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聽到林若弟的消息是在半年以後。我在吃飯時遇見她以前的一個同事王萍,她說林若弟已經辭職不幹了,開了一家燈具廠。在乘務隊這種事每年都會發生幾起,無非是攀上更高的枝了,誰願意幹一輩子空中保姆啊?所以,我也沒覺得多驚訝。反正我已經完全恢復了,過來了。她的事關我屁事。
年底收到林若弟寄來的賀年卡,寫了一句話:“有太多的誤會難以解釋,我們還能不能再回到從前?”我冷笑着把明信片丟進垃圾桶裡。
某天上午,我獨自在家看電視劇《雍正王朝》。
手機響起,拿起來一看。是林若弟打來的,我按掉不接。再次打來,再次按掉。不斷打來,我把手機關掉了。繼續看電視,可劇情已經在腦子裡亂了。
正在恍惚間,家裡的座機響了。
拿起話筒,很快聽到一個遙遠而熟悉的聲音,聲音哽咽,似乎是哭了。我冷冷地明知故問:“請問哪位?”
林若弟:“我知道你跟杜險峰談過了,你別信他的話………”
我斷然掛掉電話,拔掉插線。心中既痛又恨且快,旋即又覺得後悔――――她究竟想說什麼呢?再坐回去看電視卻怎麼也看不進去了。索性關了電視,出門買菸。頭上彷彿頂着一塊沉沉的烏雲一路上變幻不定欲雨還陰揮之不去。
在紅牆巷口子遇見鬼頭鬼腦的項胖子,我問:“幹嗎去啦?”
項輝提着一個黑色塑料袋子,一見我,一個勁傻笑,表情很不自然地回答:“沒事,隨便轉了轉。”
我看出苗頭,去搶那隻塑料袋子,他趕忙護着,說:“腳魚,是腳魚。堂客讓我買的。要不,中午來我們家吃飯?”
我樂了,說:“你個豬變的,躲着老子吃好的。呵呵,要嫂子多準備點菜,我就來。”
項輝說:“要來你就一個人來,千萬莫把那幫騷貨都招來了。”
“那當然那當然。”
目送項輝遠去,我趕緊打劉學偉的電話:“趕緊來,項胖子家裡買了腳魚。你一個人來,莫再喊別個了。”
我心神不寧地在街上轉了一陣,估摸着飯菜快上桌了,一步三搖地往項輝家裡走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吆喝喧天。進去一看果然一屋子人,熱鬧非凡。
項胖子倚在廚房門口看着我冷笑,幽怨的眼神真讓人受不了。
我連忙解釋道:“輝哥,這不關我的事,都是劉學偉同志抖騷。沒見過這麼愛傳話的,跟個小喇叭似的,這要是搞黨的地下工作那還了得。”
學偉滿面春風迎上來,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輝哥,我就只跟李雷說了一聲,誰知這騷貨比我嘴還快,把他們幾個都通知了。搞得現在,咳,不該來的都來了!”
鐵軍、劉慶洪圍過來衝項輝說:“怎麼啦?我們幾個是後媽生的?再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賭氣走人了。”
項輝說:“走?走啊!現在就走,老子一個都不留。”
劉學偉一甩頭擡腳便走,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擡頭看看天,自言自語:“我操,要下雨了,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非下不可。”
項輝說:“這不是還沒下嗎?趕緊的,快跑幾步,拐個彎就到家了。”
劉慶洪語重心長地說:“下雨天,留客天。不就是添幾雙筷子而已嗎?”
項輝斬釘截鐵地答道:“天留,人不留!”
“他不留,我留!”項輝的堂客常娟從門口走進來,手裡大包小包提着許多滷菜。因爲來的人太多,她剛剛又去買了一輪菜。
大家紛紛誇嫂子勤勞,淳樸,能幹,賢惠,美麗,大方,善良,年輕,越看越象十八歲。而且還顧全大局,有旺夫之相,只可惜嫁錯了人。
常娟把嘴巴都笑爛了,恨不得把自家老公的爪子剁下來紅燒了慰勞這幫小甜嘴。
桌子擺好,一聲喊,開吃。
外頭響起一陣敲門聲,項輝氣得把腦殼都甩脫了,說:“還有人來啊?你們真的做的出,老子屋裡又不是食堂。”
“誰啊?你們還叫了誰來?”大家面面相噓。
劉學偉奔去把門打開,“咦――”了一聲。大家朝外面一看,只見林若弟乍現在衆人眼前。
屋裡靜默了十秒鐘,大約。(我沒算,最多十五秒吧,也許只有一秒鐘也說不定)
大家都看我,我不知道該看誰―――我也懵了。
李雷最先起身讓座,一邊解釋:“是我是我,我告訴她的。”
林若弟坐下微笑着說:“是我打電話給李雷,聽他說你們今天在胖子家吃飯,我就不請自來了。怎麼?老項,不歡迎啊?”
項輝:“哪裡哪裡?歡迎得很,歡迎得很。你們吃着,我去廚房裡看看菜。”
老彭:“老項他就只看着男同志厭眼,女同志來他都是歡迎的。來,小林,坐我這裡。好久不見,我們乾一杯。”
林若弟舉杯說:“大家一起幹吧!”
衆人都舉杯相碰,我把杯子在桌沿上一碰,一飲而盡。心裡盤算着怎麼辦?起身走人?顯得太小家子氣,沒風度。耗着不走?實在很難堪。
爲了掩飾自己波動的情緒,我朝廚房裡喊道:“項胖子,腳魚呢!吃了老半天了,怎麼主菜還不上來?”
劉學偉也衝裡面叫:“快端上來吧,莫往冰箱裡藏啊!我都看見了。”
李雷說:“大家難得來一次,都是衝着腳魚來的。項輝,你就捨得這一回吧,下輩子劉學偉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
劉學偉反脣相譏:“李雷下輩子給你做鞋墊子,讓你踩一世。”
老彭喃喃地說:“我還就愛喝一口腳魚湯。”
“來了來了,整隻清蒸。”項輝樂顛顛地跑出來,把盤子往桌上一放,直徑一尺多的磁盤裡睡着一隻長十二釐米,寬八釐米,重約六兩的小王八。
大家凝視了片刻,劉學偉疑惑地問道:“就這麼小一隻?”
“這是王八羔子呀!”
“是一人一隻吧?”
“一人一隻?輝哥太客氣了,後面的趕緊端上來啊!”
項輝搓着手說:“呵呵,攏共就一隻,個子是小了一點。”
“不會吧?”李雷到廚房裡搜了一圈,空手而回。
學偉不放心,又去搜了一圈,還把冰箱翻了一遍,牀底下衣櫃裡都看過,一無所獲。
項輝委屈地說:“親人吶!相信我。真的就只有一隻。我今天上街看見一個賣王八的,最後一隻只要二十塊錢,我就買了回來準備給娟娟打打牙祭。沒想到被王進撞見了,我順口客氣了一句,沒想到一下子就惹來了一羣,跟捅了馬蜂窩樣的。早曉得來這麼多人,我就把這小王八大卸十八塊了。”
我解釋道:“我光看見他提着一個好大的黑塑料袋子,一副提不起的樣子。哪裡曉得只有一隻小王八羅?這麼一小隻放在襯衣口袋裡另外還可以塞包煙。算了,我就不試味了,你們敞開搞。”
老彭說:“這誰敢伸筷子嘛!一筷子下去就清盤了,還不被人恨死。”
劉慶紅:“要不,娟娟一個人吃算了,反正本來就是項輝買回來孝敬你的。”
常娟搖頭笑說:“我不吃,我不好意思一個人吃。”
劉學偉怯生生地試探說:“我好意思。要不,我一個人吃?”
李雷說:“都曉得你好意思,所以不能讓你吃。你要敢先動一筷子,老子跟你拼命。”
劉學偉說:“你蠻捨得自己嘛,爲了一隻小王八羔子也要拼命。”
李雷說:“王八事小,道理事大。我是以小見大,你這隻大的未必比桌上這隻小的活得更有意義。”
聽着他們鬧,我的臉上笑吟吟的,目光卻不敢遊移。我能感覺到林若弟在偷偷觀察我。這使我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竟然是老彭的號碼。我用餘光一瞟,老彭眼睛望着別處,手卻在桌子底下。我馬上會意,對話筒說道:“對,是,哦,這樣啊,那好,我馬上過來。”
我掛掉電話,起身說道:“各位,先走一步,公司裡來了個客戶,讓我馬上過去。”
“何解羅?這還沒開始呢!腳魚還沒分。”
“你們吃,你們吃。我那一口大夥分了吧。我確實是急事,不去會拐場。”我說完就轉身,沒看林若弟一眼。
我跨上摩托車,林若弟追了出來。
我把頭盔戴上,看着地面。她用手扶着摩托車的把手,說:“王進,我知道我對不住你,我不該對你隱瞞那些事,但很多時候我是逼不得已的。”
透過頭盔的目視鏡,我看到她眼裡流出兩行淚水,不禁有些心軟。可是我一想起那些不堪歲月,又怨恨頓生。當下說道:“你有話快說,我還有急事。”
“你沒有急事,我知道剛纔那個電話是老彭打給你的。”
這個女人就是太過聰明,―――我無名火起,恨恨地說:“曉得你靈泛,裝純潔裝可憐是你的拿手好戲,我認輸,我承認玩你不贏,只求你高擡貴手,再莫來找我了。”話畢,點火,轟油,起步,加速,反光鏡裡的林若弟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我的眼淚也極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回憶是一支傷心小箭
雖然我們已經不能再回到從前
但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
雖然許多感傷都已變得遙遠
但總有一些東西誰也無法改變
年少輕狂的我們曽經彼此相約
二十年後立馬吳山我們再來相見
不知豪情萬丈的你是否已把理想實現
還是早已忘卻當初許下的諾言
還有初戀的姑娘以及那些風花雪月
那天我雙手捧着你幽怨悽迷的臉
當你的淚水沿着我的手掌淌過生命線
我曽默默發誓要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
回憶是一支傷心小箭
繃緊我們日漸僵硬的心絃
回憶是一支傷心小箭
永遠那麼鋒利不管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