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聽得愕然,不由得問道:“竟至於此了?”
顧延章點頭,嘆道:“是真窮了,延州打了好幾年,兵力越添越多,這一二年間,南北都不太平,交趾興兵,蜀中動亂,去歲桂林才發了大水,襄州又地動了,哪一處都是花錢的地方。”
他這般一說,季清菱心中算了算,一時也瞭然了。
朝中的進項是有定數的,泰半都是賦稅,可一則這二三年間雨水不調,接連遇上歉年;二則天災頻出,人禍也不少。
延州陣前已是個燒錢的地方,又要賑災,再有平叛,進項少了許多,開銷倒是多了數倍有餘,能有餘錢纔怪。
這樣一想,連楊奎都要不足延州的撫卹銀子,顧延章一個小小的通判,還是在贛州這個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雖然水患也嚴重,可比起旁的火燎眉毛的事情來,壓根都排不上號,又怎麼可能做得到虎口奪食。
“看來要咱們自己去找錢了。”季清菱皺着眉頭道,“既是要修水利,府庫裡多少也能支一點,贛州年年水患都厲害,百姓多受其苦,只要好生在州城裡籌一籌,也能得一些。”
她仔細琢磨着能出錢的地方,盤來算去,想到了另一樁,“五哥,便是銀錢夠了,人力怎的辦?難道又要徵發伕役?”
興修水利,聽起來只是四個字,可若是要做起來,卻並未有那般簡單。
便是尋常人家建個屋子,木料多少、磚瓦多少、泥水多少、人力多少,都得仔仔細細算一回,至少需要一二十人耗上小半年,才能蓋好,更何況興修水利。
哪怕贛州州衙自己籌到了錢,又該找誰去建?少不得要徵發徭役。
“雖是好事,若是擾民得厲害,也不太好,況且接下來都是農忙,抽了人出來,誤了農耕就麻煩了……”季清菱提醒道。
本來五哥上書請緩繳秋糧,又請撥銀錢,就已經能叫朝中認定他貪功了,若是因爲京城不給錢,自家特去籌了錢,還大徵徭役,十有八九水患還未開始治,就已經被御史臺盯着彈劾了。
事情沒做成,徒然惹上一身騷,實在是得不償失。
顧延章點了點頭,他見季清菱咬着嘴脣,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湊過頭去,對着她的右頰親了一下,柔聲道:“還不到你憂心的時候,我自會想辦法,實在不行了,再來找你。”
又道:“天都這般晚了,快睡罷。”
季清菱聽話地“哦”了一聲,抱着顧延章的胳膊,偎在他身旁,閉上眼睛睡了。
顧延章攏着季清菱的肩,直到聽得懷中人呼吸漸勻,這才吻了吻她的脣,又給掖好了被角。
他閉着眼睛,心中盤算到半夜才睡去。
次日早早醒來,顧延章處理了些瑣事,便帶着人去了會昌、贛縣兩處,看了看贛江河岸。
贛州地處贛江上游,乃是章江、貢江兩江交匯,水流湍急,水勢浩大,他照着州中水利官的指點仔細看了一回,發現此處確實不太適合建堤壩。
回到州中,他把勘探州城街道的事情交給了許明、孫霖二人,又勉勵了幾句那井師陸移,這才把州中的都監請了過來。
贛州的都監姓林,名喚林嚴,乃是兵營出身。
他三十餘歲,才做過兩任都監,能力中平,素日裡頭也不顯眼,此刻被顧延章特意找來問詢,連忙將州中巡鋪、弓手情況一一道來,又補了一句,道:“雖說州中慣來清靜,沒有什麼大事,可諸人向日都有嚴加訓練,盡是得力的好兒郎,並沒有偷奸耍滑的。”
他說完,忙又道:“下月正是檢閱的時候,本是定下了初八,屆時還請通判來監督查檢。”
顧延章沉吟了一會,問道:“若是今歲夏秋交季,城中有流民經過,按着此時人力,可能管控?”
林嚴面色微變,小心翼翼地問道:“通判,州中哪一處遭了災?”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嘀咕。
此時恰纔入夏,距離秋季,還要兩三個月,卻是未曾聽說哪個縣中出了什麼事。
可聽這顧通判的口氣,分明不是考問自己,而好似是肯定到得秋天,必然會有這樣一羣流民。
顧延章道:“撫州打北,一路在鬧蝗災,如果再沒有雨,早則入秋,遲則秋末,災民便要往贛州來了。”
林嚴心中一凜,忙問道:“往年遭災,流民都是打京城去的,便有不去京城,也是轉道江南,怎的今歲突然往咱們這一處走,莫不是朝中有令,着咱們州中撫慰流民?”
顧延章取過桌上的輿圖,指着撫州上頭的一片地方,對林嚴道:“這幾處州縣,今歲也在鬧旱,蝗羣一飛,還不曉得是什麼情況,多半還是要打贛州取道江南,或是轉而入京。”
撫州鬧蝗鬧旱,已是鬧了有大半年了,兩州相臨不遠,林嚴作爲一州都監,自然也是知之甚詳。
他往日裡並不覺得這同自家有什麼太大幹系,至多不過感慨兩聲,可憐一回而已,然而此時聽得顧延章這般說,又想到撫州那數十萬的人丁,他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只來個十之一二,也有數萬人,贛州城中人口本來就不少,突然多出幾萬流民,這會惹來多少麻煩?
流民是災民不假,可並不代表其中全是好人,一樣有賊子,更有流氓痞子混在其中,席捲州城而過,今日來,明日走,連管都沒法管。
還莫說贛州城中的那些個混混,趁此機會,少不得也要渾水摸魚,趁勢作亂。
況且沿途而下,若是當真蝗蟲鬧得厲害,說不得便是好人,也被肚餓逼成了賊人。
想到這一處,林嚴的面色立時變得極爲難看,只道:“按着此時州中人力,若是來上三五千流民尚可應對,再多,就沒法子了,除非再加人手。”
顧延章搖頭道:“州中巡鋪、弓手皆有定數,不能隨意增加,你且想想,若是城中多上二三萬人,該要如何行事才能保着安穩。”
林嚴聽得當即就想要生一場大病,請個長長的病休,待得流民走後,再來銷假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