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池玲瓏和秦承嗣說的那樣,就在第五日傍晚,夕陽落漫天的時候,忠勇侯池仲遠進了西山。
池仲遠到來後,是直接前去覲見弘遠帝的。
池玲瓏雖然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然而,秦承嗣卻也是告訴她,讓她別等了,陛下今日說不定要和忠勇侯秉燭夜談。
秦承嗣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爲直到宮門落鑰,池仲遠都沒有出宮。
第六日早起的時候,池玲瓏才聽秦承嗣說,池仲遠和弘遠帝談了一夜,後來是直接在禁軍都尉府值夜的將軍房裡休息的。
第六日早朝後,弘遠帝便宣佈,今日晚上皇宮將設宴。
弘遠帝他老人家心情很好,要親自給忠勇侯池仲遠,也就是現在的驍勇將軍接風洗塵。
第六日整整一天,池玲瓏都沒有找到機會,拜見她那便宜父親。
這一日晚上宮門落鑰之後,秦承嗣身上略帶酒氣,踏着明月星輝,回了秦王府在西山的別院。
打發走墨乙等人,池玲瓏看着已經微醺的秦承嗣,不由好笑的用蔥白的手指,在他緊繃的下頜處戳了一下。
“不是讓你儘量少喝酒麼?怎麼今天喝的都上頭了?”
說完這些話,池玲瓏又笑的眉眼彎彎的道:“今日可是你岳父的接風宴,你喝的這麼盡興,是和我父親相談甚歡麼?”
相談甚歡什麼的,池玲瓏想想秦承嗣這個小冰山,和她那便宜父親大冰山,兩人坐在一塊兒親熱寒暄的畫面,忽然就忍不住嘴角輕輕抽搐兩下。
那畫面果真太美,她不忍心看。
秦承嗣被池玲瓏戳一下又一下的,原本也只是五分醉意,現在也差不多又醒了三分。
當然,當秦承嗣反應過來,池玲瓏剛纔問了他什麼話後,一雙劍眉也不由微微一蹙。
雖說按輩分,他現在是池仲遠的女婿。
娶了人家的女兒,他合該和池仲遠親如父子。
只是,若他當真和池仲遠相談甚歡,怕不止是今日列席池仲遠接風宴的各位大臣們,晚上要忐忑難耐的睡不着覺,想來就是乾清宮中,今夜也應該燈火長明瞭?
“阿愚,這些話不要在外邊說……”
秦承嗣含含糊糊的,一邊輕聲呢喃着,一邊雙手一抱,就將池玲瓏樓坐在自己大腿上。
池玲瓏笑出聲來,在秦承嗣泛上了紅暈的面頰上狠狠的啃了一口,卻也暢快的說道:“你以爲我傻啊?”
她雖然政治覺悟不是特別高,也是知道,秦承嗣這個秦王的位置是多麼難坐的。
歷代史書記載中,但凡異姓王,從來就沒有得善終的。
不管是歷經五百多年統治的大興王朝,還是大興以前的其餘王朝,但凡是異姓王,尤其是德高望重,權勢滔天的異姓王,最後無不死的極盡悽慘。
雖然大魏的秦王府算是個特例,能夠在大魏立國後三百年後,還沒有被皇帝算計覆滅。
只是,誰能確定,這一刻秦王腳下的權勢富貴,到底是鮮花着錦,還是烈火烹油?
不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碧月送了解酒湯過來,池玲瓏喂着秦承嗣喝下,兩人又去浴室中洗浴淨身完畢,才雙雙入睡。
弘遠帝爲忠勇侯接風的第二天,池玲瓏和池明瑄,以及珏哥兒、琳哥兒,終於見到了她那便宜父親。
彼時,忠勇侯池仲遠應邀前來秦王在西山的別院中,參加家宴。
江氏這個弟妹不好露面,只能讓池玲瓏和池明瑄,帶着兩個小的,前來給池仲遠行禮問安。
雖然昨天晚上,秦承嗣告訴過池玲瓏,不要在人前說,有關秦他和池仲遠之間的話題,乃是有意避嫌,不好讓弘遠帝太過忌憚他們。
只是,說到底,池仲遠到底是秦承嗣的未來岳父,雖說池玲瓏只是忠勇侯府不受寵的庶女,無論怎麼說,他現在也是已定的秦王妃。
有了池玲瓏這個橋樑在,秦承嗣若是不請池仲遠過來秦王府赴宴,倒真是說不過去了。
而若是他當真和池仲遠一點不親近,連點面子情都不做,想來,看在別的朝廷大員眼中,這就不是秦王在刻意的和忠勇侯府保持距離了,而是,秦王或池仲遠“做賊心虛”。
秦承嗣請了池仲遠到秦王府中赴家宴,同時,也宴請了皇族中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安郡王來作陪。
安郡王的年紀還在弘遠帝之上,雖說和弘遠帝同輩,甚至還是他的堂兄,自身又頗有才幹,然而,因爲性子不討喜,自從弘遠帝登基後,一直鬱郁不得志。
這一次,也是因爲弘遠帝的左膀右臂——惠郡王,去南詔給十一公主送嫁,遲遲未歸,弘遠帝手中一些棘手的,只能讓宗室中的自己人處理的事情,便只好交給安郡王這個堂哥處理。
安郡王是弘遠帝的人,且身份貴重,如此,有他來秦王府作陪,倒是最恰當不過的事情。
池玲瓏在秦承嗣親自迎了池仲遠,到秦王府別院花廳中落座後,便和池明瑄、珏哥兒、琳哥兒一起,前去給她那已經將近有一年時間不曾見面的父親請安。
花廳中,此時秦承嗣坐在上首的位置,安郡王和池仲遠,則分別坐在他下首的兩側。
池玲瓏甫一走進花廳,墨乙還沒有來得及通報,正坐在上首,漫不經心的品着茶的秦承嗣,就像是心靈感應到她走近了一般,雙眸瞬間向她射來。
安郡王和池仲遠,也在這時看見了池玲瓏一行人。
池玲瓏對衆人落落大方的一笑。
先是走進花廳中,一本正經的,給秦承嗣和安郡王行了禮,隨後,纔看向坐在安郡王對面的池仲遠。
池仲遠今日身着一身藏青色錦服,身材頎長筆挺,他人比她在翼州時,最後見他的那一面,好似瘦了不少。
雖然之前這便宜父親也不胖,好似這一年時間,瘦的更明顯些,連面頰都微微凹陷下去了。
他今年不過剛過而立之年,面容上卻已經染了風霜之色。
但是,若是有人見到他,第一眼注目到的,必定不會是這個男人,那寡淡的有些凌厲,卻俊美又儒雅的面容,必定是他那雙,宛若死水般無波的狹長風眸。
那眸子太過清冽,又太過銳利,好似只是輕微的一個掃視,就可以看見隱藏在人心底最深處的污穢和齷齪,讓人“觸目驚心”。
池玲瓏看到這個,好似只存在與她夢中的父親的時候,眉眼中出現短暫的恍惚。
當是時,她心中無喜無憂,竟是平靜的,好似只是見到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見過父親,女兒請父親請安。”
池玲瓏說完這句話,便姿態唯美翩躚的盈盈行了一個福禮。
她話落音,良久都沒有聽到花廳中有人說話。
訝異之下擡頭一看,卻正好看見,她那父親池仲遠,此刻正略有些出神的,直直的看着她的面容發呆。
不,他好似並不是在發呆,只不過是,在透過她這張面頰,穿透時間和空間,看哪個和她似曾相識的人罷了。
是想到了寧氏了麼?
池玲瓏不動聲色的微一抿脣。
寧氏已經作古了,不管她的容貌,如何與寧氏相像,也總歸不是寧氏。
她和寧氏截然不同,她們是兩個人。
“起來吧。”
池仲遠良久之後,才淡漠的出聲,讓她起來。
池玲瓏不覺得尷尬,很是規矩的起了身。
這時候,池明瑄也帶着兩個小的上前,開始給池仲遠見禮。
這回倒是順暢,池仲遠直接讓三人起來,又簡單和侄兒侄女說了兩句話,便讓四人退下了。
回去後宅的路上,池明瑄拉着池玲瓏的手,小聲的嘰嘰喳喳個不停。
她說:“五姐姐,剛纔嚇死我了。你不知道,剛纔大伯父看你那眼神,我還以爲,還以爲……”
池玲瓏輕輕一笑,揶揄的問池明瑄,“你以爲什麼?以爲父親不喜我,要當衆給我難看?”
嗤笑一聲,用手指點了一下池明瑄的額頭,說她,“看你那傻樣。那可是我生父,怎麼會不喜我?怎麼可能會對我動手?你是不是又腦補過度了?”
池明瑄嘴脣囁嚅兩下,還想說些什麼,看着跟在兩人身側的丫頭婆子,以及珏哥兒和琳哥兒,兩雙烏溜透亮的眸子只直勾勾看着她們後,想要說出口的話,又仔細斟酌一番,到底沒有說出口。
她怎麼會覺得,大伯父不喜五姐姐,要對五姐姐動手?
大伯父可是忠勇侯,怎麼會做出動手打女兒這麼沒品的事兒?
但是,大伯父方纔看見五姐姐時候的眼神,當真很不對勁啊。
基於對這個大伯父的忌憚和懼怕,池明瑄在翼州的時候,每次碰見池仲遠,給她請安的時候,都有種惶恐不安的驚悚之感。
她是不敢直視這個大伯父的。
然而,在剛纔五姐姐給大伯父請安的時候,她卻鬼使神差的,偷瞄了大伯父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她明顯看到,大伯父的眼神,在那一刻瞬間變得不一樣了。
那到底是種什麼情緒,池明瑄不知道。
但是,大伯父的雙手,在看到五姐姐的時候,手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