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又林這邊,李老太太因爲午覺多睡了一會兒,整個下午人就懨懨的沒有精神。加上又林不在家,連個逗她開心陪她說話的人也沒有。李老太太翻了翻佛經,心浮氣躁,也看不進去。
等魏媽媽進來回話,說陸秀雲來了,李老太太竟然一時沒想起來陸秀雲是誰。要想了一想,才恍然:“瞧我,這上了年紀,記性竟然壞成這樣。她那時候來,還在家裡住了不少日子吧?”
“瞧老太太您說的,您記性比我可好多着呢。就是今天中覺沒歇好,沒精神。細論起來,得有十年了吧?她們老家發水,在咱們這兒住了快有一年呢。那娘倆兒在小廳那候着呢,您看,是不是讓她們進來給您磕個頭請安?”
李老太太慢慢的轉着手上的一個玉戒指:“你瞧是個什麼來路?”
“看樣子,象是很落魄。”魏媽媽說:“就娘倆,一個跟的人沒有。身上穿戴也不象,雖然沒孝,可也都是素的……”
李老太太擡了下眼:“難道是夫家有什麼變故,投奔我來了?她父母雖然沒了,還可有兩個哥哥呢。”
魏媽媽也不瞭解內情,不好多說。
李老太太擡起頭:“把窗子撐起來吧。”
魏媽媽忙走過去,將窗子撐起了一扇。外面的天色還陰沉沉的,雨卻停了。兩隻烏雀停在對面的屋脊上,風吹進來,帶上着一股潮潤。
李老太太這院子,是整個宅子裡朝向、風水最好的,在於江鎮上,李光沛和四奶奶的孝順是出了名的。
李老太太當年管教李光沛十分嚴格,寡母獨子,兒子要是沒出息,那是徹底沒了指望了。魏媽媽到現在都記得李老太太拿藤條把纔剛十三四歲的李光沛打得好幾天下不了牀的情形。
不過自從李光沛元服,又娶了親,李老太太就對他撒手不管了,現在家裡上下都覺得老太太是個和軟脾氣,他們是沒見過當年李老太太發威的樣子,可不是個吃素的。
就算是現在,她也是臉上糊塗,心裡明白着呢。
“我這個表姑母和她也不算親近。就算要投奔,她也有親姑母。”李老太太搖了搖頭:“就說我身子不適,今天不能見她。今天……天晚了,給她安排間屋子住下,問一問她的來意。要是真的艱難,幫幾兩銀子也使得,但話要說明白,咱們家可不沾惹麻煩。她要是瞞着家裡人偷跑出來的,趁早哪來的回哪去。她有孃家有夫家,咱們犯不着趟混水。要不然她家裡人找上門來,咱們倒說不清楚了。”
“老太太說的是,那我就去安排一下了。少奶奶那兒……”
“哦,也告訴她一聲吧。”
“是。”
李家本來人口簡單,可是現在人一下子多起來了。人多,代表着麻煩就多,按下葫蘆又起了瓢。李老太太只希望這位表侄女兒只是來打秋風——能給點錢打發,就稱不上麻煩。
麻煩的是,也許對方不僅僅想要錢財而已。
偏偏在這個時候到來,馮家的事情還沒有理清,誰有那個閒心去管一個遠房親戚的閒事?
聽到李老太太不肯見,陸秀雲頓時露出了沮喪的神情:“老太太身子不適,我做晚輩的,更該在跟前侍奉纔對……”
魏媽媽很會說話:“表姑娘不要這樣說,看這屋裡還缺不缺什麼東西?”
“不缺,很齊全的。”
這屋子本就是做客房用的,時常有人打掃,屋裡的東西也都齊備。魏媽媽看這母女倆人的穿戴打扮,還有她們薄薄的行囊,就知道她們處境窘迫。
不過既然李老太太不熱衷,魏媽媽當然不會擅作主張。
“表姑娘走得路程不近吧?只是不知道表姑爺怎麼沒一塊兒來?”
陸秀雲神情一黯,低下頭輕聲說:“亭兒的爹……去年已經沒了。”
這是魏媽媽意料之中的事,她說:“哎喲,這可真是,我們一點兒信兒也沒聽聞。”
“嗯。”陸秀雲眼圈紅了,摸出帕子來拭淚——
雖然她們母女穿着樸素,帕子卻是綃紗的,已經用到半舊。魏媽媽眼光毒,一眼就能看出這帕子的質地,也能大概的估摸出價值幾許。
這種帕子不便宜,而且因爲顏色嬌嫩易褪,又不經洗,所以華而不實很不耐用。大概也就用個一年,過一年就不能再用了。四奶奶就從來不用這樣的帕子。並非用不起,而是沒必要。
魏媽媽一句一句的套她的話。問她丈夫幾時去的,生的什麼病。又問那個小姑娘亭兒多大了,可曾念過書,路上走了多久,累不累。
雖然陸秀雲話說得遮遮掩掩的,但是魏媽媽一樣聽明白了。
她死了丈夫,又沒有兒子,夫家叔伯容不下她們,她帶了女兒先回了哥哥處,然後纔來的於江鎮。這中間的過程她沒細說,可是一個**帶着個女兒,夫家容不得,孃家兄嫂又吝嗇,中間肯定沒少吃苦頭。
天色暗下來,魏媽媽起身告辭:“看我,真是老糊塗了,囉嗦絮叨,說起來就沒個完。晚飯廚房的人會端過來的,你們娘倆兒一路勞累,用過飯,早點兒歇息吧。”
陸秀雲忙起身相送,一直送到了院門口,看起來很隨意地問:“我都沒去給表哥表嫂問好,委實太不應該了。”
魏媽媽笑着應付了兩句,心想,新寡的女人,帶着孩子找上門來,肯定不是圖點錢財那麼簡單。難不成想讓老太太收留她們母女?
陸秀雲站在門前目送魏媽媽。
李老太太不肯見她——這是一個拒絕的信號,陸秀雲明白。
可是她已經沒地方能去了。夫家是不用說了,孃家哥哥只想張羅着把她再嫁一次。可是她若改了嫁,女兒怎麼辦?
這會兒她就想起了李光沛——
當年,其實她曾經有機會嫁到李家的。
李光沛那時很瘦,人也靦腆。她給他遞茶的時候,他伸手來接,兩人手指碰在一起,她還沒怎麼樣,他的臉先紅了。
他女兒也這般大了,不知他現在什麼樣子了?一轉眼幾年過去了,人事全非。
她擡起手來撫了撫鬢邊,卻瞧見有個人穿過天井朝這邊過來。
陸秀雲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得比剛纔快好多。
看這人的穿着打扮,不是下人。身量、步態,都是主子模樣。
正想到他,難道他就來了?
不,不是。等那人再走近些,她就認出來,不是李光沛。
那人沒料到這裡有位女客,十分守禮,沒有多看,就拐往左邊那條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