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宋三化了妝,但他的聲音,朱慕雲不會忘記,對方一開口,馬上就確定是他。宋三長得寒磣,就算穿着西服,也不像正經人。如果仔細看他,會覺得特別的滑稽。他真擔心,這樣的裝扮,落到有心人眼裡,會被識破身份。
“四爺讓我來送點東西。”宋三從隨身帶的包裡,拿出一個布袋,裡面裝着的,是十根金條。
他們在法租界,連幹了三票,可是發了筆橫財。特別是搶那兩個日本商人,更讓他有種,爲國出力的感覺。這些小鬼子,平常橫行霸道,也該他們付出代價了。
“這金條,怎麼有一股尿騷味呢?”朱慕雲拿出一根金條後,故意皺起了眉頭,望着宋三,很是不滿的說。
“不可能吧,我特地洗過了呢。”宋三驚訝的說。可是話一出口,他馬上就知道,中了朱慕雲的詭計。
這金條,確實是從楊庭飛家搶的,但他敢保證,絕對沒有尿騷味。朱慕雲一提,他心虛之下,就露了餡。其實,剛搶到金條的時候,韓之風也擔心,會有一股特別的味道。
“你洗的再幹淨,這股味道也去不掉。”朱慕雲似笑非笑的說,果然不出所料,楊庭飛的案子,是他們做的。
“朱長官真是好心計。”宋三苦笑着說,他剛纔沒注意,但現在已經回過神了。朱慕雲三言兩語,就將金條的來歷摸清了。看來,自己只適合當土匪。與朱慕雲這樣的人交往,留三個心眼都不夠。
“走吧,咱們到外面走走。”朱慕雲突然發出邀請,他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就要涉及到機密了。
一直以來,只要談到機密之事,朱慕雲都不喜歡在室內談。他的這種想法,跟一般人有所不同。很多人覺得,在室內談話,最能保密。但受過特工訓練的朱慕雲,卻覺得,室內看不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他在政保局和二處,就各裝了一個竊聽器。既然他能裝竊聽器,爲何別人就不行呢?越是如何,他就越得防備,別人也會竊聽自己。與敵人正面交鋒,他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全。任何事情,都要往最壞的方向想。隨時做好,身份可能暴露的準備。
“昨天晚上的案子,也是你們做的吧?”朱慕雲隨口問。
“不錯,這只是向日本人收點利息。”宋三一臉傲然的說。九頭山死傷了那麼多兄弟,向日本人收點利息,又怎麼啦?
“你們做了這樣的案子,還敢留在城內,我倒是小看你們了。”朱慕雲說。
“不就是爲了,要拿野山的行蹤麼?”宋三說,他雖然也知道危險,但這兩天,卻樂不思蜀。手頭上有了這麼多錢,每天都泡在長相伊。哪怕外面再危險,他也感覺不到。
“野山還要兩天才能出院,這錢,我暫時還不能收。”朱慕雲嘆息着說。他雖然很想收入這筆錢,可同時他也告誡自己,這筆錢,不是那麼好收的。爲了拒絕宋三,他只能表現出,自己是極其看重信譽之人。
“我們現在不缺錢,再說了,這錢絕對沒有味道。”宋三以爲朱慕雲嫌棄金條在茅坑內待過,忙不迭的說。
“等我有了準確的消息,自然會向你們要錢。現在嘛,還是等兩天吧,不急於一刻。”朱慕雲輕輕搖了搖頭。
“朱長官還真是守信之人,宋某佩服。”宋三誠懇的說。
他與朱慕雲打過多次交道,心裡非常清楚,朱慕雲確實是個極其貪婪之人。要不然,他上次在樹林內,也不會那麼敵視朱慕雲。可現在,送上門的金條,朱慕雲竟然不動心,實在讓他意外。
“人無信則不立。如果一個人沒有了信譽,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朱慕雲正色的說。
胡夢北跟他交待過,要支持九頭山的行動。如果收了這錢,會坐實自己通匪之名。以前,他給好相聚通風報信也好,給朱加和治傷也罷,都可以解釋爲,還算有點良心的中國人。當然,更重要的是,九頭山給的錢夠。
假若給了野山的情報,不管九頭山是否成功,甚至,不管他們是否行動,自己的把柄,就攥在了九頭山手裡。之前的事情,朱慕雲都可以推諉,將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可野山的情報不可以,這是出賣日本人的利益。
朱慕雲心想,自己太看得利益了。要不是胡夢北語重心長的勸導,他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收下今天這十根金條。而這十根金條,將是十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炸,將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朱長官講信譽,我們也講義氣。那我等你的信?”宋三朝着朱慕雲作了個揖,準備告辭。
“三天後晚上七點,你到法租界的巴黎咖啡館等我,如果七點半我沒來,你就不用等我了。同樣,我也只會等你到七點半。”朱慕雲緩緩的說。
“沒問題。”宋三點了點頭,巴黎咖啡館的位置,他是知道的。
楊志自從被送到看守所後,才知道,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自由,看似很正常。可一旦失去,纔會後悔莫及。他在反省院,至少還能自由活動。每天的伙食,也與警衛無異。但在看守所,就像一名犯人,完全沒有了自由。吃的伙食,也跟豬食一樣,難以下嚥。
這還算好的,他在反省院,有時還能對警衛調侃幾句。而到看守所後,昨天他就被莫名其妙的拉到了審訊,這些警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他修理了一頓。
僅僅過了一天時間,他就快要瘋了。這一天,對他來說,就像一年。沒進警察局之前,蹲號子也是常事。然而,這一年多以來,從來只有,他把人送進看守所,早就忘記了,待在號子裡,是什麼感覺。
況且,以前楊志進班房,最多也就是被拳腳相加。不像現在這樣,特意給他用刑。特別是馮梓緣,落在他手裡,簡直生不如死。而昨天警衛們的做法,似乎也意味着,自己以後的生活,將暗無天日?
楊志孤獨的坐在牢記的角落裡,他就像一頭受傷野獸,在舔拭着自己的傷口。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麼內線。但是,馮梓緣要將這個罪名,硬加到他頭上。他實在沒有辦法,審訊室的那些刑具,他一樣也受不了啊。
現在,自己又被關進了看守所,自己的處境很不妙。他想大聲的告訴所有人,自己根本就不是軍統的內線。可是,那樣做不會有任何意義。唯一的後果,就是再次對自己用刑。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再被送進審訊室,恐怕就沒命再出來了。
像他這樣的小人物,在別人眼裡,只是一隻螞蟻,甚至連螞蟻都不如。就算有人將他捏死,也不會有人在意。他曾經當過小偷,本就是身份卑微之人。說他見利忘義、唯利是圖,也不是沒人相信。事實上,他也確實是這樣的人。
楊志明白,自己現在是過一天算一天,如果哪天,突然被提到外面,賞自己一顆子彈,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整日活在恐懼之中,總是擔心,這一天什麼時候會來。
“楊志,出來。”牢記外面的守衛,走過來,突然喊道。
“兄弟,今天就不要再審了吧?”楊志驚恐的說,昨天他關進看守所後,隨後就被警衛隊拉出去,這些警衛,雖然不是用刑高手,可是,他們耳濡目染,將一些軍統裡的刑罰,用到了自己身上。此時,他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快斷了。
“讓你出來就出來,這麼多廢話幹什麼?”警衛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滿的說。
“兄弟,你給句實話,是不是要送我走了?”楊志眼裡滿是哀求,好像自己馬上就要上刑場一般。
“有人要見你。”警衛沒好氣的說。
要見楊志的是朱慕雲,他第一次審楊志的時候,是在二處。當時情報處,正審訊軍統的李玉清和劉慎之,因意外逃脫。那個時候,就有人懷疑,情報處有軍統的內線。當時,是楊志獨自跑回二處報信的。正因爲如此,他身上的疑點才最重。
“怎麼樣,想通了沒有?”朱慕雲再次見到楊志,差點不認識了。蓬頭垢面,身上傷痕累累,還沒走近,就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一股惡臭。
“朱處長,我真不是內線啊。”楊志看到朱慕雲,心裡大喜過望。他很清楚,這將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如果他不能贏得朱慕雲的同情,將永遠也走不出六水洲了。
“你不是已經承認了麼?要不,再給你用次刑?”朱慕雲冷冷的說。
“不敢。”楊志的目光中,充滿了因恐懼而造成呆滯。審訊室裡,真不是他能待的地方。以他的身子骨,恐怕再也熬不過了。
“既然承認了,就不要再反悔,免得被別人瞧不起。”朱慕雲沉吟着說。
“朱處長,這是要處決的罪名啊。”楊志哭喪着臉,承認了,現在還不會死。如果不承認,他可能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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