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心中吃驚,不過當着石夫人她自然沒有表露出來,說起石瓊玉的近況和她的孩子,石夫人老邁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是最終也沒有說,把東西交代清楚就告辭了。
送走了石夫人,又林問四奶奶石家這兩年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在京城一點風聲也沒聽到,好歹朱家和石家也是有親的,真有事的話,總會有風聲——可她什麼也沒聽說過。
四奶奶也說石家沒有什麼事。真要說有,就是石老爺子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了,畢竟是吃行伍這行飯的,年輕時落下的舊傷,當時體格壯不覺得什麼,現在年紀大了壓不住,都發作起來,聽說冬天的時候幾個月下不來牀。
可是單爲了這事,能讓石夫人老成這樣嗎?這種衰老的速度太不正常。
“其實也就是這一二年事兒,就是今年吧……”四奶奶說:“好象一下子就老下來了,有一陣子沒見她,再見時我也吃驚得很,差點兒就認不出來。”
又林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晚間朱慕賢回來時和他提起這事兒。
朱慕賢猶豫了下,但是想着妻子遲早也會知道,一直瞞着她,倒不好。
“其實……雖然咱們家與石家也算有親,但是石家老爺子常年駐守在外,朱家則是在京裡,來往並不算多。當年石家與楊家交好,定下了兒女親事。但是楊家遭禍時,石家袖手旁觀不說,可能還,從中撈了些好處。”
又林早先就猜到一些了,現在並不覺得太意外。因爲先前石家對楊重光的態度實在不對頭。就算是嫌棄他沒家世不肯將女兒相許,也犯不着那樣壓着他。要不是來了於江之後朱老爺子從中干預。楊重光只怕都沒有進書院的機會,更不可能有出頭之日。
石家爲什麼那樣忌憚楊重光,擔心他能出人頭地?只怕就是先做下了虧心事,生怕來日他回過頭來報仇。
朱慕賢雖然說的含糊,但是又林懂。畢竟石家是大太太的親戚,他身爲人子,不好將石家做的專心事說得太明白。
“那石夫人是擔心楊探花會報復石家?”
“楊兄在刑部翻了不少舊時的案卷,他要想替他父親洗冤,就得翻出當年舊案,石家……或許也會被牽扯一二。不過。石家應該不是當年那事的主謀,石老爺子又已經致仕養老,應該沒什麼事。”
朱慕賢這是往好處說。但萬一呢?箭一射出去,能傷到什麼人,有時候連射箭的人都預料不到。一翻案,到時候會不會真的牽連甚廣,誰都說不準。
雖然是別人家的事。於自家沒什麼關係,但是因爲牽扯到關係親近的人,也由不得人不憂心。
如果楊重光一旦出手,石家真被牽連,那……石瓊玉該如何自處?朱慕賢和大太太夾在楊重光和石家之間,又該怎麼做?
似乎怎麼做都不對。兩面不討好。
石夫人或許就是憂心此事,才變得如此蒼老憔悴。
東西都收拾齊備,一家三口也踏上回京的歸途。這次不用趕得那樣急。更不用日夜兼程。只是天氣炎熱,又加上經歷了一場喪事,人人都心力交悴,又林在出發第三天就病了。往簡單了說,就是水土不服。暈船。但是她是水鄉女兒,若不是身心都煎熬了數日。到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又怎麼會被小小的水土不服給擊倒?
又林這一病雖然要不了命,可也折騰得不輕。什麼東西都吃不下,連米粥湯湯藥喝了都會立即吐出來。這人是鐵飯是鋼,就是一個十分健康的人,三頓不吃下來也得餓得站不直,更何況又林現在?
朱慕賢十分焦急,欲讓船停下來,讓又林上岸休養,也能請更好的郎中來調養診治。他自己只不過是半瓶子醋,又加上關心則亂,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又林堅持不肯。因爲回於江奔喪,加上出殯送葬,已經耽誤了朱慕賢太多時間。再說,她說的也有理,在這種半途之中,哪有什麼名醫郎中?也肯定放不下心來調養,不如早點趕回京城,到時候住自己家裡頭,醫藥都便給,省得吊在半路不上不下。
朱慕賢心疼地握住妻子的手,除了上次分娩,他還沒見妻子如此憔悴虛弱過。
“你別想的太多……心事太重了,身子可很難好起來。”
“我纔沒有。”又林現在說話都費力。雖然說她也知道,這病要不了命,可是活受罪也不好受。吃什麼吐什麼,喝什麼也吐什麼,她都快要脫水了,這兒可沒有葡萄糖注射,她指指旁邊桌上的碗盞:“我再試着吃一口燕窩吧。”
朱慕賢把碗端過來,舀起一勺來,先小心翼翼的試了試涼熱,才遞到妻子嘴邊:“小小的抿一點兒。”
倒不是他捨不得給妻子吃,而是怕她吃了再吐出來。
又林果然只抿了一點兒。因爲頻繁嘔吐,她覺得嘴裡和身上都一股酸苦腐壞的味道,很是難聞,可是朱慕賢好象一點兒都沒聞到一樣。
上等燕窩裡放了雪片糖,熬出來的粥本來該是甜香的,但是她喝到嘴裡,一點兒味兒都品不出來。也不敢用力咽,只能讓粥一點一點滑下喉嚨。朱慕賢放下調羹,緊張地盯着她,過了一會兒,見又林沒有要吐出來的意思,他才喜動顏色,又舀了一勺遞過去。
這麼着把半碗粥吃下去,又林又覺得頭暈目眩的感覺再次襲來。即使躺在那兒,也覺得艙麻頂在旋轉,她放鬆了,躺平睡着,闔着眼。閉起眼來,那種暈眩感可以減輕一些。
這麼捱了兩天,終於下了船。又林都已經站不起來了,朱慕賢半扶半抱着妻子登岸上車,他能感覺到又林昔日嬌嫩而有彈性的肌膚現在變得象受了潮的紙一樣,鬆而軟,摸着讓人心驚又心疼。
李老太太的喪事,加上這些天船上的病,又林瘦了一大圈,抱着她的時候可以清晰感覺到骨頭有點硌人了。
又林自嘲地輕聲說:“這坐船暈,上了岸居然還暈。”
朱慕賢安慰她:“你沒聽那些老跑船的人說,在船上幾個月,有的上了岸就暈呢,這叫暈岸。”
又林無力的一笑,這她也聽說過。
車行得既快且穩,天黑前就進了京城。和她第一次進京的時候是差不多的時辰,但是聽着外面的喧擾,心情已經大不同了。
那時候她對京城一無所知,對未來的生活十分忐忑茫然。現在……
說不上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幾年下來,她已經漸漸習慣了京城的一切,甚至說話都帶上了京里人特有的口音,現在再聽到京城的這些人聲和動靜,心裡也覺得踏實下來。
人總是會適應環境的,當你無法再回故鄉的時候,就只能把他鄉認做故鄉了。
他們一行人歸來,按理說以朱慕賢現今在府裡的地位,來迎他們人的不該只有這麼幾個。管事媳婦有些尷尬,悄悄對面色不虞的翠玉解釋了一番。
翠玉回了屋就跟又林回稟:“奶奶知道今天來迎咱們的人怎麼這樣少麼?”
又林一驚,欠起身來問:“府裡出了什麼事?是老太太還是太太……”
“太太快別亂想,”翠玉趕緊解釋,心裡直罵自己不會說話。少奶奶剛經過祖母的喪事,正對這敏感着呢:“是大奶奶那院兒出了點事兒,兩口子都快打起來了。”
“什麼事?”
翠玉挨近了些,小聲說:“大爺不知什麼時候和大奶奶身邊的丫鬟偷上啦,這會兒那一個已經懷上了。大奶奶自打錦珠的事情之後就查得嚴,她一知道這事,還不得鬧?她的陪嫁丫鬟打她的臉偷爬牀,聽說大奶奶都快給氣瘋了。大爺護那一個護得緊,說自己年過三十了,膝下只有良哥一根獨苗,偏還病歪歪的,他也是爲了子嗣計。大太太當然站在大爺那邊兒了,聽說這會兒還鬧着呢。”
又林松了口氣,心也放下來。
睡到了自己的牀上,人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也可能這只是心理作用,可是翠玉端的半盞果子露她喝下去了,而且覺得甜香可口,又要了半盞。翠玉沒再給她喝,而是端了粥來,這大半碗粥也喝下去了。
胡媽媽來回話,看着又林精神雖然好了些,還是虛弱,長話短說,把這些天府裡發生的事大略說了遍。朱明澤的親事定下來了,果然也是個庶女。在大太太看,庶子娶庶女,正配。可大老爺不甚滿意,聽說女方既不怎麼美貌也沒什麼嫁妝,直說不成,要再尋,和大太太又鬧得不堪。三太太也在張羅着給六少爺說親,還央着府裡其他人幫着探聽相看。二房的少爺長寧也生了場病,苦夏,帶着新婚媳婦去京外的莊子上小住。長安少爺房裡也出了兩樁不大不小的事,都是奔着那個丹菊的肚子去的。好在算計並沒成,丹菊的胎還穩着呢。
“還有件事兒,羅三少奶奶打發人來送過一回東西,還說奶奶回來了她要過來串門說話呢。”
又林嗯了一聲,心緒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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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熱死,今天凍半死==,這什麼破天氣。。這幾天都在爲喜事奔忙,真是焦頭爛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