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偷看底牌

在鳳陽府定遠縣西南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裡。兩百多本地村民和六七百流民聚集在曬穀場上,排成幾列縱隊,等着領取賑濟的物資。

按照人頭計算,每人六斤四兩糧食,還有用黃紙裹着的一小包細鹽。

混合了白米、黃米和高粱米的雜糧倒進一個個乾癟的口袋,這些寶貴的糧食將維持一個個生命的生計。

這就是整個淮西最急需也最金貴的東西——口糧。

今天已經是大年三十了,這些粗細混合的口糧將成爲過年最重要的保證。

“要過年了,鄉親們都過來領肉。”周文遠這個鳳陽通判其實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最高長官,知府大人在很大程度上還是一個擺設兒。尤其是這最後了一個賑濟地點,很有必要讓人們知道這些物資的來之不易,更要讓大夥兒知道這些東西是誰給的:“大帥還在前邊打仗,可心裡裝着咱們這些後方的父老鄉親,一再的叮囑要讓大夥兒堅持下去……”

背陰地裡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天氣愈發的乾冷,周文遠每喊一句,都能灌一肚子冷氣:“大帥和赴死軍的弟兄們在前邊做什麼?我想大夥兒都是知道的,幾萬弟兄在前邊不顧一切的爭搶,就是爲了大夥兒身上的衣裳嘴裡的糧食。可朝廷裡還有人說咱們大帥是匪類行徑,是總兵大掠……可咱們大帥說了,只要大夥能保暖的渡過這個最艱難的冬天,什麼強盜什麼土匪的惡名他也一肩膀子擔下來了。朝廷那邊不知道咱們的難處哇……“

“狗日的朝廷。”

“大帥要是不做土匪不做強盜,大夥兒都得餓死凍死,朝廷就是個狗屁……”

淮西呼啦一下子就涌進百萬人口,這些人沒有任何生活物資的支撐,貧窮的淮西要執掌赴死軍作戰,還要養活這麼多的人口,不搶還能怎麼做?

大夥兒也都聽說了赴死軍在前邊的事情。

天下第一強兵已經成爲天下第一土匪,不顧一切如瘋了一樣四下出擊,不惜使用任何手段搶掠四方。敲詐、勒索甚至明火執仗的硬搶,比土匪還要土匪比強盜還要強盜,就爲這個,說赴死軍壞話的人不少,就是素有救星之名的大帥也被許多人說成是土匪頭子,還有更難聽的話呢……

可淮西的人們尤其是跟隨赴死軍歷淮揚轉南都的這些百姓,都是和赴死軍生生死死一路走來,要是沒有赴死軍,哪有今天的活路?

今天的赴死軍拼着臉面不要了,拼着名聲不要了,象餓瘋了的野狗一樣瘋狂搶掠,大夥兒都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還不是就爲了這幾斤救命的糧食?

各地受到打擊的士紳可以在陰暗的角落嘟嘟碎嘴子,江南的文人富家可以站着說話不腰疼,可淮西這些掙扎在飢寒交迫邊緣的人們不這麼看。

大帥就真是當了天下第一惡人,也是爲了大夥兒。也是大夥兒心中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據說朝廷已經收復揚州了,可這個時候回去也照樣是一窮二白,關鍵的朝廷的軍隊好像不大靠的住。尤其是淮揚一帶的百姓,對於朝廷的軍隊基本不抱任何幻想。在多鐸大軍合圍的時候,朝廷幹什麼去了?

揚州一戰都打成什麼樣子了,大夥兒心裡都記着呢。就爲了把大家從鐵桶合圍的清兵中救出來,多少英雄好漢埋骨江北,持續一個多月的血戰打的到底有多慘有多烈,人們一輩子也忘不了。

有赴死軍這樣的隊伍,心裡就感覺踏實,揚州都殺成啥樣子了,不照樣拼出來了麼!現在的大帥正和幾萬弟兄正爲了大夥的衣食而瘋狂,該跟着誰不該跟着誰,老百姓的心裡雪亮。

尤其是眼下,忠誠伯知道大夥的日子過的恓惶,不僅送來了糧食,還有鹽巴和肉食。

這樣的年月,能吃到肉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按照人頭計算,每人一塊兒比巴掌略小的羊肉,一家子湊起來的話,這個年也不算慘淡了。

羊肉這東西,是前線弟兄保持體力的好物件兒,都能拿出來和大夥兒分用,這份心思可是真正的實打實。

這還不算完,每家都可以得到幾件衣裳和幾尺粗布,甚至還有毛氈子或者棉毯子之類的東西。

這些衣裳被服有的已經十分陳舊,更有甚者,有的氈子上還有隱隱的血跡,讓所有人都明白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

不管是偷來的也好是搶來的也罷。不管是土匪行徑也好還是山賊路子也好,就算赴死軍真就的是某些人口中的“獸兵”,那也是屬於這些人的貼身獸兵。

領取這些來路不正的東西之時,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搶奪怎麼了?殺戮怎麼了?要不是有赴死軍這麼幹,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凍死餓死呢。

不管赴死軍是什麼樣的洪水猛獸,至少是屬於自己的。

周文遠看了看這些人,雙手虛按,示意衆人安靜:“大帥正在前邊籌劃更大的攻取,人手上有些不足,有願意和前邊的弟兄並着膀子再幹一回的鄉親,只要去了,每天一干一稀兩頓飯,沒有工錢,到明年五月回來的時候,最少三畝好田……”

“我去……”

“我也去!”

大帥在河南奪取的地盤兒可不老少,差不多相當於一個淮西了,那麼多空閒出來的土地,赴死軍內部一時消化不了。

幾千年來,對於民衆來說,田地就是最根本也最寶貴的財富,不僅可以打出糧食,還可以代代相傳。有幾畝地比藏着幾錠銀子要穩當的多。

別說是還有一干一稀兩頓飯,就是不管飯食自己帶乾糧也得去了。

對於赴死軍支援最大的,自然還是橫跨豫、皖的大別山基地。九萬多雙勤勞的大手,數以萬計的工匠,夜以繼日的辛勤勞作,支撐着天下無敵的赴死軍。

這纔是赴死軍真正的基礎,這纔是李四的根基所在。

對於長平公主這個本就是從這裡走出去的人說,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離開這個最根本之地不到一年,再回來看。已經是龐大的幾不可認。

記得離開這裡去往南都的時候,包括赴死軍戰鬥部在內,人員數量也不過六萬多。今天的赴死軍本身已經壯大爲十個天干營和十二個地支營,更有馬步營、炮營、弓箭營、揚州營等戰鬥部分,還有史德威的淮揚和羅長腿的排幫等鐵桿盟友,再加上一些會黨衆和新近收編的開封軍,輕易就可以拉出一支人員超過五萬的大軍。

這五萬人馬當中,既有名動天下的叉子兵,也有已經形成相當戰鬥力的地支十二營,人數上雖然不及江南興武小朝廷號稱百萬的大明官軍(再次強調,號稱是個很有意思的名詞,小朝廷真正能夠控制的兵力和名義上的兵力完全就是兩碼事兒),可真要是放對廝殺,赴死軍這個完全圍繞在李四本人身邊的隊伍就是鐵板一塊,既沒有內部指揮權的紛擾,也沒有外部條件的牽絆,別說是興武朝的王師,就是滿清那邊的主力,也完全有一較高下的能力。

朝廷是擁有富庶的江南,擁有百萬大軍,可這些都是名義上的東西。所謂的百萬大軍真正能夠拉出來的絕對不會超過一半。就是這一半的王師也是分散在南直隸、江西、兩湖、兩廣福建等地。別的不說,就是兩浙的潞王系,算是和朝廷比較近的了,也是分有三王把持,和朝廷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君臣關係僅僅是停留在名義上而已。至於雲貴的沐家和福建的鄭家這些地方實力派,就更是事實上的藩鎮了,朝廷根本就調動不了也指揮不了。

尤其是被李四放在大山深處的這個總後勤基地,算上外圍幾個州縣的人員,總人口數量絕對在十萬以上。這些人勁兒往一塊兒使,想往一處想,唯一的使命就是支撐赴死軍。

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個總後勤基地就擴大了不到一倍的規模。

經過一座又一座紅紅火火的烘爐,經過一雙又一雙工匠之手,就是生鐵也能化爲奪人性命的箭鏃和兵刃……

皮、革、鐵、木這些戰備物資就不必說了,都會加工成前線需要的各種器材。打成捆的羊毛也經過一雙雙勤勞的大手,在嗡嗡的聲響當中紡成毛線。化爲結實保暖的營帳幕布等物。即便是那些看起來連燒火取暖也沒有多大的價值的莊稼秸稈,也用草繩編織成草衫子,可以爲馬匹保暖,也可以遮蔽大炮……

更有不少的老幼婦孺,利用現成的資源,生產出精美的竹器和漆器,甚至繅絲織造所用的工具機械,然後直接販運往湖北或者江南江東。換回來鹽、米、絲、麻等物。

各條道路都是滿載了貨物的車輛和人流,通過這些人。很多貨物和外界互通……

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人羣,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響,這和南都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和南都的繁華興盛相比,這裡純粹就是一個山溝溝,既沒有林立的酒肆茶樓,也沒有風雅的會館詩社。更沒有南都人的悠閒和奢靡,所有人都在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在奉獻自己的力量。

和錦繡一般的南都相比,這裡完全沒有優雅從容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忙。和奢靡享樂的南都相比,這裡透露出的更是一種蒸蒸日上的勃勃生氣。

對於這些情形,長平公主的心裡本就有所準備,想不到的是在離開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這裡竟然發展都瞭如此的地步。

在李四沒有理會賜婚這件事情而離開廬州之後,長平公主的新娘子也沒有做成,對於這種情況的發生,長平公主並沒有羞又惱的回到南都,在和姚明恭商議之後,依舊打着忠誠伯夫人的旗號來到這裡。

對於這一切,李四這個忠誠伯,好似根本不知道。

其實也就是默許了的。

雖然沒有成親,可賜婚是不能收回,按照朝廷那邊的說法就是:如今戰事緊急,婚事可暫且擱置。以待閒暇再行婚儀。

按照朝廷和長平公主本人的說法,和忠誠伯是一種訂婚的關係,至於成親嘛……國事要緊。

來到這裡之後,長平公主並沒有如別人想象中那樣“安安穩穩”的等候忠誠伯得勝歸來,而是四下游走查看。

在開始的幾天,長平公主身後總是有“熱心”的鄉親跟着,並且有很多地方都很委婉的“謝絕”了公主殿下的觀看。比如“污垢之地,殿下不可親染”“鐵銳火熱,殿下千金之軀,不便靠近”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看着是關心這個公主殿下。其實根本原因大夥兒心裡都明白,是防着這位朝廷裡的公主呢。

可沒有過多久,總是有意無意跟在長平公主身前身後的那些“熱心”鄉親就不見了,很多以前不讓看的地方也可以隨意進出了。當然這不可能是把長平公主當成了自己人,肯定是李四有了什麼指示。

在這裡,李四的指示就是最高命令,這些人根本就不必明白,也不想明白,只要遵命去做就好了。

同是在大年三十這一日,長平公主帶着幾天貼身的宮女,來到了路家。

老路一家,和李四有身後的個人交情,老路父子二人都是赴死軍中的高級軍官,作爲忠誠伯“名義上的夫人”,長平公主來路家也有“慰問”的意思。

用碎石頭堆砌起來的院牆,連泥沒有抹,院牆的缺口處栽了倆木頭樁子,就算是門樓了。竹木混編的一道小柵欄還開着多半扇兒……

赴死軍中的營官,尤其是老路這樣的背景,放到王師當中,論起品級最起碼也是紅透了的參將,要是說到實權和前程,比參將可就高多了。

可這寒酸的院落,低矮的茅草屋,和大明武將紅牆碧瓦幾齣幾近的府邸比起來,根本就算是個破山窯。

這裡既沒有成羣的丫鬟婆子,也沒有出出入入的僕役管家,顯得分外冷清。

“有人嗎?”身邊的宮女大聲叫喊。

“哪個?我在哩,”娥子從半地下結構的偏房中跑了出來,兩手滿是污垢,一見到是盛裝而來的長平公主,荊釵布裙的娥子立刻就把臉色落下來:“是你們吶,俺娘不在家。”

基本上這就等於是逐客令了。

可長平公主一點兒要走的意思也沒有,對於娥子的冷淡也絲毫不放在心上:“路夫人不在?本宮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來和娥子妹妹,好像是叫娥子吧?我是順路走過這裡,進來和娥子妹妹說幾句家常而已。”

“我沒空,正忙着哩,殿下沒有看到麼?”娥子故意把滿是泥污的雙手揚起來,在長平公主面前晃悠幾下:“我正在下芝籽哩,如今天氣冷,芝這東西也不能見煙火,只好有馬糞牛糞了。這麼污垢腌臢的地方,不是公主殿下應該來的……”

要是說起心思機變察言觀色,娥子和長平公主最少差了三個檔次。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長平公主還能聽不出?

“哦?我早就曉得草芝是紅傷妙藥,如今大戰不斷,娥子妹妹辛苦種芝,也是支援戰事的要事了。”長平公主微微一笑:“早就聽說娥子妹妹這種芝的手藝是大帥親傳,直到如今我也不曉得這芝是怎麼個種法,妹妹帶我去芝房一觀……”

“不行,草芝是有靈性的東西,不能着了人的俗氣兒,尤其是在我下籽的時候兒,誰也不能看的,這是我四叔一再囑咐……”

“也好,既有不便,本宮就在這裡候着。等娥子妹妹忙完了再說。”

娥子也不答話,冷眉冷眼的返回草棚繼續忙她的事情。

“殿下,這鄉野女娃娃……”身邊的宮女小聲說道。

“住嘴,”長平公主低聲喝道:“你們知道個甚麼?這草芝一物乃治傷靈藥,正是前方急需之物。種芝下籽乃是忠誠伯親自傳授於娥子的手藝,忠誠伯不在的時候,娥子妹妹要掌管所有的草芝下籽。如今前方戰事不斷,不知有多少熱血勇士等着此物療傷。你我之人就是再等片刻又有何妨?難不成還要娥子妹妹拋下正事兒先招呼你我不成?是前方將士的傷情重要還是讓我在這裡等候片刻重要?”

李四和路家人親近,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不然長平公主也不會巴巴的跑來和娥子“聯絡感情”。話裡話外把娥子這個小丫頭拔的很高,未嘗就沒有拉攏買好之意。

可讓長平公主想不到的是娥子已經把她當成了天下第一假想敵。

整天“四叔”“四叔”叫的那麼親切,誰能想到娥子這個丫頭和李四之間的關係?

要是長平公主知道娥子的心思,絕對不會過來。就是剛纔短短的幾句冷話,對於娥子來說,已是幾度攻守,其中凌厲不下於真刀真槍的血肉搏殺。

在矮棚子里弄籽的娥子心如潮涌一般,這個心思單純的丫頭從來也沒有如眼下一樣想過這麼多事情,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甚至是荒誕可笑的是念頭都涌上了小腦瓜兒。

“這個什麼什麼公主怎麼找到我家裡來了?”

“她是不是惱了四叔不和她成親的事情?”

“難道是四叔和她說了我的事情?肯定是這樣的,四叔和我這麼熟,又是約好的事情,怎麼會搭理這個公主哩!”一想到四叔把自己看的比公主還金貴,娥子就莫名的興奮起來,小臉兒也燒的滾燙:“哼,四叔是何等的英雄,說出的話就天塌了也是做數的,說要我等三年就是三年,絕對不會娶你這個公主的。”

“不就是生在帝王家的麼?有什麼好了不起的呢,還不如我呢。起碼種芝下籽這種很重要的事情,四叔就傳給我了我一個人,別說你一個公主,就是九天仙女你也不會種芝。”

完全就成心讓長平公主喝風受凍,娥子在芝房裡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出來。一直感覺磨蹭的時間足夠長了,這才慢騰騰的出來,就着門口還範有冰凌茬子的冷水洗了把手……

長平公主微微示意,身後的宮人早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帕子,遞給娥子擦手。

娥子也是老實不客氣,仔細把手擦乾了,又發狠一樣把絲帕揉了揉:“坐吧。”

長平公主在外頭也是凍了好半晌子,微笑道:“不請我進屋?”

娥子挑開厚厚的草簾子,用有點咋咋呼呼的聲調高喊:“公主殿下請進——”

屋裡有個炭火盆子,盆子上吊起一把鐵壺,娥子看看長平公主等人,面色忽然一暖:“我們家沒有好茶葉,只有榆葉水,殿下喝不喝?”

“榆樹的葉子做茶麼?有趣的很,妹妹沏一盞子,我也嚐嚐。”

早春採下來的嫩榆樹葉子,上鍋蒸了晾乾就是老百姓的茶葉了。娥子使勁往茶壺裡塞了足夠的榆葉,保證沏出來的茶水又苦有澀……

“味道如何?”象惡作劇的孩子一樣,娥子笑嘻嘻的問。

“有點兒苦了,想是茶葉……榆葉放的過多。”這種所謂的茶葉當然不可能和宮裡的貢茶是一個味道,長平公主反而是落落大方的說道:“不過也有茶的味道,對了,我記的娥子妹妹和我差不多吧?十六歲?”

“過了年就是十六。”

“哦,年紀也不小了,可有婚配人家?”

“沒……沒有……”娥子心裡戈登一下子,把長平公主的意思理解成了赤裸裸的示威。

長平公主抿嘴兒一笑:“妹妹這般精巧伶俐的人兒,又有忠誠伯的關係,自然是要千里挑萬中選,要找個好人家兒的。我也知道朝中幾位大臣家的公子,不如給妹妹……”

“我窮人家的孩子,配不上人家,也不想這個。”娥子自然明白長平公主是想說什麼,一下就把門給關死了:“俺爹俺娘都說了,莊戶人家的閨女就不能嫁進豪門大戶,以後肯定要受欺負……”

“呵呵,妹妹好說笑,赴死軍軍營官的女兒,又是忠誠伯的侄女,這天底下誰還敢欺負你了?”長平公主看着娥子古怪的神色,如恍然大悟一般,微笑着輕聲說道:“莫非妹妹已有了心儀之人?”

“沒……算是有吧。”這個時代,這種事情,娥子親口承認,可需要絕大的勇氣。

“呵呵,我說呢,我說妹妹怎麼看不上那些忠臣良將的子弟,原是有意中人了。”長平公主也是爲了刻意的拉攏路家,臉上的笑意更盛:“不知道是哪家的俊纔有如此的福分,妹妹偷偷告訴本宮,本宮給你做主,必讓妹妹遂了心願。”

“來了,來了,”娥子心裡始終想着那個四叔,一看長平公主這麼說,直接就理解成了女人之間特有的爭鬥,臉色愈發紅豔,各種念頭齊齊涌上心間:“你也別得意,我還不在的你就是想做我的四嬸子?偏偏四叔就看不上你哩。四叔連你們家的聖旨都違了就是不和你成親,你還有什麼好得意的。你若是知道了四叔是因爲我而不娶你的話,保管你再也笑不出來,哼哼……”

看着娥子緋紅色的小臉兒,長平公主愈發認定心中所想:“此間都是你我女兒家的,還有什麼不好說的?難得妹妹有如此心願,說出來本宮一定設法成全,也是一樁美事。”

娥子看着長平公主笑盈盈的臉色,心潮洶涌澎湃,端起苦澀的榆葉茶一口就喝了個乾淨,也感覺不到苦了:“如此多謝殿下了,若殿下能成全了娥子,這分恩情我還不曉得怎麼報答哩。”

“說什麼報答,娥子妹妹講來。”

娥子嚥了咽口水,腦門兒上都是一層細密的汗珠子,站起身子又坐下,顯得萬分侷促。

“妹妹不必緊張,但說無妨……”

娥子把心一橫,反而不那麼緊張了,鎮定從容的就好像是勝券在握的軍前大將一般:“要說這個人麼,殿下也認得……”

“哦?本宮認識?是何人吶!”

“殿下不知?”

“妹妹尚未開口,本宮如何知曉?左右都是你我女兒家家的,莫攥着拳頭讓我猜了。”長平公主還真是想成全了娥子,藉以拉攏李四手下第一重要人物的路家。

“這個人麼,可是大大的有名,殿下聽好了。”娥子近了公主兩部,如示威一般的看着:“就是我四叔。”

“四叔?哪個……”長平公主還把四叔這兩個字理解成一個人的名字,旋即明白娥子口裡的四叔所指爲誰,臉色倏然就是一變,騰的站起身來。

“那個四叔?”娥子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全天下能讓我叫四叔的只有一個,就是忠誠伯,就是赴死軍大帥,就是天下兵馬招討使,李四就是我四叔,殿下不是早就知道的麼?”

“大膽,放肆!”宮人齊齊厲聲叫喊。

不管李四承認還是不承認,名義上他還是長平公主的夫婿,是大明的駙馬,被一個鄉野女娃娃這麼當面的說出來,還是當着公主的面兒,確實是讓人無法接受。

娥子的膽子從來就沒有這麼壯過,根本就無視身邊的這些宮人,只是看着面前的長平公主,這可真的是在示威了。

長平公主臉上的神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片刻之間已是幾度色變。

確是石破天驚之語,震驚肯定是有的,可還沒有到慌亂的地步。在長平公主眼裡,無論怎麼樣的男女之情都沒有朝廷利益來的重要。莫說這不過是娥子的一面之辭,就是李四當面承認了,也不算就是什麼真了不起的事情。

仔細想想娥子的言語,這事情還真的有那麼點兒可能。不過李四是何等樣人長平公主很清楚,一個心裡裝着天下的大人物,就算是對這樣的小丫頭有什麼好感,也絕對不會到談論婚嫁的地步。對於大勢的把握和借勢的巧妙,普天之下就無出其右者。

無論李四和娥子之間發生過什麼,都不可能有婚嫁之事,因爲這對李四沒有任何的好處。

想通了這一點兒,長平公主反而淡然了,面對咄咄逼人的小丫頭,根本就沒有娥子那種劍拔弩張的架勢。

“呵呵,妹妹年紀還小,這種心思我還能不知道了?”長平公主遙指北方:“你家四叔是何等英雄了得,這天下想着他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四叔總不會真就全娶過門的吧?呵呵,等到妹妹再大幾歲,就明白了……”

“哼哼,有多少大家閨秀名門淑女想着我四叔這樣的大英雄,我還真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一件事情。”娥子很快就亮出了撒手鐗:“四叔和我是有婚約的,是有婚約的,殿下不知道吧?”

“婚約?”長平公主還真沒有想過這一點兒。

李四那種算無遺策,走一步能算九步的戰略大家,早在刀把村的時候就看到了今日的形式,怎麼可能會和娥子的丫頭有婚約?

要是說李四和哪家忠臣或者名士家有了婚約,哪怕是說李四和蒙古甚至是滿洲的格格公主有了婚約,也不算太意外的事情,那純粹就和朝廷的賜婚是一個性質,都是政治聯姻。可要說李四和麪前這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有什麼婚約,長平公主絕對不會相信。

“就是婚約!”娥子象個打了勝仗的大將軍一樣,挺胸擡頭的說道:“四叔親口許我的,絕對不會有錯。”

“呵呵,”長平公主還是一幅微笑的面容,沒有一點要惱了臉面的意思,好像眼前就是一個調皮的孩子一樣:“大帥是你四叔,怎麼可能有什麼婚約。不過咱們的忠誠伯或許真的喜愛你這個侄女兒,或許也真的說過叫你誤會的話語……”

“誤會?我纔不會誤會呢,你以爲四叔會讓我苦苦等候三年的麼?”娥子又加上一個重量級的籌碼:“我四叔是何等英雄想必殿下你也知道,你以爲我四叔會騙我麼?我四叔說過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也絕不會變。”

要說李四和娥子有什麼婚約,長平公主是絕對不信的,根本就沒有任何利益的嘛!可要說李四這樣的人物會拿甜言蜜語哄騙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長平公主也不會相信:“你四叔說了什麼?”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你想知道我偏偏才不告訴你呢。四叔的話只有我知道,就好像種芝一樣,全天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對於娥子這樣的話語,長平公主最起碼有七八種法子應對。臉上做出不屑的神色,淡淡的說道:“我明白了,大帥其實根本就沒有對娥子妹妹說過什麼,不過是娥子妹妹自己心裡想過而已,所以你才說不出來。”

這種最多能哄哄小孩子的激將法在娥子身上很有作用,而且是立竿見影百試百靈。

娥子立刻就全說了出來:“我四叔說了,三年之後,現在還有不到兩年了。到時候天底下就不會打仗了,老百姓就過安穩的日子了。四叔說那個時候只要我還如現在這麼想着他,就娶我的,絕對不會有錯。我知道你也想聽四叔這樣的話兒,可我四叔偏偏就不搭理你,也不說給你聽……”

對於李四,心裡最多的就是忌憚還有一絲絲的感激,至於男女之情,從來也沒有過,長平公主好像就從來沒有考慮這方面的事情,所以也不可能和娥子這樣女娃娃爭風吃醋。

雖然不會爭風吃醋,可長平公主知道了一個真相,那就是:李四和娥子之間不管是男女之情也罷,是隔輩的親情也好,最起碼是對娥子這個傻丫頭說過一次真話,而且是不加絲毫提防的真情流露。

別看已經是李四名義上的妻子了,長平公主還真是不關心這些看起來花花綠綠的事情,面子上雖然是微笑着,其實心裡緊張的不行,雙手都要攥出汗水,知道自己距離真正的答案只有最後的一步之遙了。

“大帥……我是說你四叔,就只說了這個?沒有說別的麼?”雖然長平公主極力掩飾,還是遮蓋不住急切的表情。

因爲這件事情太重要了。

“娥子妹妹你再好好想想,大帥……也就是你四叔當時還有沒有說過別的?”

“別的?”娥子也是納悶呢,這個公主是不是被氣傻了,怎麼跳着腳的大哭大鬧哩?“什麼別的?我記不清楚了……”

“怎麼能記不清楚呢?妹妹好好想想,若是想起來了我什麼事情也依你。”爲了提醒娥子,長平公主忍不住的挑明瞭話題:“你四叔不是說過要和你一起的麼?我是說打仗打完了之後,我說的是把韃子趕走之後,你和你四叔怎麼在一起?你四叔有沒有說過要隱居山林再不問世事之類的話語?”

“我實在記不得了,當時我歡喜的甚了……”娥子歪着腦袋想了好半天,長平公主連大氣也不敢出,唯恐打斷了娥子的思路:“對了,什麼叫做歸隱山林?”

“就是你和你四叔兩個人,找個山美水也美的地方,就你們兩個一起過日子,再也不管外面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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