去了小半碗,卻也沒有多言,喊人進來撤了早飯。
“對了,趁着今日世子不在,咱們正好把帶來的東西收拾一下。”陸清容進了內室,看着屋裡略顯空蕩冷清的擺設,對着綠竹吩咐道:“先把我那箱子書搬過來吧,還有那個汝窯天青釉花口瓶也拿來,我這裡間連片葉子都沒有,着實不習慣,回頭找兩支竹子插起來,看着也舒服點。”
綠竹點頭應是,正要出去取了來,剛走到門口又被陸清容叫了回來。
“等等!你記不記得咱們好像還有兩幅珠簾,上面串了很多貝殼的那個!”陸清容問道。
綠竹琢磨了好半天才想起來:“您說的是咱們剛回到京城那會兒,老爺拿給您佈置屋子用的兩幅簾子?”
那珠簾是用大小均勻的貝殼串制而成,掛起來十分好看,只是當初陸清容嫌它被風輕輕一吹就叮噹作響,覺得擾了清淨,才只在紫藤閣掛了一天就被收了起來。
“對,就是那個。”陸清容點了點頭,指着內室隔開裡外間的那座六扇柚木雕荷花鏤空雙面屏風的兩側,“你把那兩幅簾子找出來,就掛在那兩邊!”
綠竹聞言微怔,盯着那屏風的兩側看了看,總覺得有點怪怪的:“這……掛起來能好看嗎?”
“好不好看倒在其次,你只管掛上去就是!”陸清容十分堅持。
雖然心裡納悶,綠竹卻也不再多言,按照陸清容的吩咐出去取東西。
內室便只剩下了陸清容一人,此刻正盯着那屏風發呆。
早晨去靖春堂敬茶之時,吳夫人那句“儘早爲侯府開枝散葉”依舊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之前那些什麼“暫不圓房”的所謂承諾,就並不見吳夫人爲此有任何行動,今日又說出這樣一番話……
木已成舟,她若真就這樣出爾反爾,自己倒也實在沒什麼辦法。
好在蔣軒雖然有時語帶調侃,但對自己還算尊重。
只是不知道他要在外間裡住多久。
想着這夜深人靜之時的孤男寡女,那屏風也好,珠簾也罷,無非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擺設而已。
陸清容突然又想起剛纔來給自己請安的那一羣花容月貌的俏丫鬟,心裡不由暗道,那蔣軒若真是……也不用非跟自己過不去吧?
其實剛纔那羣丫鬟到底是怎麼回事,陸清容此刻還有些拿不準。
蔣軒沒有妾室這是肯定的,但有沒有通房可就不好說了。
適才那番請安倒是十分平常,只是丫鬟拜見主母的禮數,並無其他,但卻因蔣軒那有些**不明的態度,讓陸清容心裡也沒個準譜。
想到此處,陸清容也不由微微嘆氣,看來要做這個榆院的主母,也不容易呢!
此時綠竹已經帶人把東西都拿了來。
“這麼快就找到竹子了?”陸清容看到綠竹抱着的汝窯花瓶裡,已經插上了幾根富貴竹,乾枝細長,葉片翠綠。
“榆院的後面就有個小暖房,碰巧就有這竹子。”
綠竹一邊應着,一邊把花瓶擺在了內室裡間靠窗的長案上,還吩咐跟來的小丫鬟將那箱子書也搬來裡間,並把兩幅珠簾風別掛在了屏風兩側,方纔出去。
陸清容獨自一人在裡間收拾着自己的書,偶爾擡頭看到窗下那幾株生機盎然的竹子,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
除了午飯的半個時辰之外,陸清容一整天都在歸置那些書。
與旁的物件不同,這一邊收拾,一邊翻看的,等她都整理完畢,天色已經漸暗。
陸清容也驚覺天色已晚,連忙喊了綠竹進來:“世子可回來了?”
“還沒有,奴婢已經叫人在院門那邊候着了。”綠竹回道。
“等世子一回來就擺飯吧。”折騰了一整天,陸清容也終於有些餓了。
然而一直等到戌正時分,都不見蔣軒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