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燕國公夫人開口詢問,席中衆人都跟着安靜下來。
吳夫人先是一副錯愕的表情,好像並沒料到會有人這樣問。
“不礙的,讓您跟着操心了。”吳夫人說着,把視線轉向大家,“小孩子不小心而已,沒什麼大事。”
說完,便岔開了話題,談起先前賽龍舟的趣事來,儼然不願繼續講明。
衆人也算得到了答覆,不再掛心,也就未再提及。
陸清容本以爲有剛纔那小廝的話在先,此時吳夫人無論如何都該爲蔣軒解釋幾句,沒想到她就這麼有些躲閃地含糊了過去。
想着,她的視線也下意識地往主桌那邊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正好與吳夫人望過來的目光相撞。
陸清容連忙收回視線,盯着自己面前那碗百合雪耳馬蹄羹,不再擡頭。
桌上的承平侯府二夫人和耿氏也不再關心剛纔的事,先是從桌上的菜餚談到順德樓的席面,又從東大街的成衣店講到西大街的胭脂鋪,滔滔不絕,儼然有些相逢恨晚的樣子。
沒過多久,主桌那邊又有了動靜。
吳夫人站起身來,開始穿梭於各桌之間。
靖遠侯府是今日的主家,吳夫人如此這般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陸清容她們這桌。
衆人連忙站起身來。
“大家快坐,我就是過來說說話。”吳夫人擡手示意大家坐下,“方纔觀看賽龍舟雖然熱鬧,卻並未與大家都說上話,若有怠慢之處,還望大家包涵。”
“那怎麼敢!”承平侯府二夫人搶着說道:“如今侯府上下之事全仗吳夫人您一人料理,今日能請我們來赴宴,已經感激不盡了。”
尹屏茹和耿氏雖未開口,也站在一旁微微頜首。
見大家依舊站在那裡。吳夫人在尹屏茹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大家也都坐吧。”
衆人先是有些訝異,剛纔並未見吳夫人在其他桌落座,但也很快都跟着坐了。
因吳夫人佔了耿氏的位子,耿氏和幾個孩子只好順勢挪了挪。
承平侯府的二夫人剛一見吳夫人坐下。連忙拉着自己的女兒,把宋妙雪介紹給吳夫人。
吳夫人隨口誇讚了句“是個機靈的小姑娘”,便轉頭看向尹屏茹。
“上次見到陸夫人,距現在該有十年了吧?”吳夫人對尹屏茹說道。
“正是。那是我們隨老爺去河南上任之前。”尹屏茹恭敬地回答,又補充道:“之後我和孩子們就一直沒有回過京城,上個月月底纔剛回來。知道夫人事忙,也不敢貿然上門叨擾。”
吳夫人聞言微微一笑,打趣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不敢來叨擾,也只好讓我辦宴席請你們來了!”
尹屏茹也以微笑迴應,一時倒不知該如何作答。
吳夫人並沒有等她的回答的意思。轉頭在桌上掃了一圈。
“這些都是你的女兒嗎?”
見吳夫人如此問,尹屏茹連忙把耿氏以及孩子們介紹給吳夫人。
吳夫人自然又說了些“聰慧、靈秀”之類的客氣話,還不忘從隨身的荷包中取出幾枚金錁子給了桌上的孩子,宋妙雪當然也有份。
陸清容是最後一個接過金錁子的。
吳夫人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方纔問道:“這是陸家的四小姐吧。上次你帶她來過沁宜院的?”
這又是在問尹屏茹了。
尹屏茹點頭稱是。
“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那時候可是個小胖子呢……”
吳夫人說起陸清容小時候的樣子,語氣親暱,心中卻不禁有些擔心。
方纔小廝第一次來報蔣軒落水之時,其實並不是在廳堂,而是在院中。
那時她靈機一動,決定讓他過一會兒再去廳堂裡大聲回稟一次。
既然賽龍舟不肯露面。就讓滿堂的賓客都聽聽,蔣軒在閉門思過期間還出來玩耍……
當時她也曾看到廳堂門口處站着的陸清容,卻見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並未在意。
陸清容長得慢,明明已滿十一歲,但看起來總是更小些。
現在吳夫人才發現。原來她就是多年前來過府裡的陸家四小姐。
而且因當年她曾刻意試探一番,故而對兩人當時的對話還有些印象,記得那是才一歲多就能念出“天地玄黃”的孩子……不由開始擔心,她剛纔是否聽到了什麼,萬一傳出去。可就有損她的賢名了……
吳夫人心中的曲折衆人當然並不知曉。
但承平侯府二夫人和耿氏卻因吳夫人格外親暱的語氣有些訝異。
方纔吳夫人主動與尹屏茹說話之時,她們就已經很是豔羨了,沒想到靖遠侯夫人竟對尹屏茹母女如此不同。
陸清容聽了這話,心裡並不十分高興。
怎麼今天一個兩個都提起她小時候是個胖子的事情……
在邱沐雲面前,她當然是毫無顧忌地撇了撇嘴,但此刻面對吳夫人,多少還是有些收斂。
吳夫人見她面色微紅,以爲是害羞了,倒也沒繼續往下說。
就在衆人以爲吳夫人在她們這桌已經待得足夠久,應該快要離開的時候,陸夫人卻突然擡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瞧我這記性,連今天過的什麼節都給忘了!”
衆人見狀不明所以。
“今日是端陽節,我本來親手給大家包了糉子的,卻忘了給你們拿出來!你們稍等片刻,我去給大家取來。”
耿氏聞言忍不住說道:“怎敢勞煩夫人,還是讓丫鬟們去拿吧!”
“既然是我親手包的,自然要我親自取來纔好。”吳夫人堅持道,隨即站起身來。
剛纔她正談起陸清容,現在便也狀似隨意地問道:“糉子有些多呢,四小姐可否與我同去?”
只是領着丫鬟們去而已,又不需要親自動手,此時吳夫人如此說,自然被大家當做她對陸清容格外喜愛。
尤其是桌上幾個少女,眼神多少有些羨慕,宋妙雪更是神色嚮往地望着吳夫人。
吳夫人當然並未理會。
陸清容只好在大家的注視下站起身來,跟着吳夫人一起走出了廳堂。
的確如大家所料,陸清容從始至終並不需要自己動手。
她先是跟着吳夫人沿着廳堂西側的抄手遊廊繞到了後面的院子,糉子就放在沁宜院的小廚房,故而並不用走多遠的路。
到了小廚房門口,吳夫人吩咐身邊的丫鬟進去拿,自己則是和陸清容一起站在外面等。
突然變成二人獨處,陸清容不由想起十年前的情景,覺得與現在實在有些相似。
吳夫人總歸還是把陸清容當做孩子,直接就開了口。
“方纔院中的小廝魯莽,沒有衝撞了四小姐吧?”
陸清容原本就對今日吳夫人的行事感到蹊蹺,此刻見她這麼問,便也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啊?”陸清容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您是如何知道的?夫人是說早先在梨春院的事嗎?當時是我三姐弄髒了衣裙,府裡的丫鬟領了我們去後面屋子換裝。雖然後來有小廝進來尋人,但並未進入屋內,算不上衝撞的。”
陸清容一邊說,一邊還使勁擺着小手。
陸清容當然知道她想問剛纔在沁宜院的事,但她當時的確並沒有聽清那小廝說了些什麼,此刻若是自己先反應到那件事,反而不合適。
吳夫人開始完全被她說懵了,後來才反應過來,她這說的是旁的事情,頓時有些無奈。但轉念一想,自己才問了這麼一句,陸清容就如竹筒倒豆子般把梨春院的事情講了個詳細,故而更加確信她就是個毫無城府的孩子。
“那在沁宜院的時候呢?四小姐可有聽到那小廝說了些什麼?”
吳夫人這次問得直截了當,絲毫不加掩飾。
“沁宜院?”陸清容這次反應得更快,點頭道:“當然聽到了,他那麼大聲,廳堂裡每個人都聽到了。”
吳夫人頓感無力,卻也不放棄:“在那之前,四小姐沒見過他嗎?”
陸清容這次並沒有急着說話,而是眨着大眼睛冥思苦想起來。
“之前……”
陸清容邊想邊撓頭,發間的珠花都險些被她抓了下來。
見她這副嬌憨之色,吳夫人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正打算讓她別再想下去了,陸清容那廂卻有了動靜。
“我想起來了!他是不是賽龍舟時紅舟那個敲鼓的?”剛一說完,陸清容馬上又搖了搖頭,“不對,賽龍舟只有今日的賓客才能參加的……”
看着她越說越遠,吳夫人也不再理會,而是衝着小廚房催起裡面的丫鬟。
丫鬟們聽了,趕緊端着一盤盤糉子走了出來。
陸清容這才又跟在吳夫人後面,一同返回了席間。
路上她們二人都沒有再說話。
陸清容心裡盤算着,自己這傻裝的是不是有些過了,但轉念一想,她才十一歲,吳夫人應該不會懷疑纔對。
吳夫人看着陸清容回來路上依舊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爲她還在想着剛纔的問題,心中不禁暗想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
這個陸四小姐,別說並無自己想象中的聰敏,反而嬌憨到有些癡傻的程度了。
此刻的陸清容並不知道,她竟是給吳夫人留下了這麼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