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高進先一步道,“那就要辛苦你幾天了。”
俞仲堯睨了高進一眼。
高進笑嘻嘻的,只當沒留意到。
章洛揚則看着案上拼好的一小塊信紙犯愁,應該固定起來,要是散了,便前功盡棄。
俞仲堯起身到了她身側,取出一塊平滑的琉璃板,壓住紙張。又斂目看了看,大約拼好了一張紙的五分之一,滿意地頷首,“不錯,比我預料的要快。”
章洛揚因此一笑,眼中流轉着喜悅的光彩,“那,我先去廚房了。”
俞仲堯卻道:“若是累了,只管回房歇息。”在他看來,吃飯是小事。
“不累。”章洛揚遲疑一下,問道,“我可以時不時地給沈大小姐做飯菜麼?”
“自然可以。”俞仲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便由着她,“去吧。”
“嗯!”章洛揚腳步輕快地走出去。
俞仲堯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覺地彎了彎脣。
其實,是挺討喜的一個孩子。
高進走到桌案近前,想看看拼好的紙張上寫着什麼。
俞仲堯擡手一擋,“想看?給我把餘下的拼好。”
“那還是算了。”高進可沒耐心做這種事情,只是好奇,“真是前任首輔寫給您的信?”前任首輔三年前被三爺攆回祖籍種地去了。
俞仲堯頷首,“是他的字跡。”
高進沉吟道:“那這封信算得至關重要,萬一他告訴您的是驚天秘聞,別人看到反倒會惹禍上身——按說您該親力親爲纔是。”對於尋常人來說,知道的越少,日子就越安生。章洛揚在他心裡,始終是初見時那個單純無辜的小公子哥兒,他不想她惹上禍事。
“可他要是將我一通辱罵,是該讓他生,還是該讓他死?”忙一場卻大失所望的話,會讓人惱火之下恣意行事,而前任首輔罵人的功夫一流,任誰都不能平靜以對,“至於你擔心的,也無妨,對於章洛揚來說,這只是個要拼湊起來的物件兒而已。所謂的驚天秘聞,於她而言,遠不如讓朋友吃一餐合口的飯菜。不會在意,更不會傳揚出去。”
高進鬆了一口氣,“到時不需滅口就行。”
俞仲堯說起別的事:“過幾日你回燕京。”
“三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這件事我不可能聽您的安排。”高進態度堅定。
俞仲堯跟他擺道理:“剛站穩腳跟便離開一年半載,於前程有害無益。”
高進就笑,“皇上已傳密旨給我,要是您爲着我前程將我趕回去,一定要及時報信給他,他會派身邊最得力的金吾衛來服侍您。”
“……”俞仲堯蹙眉,“我忙了幾年給他培養出來的心腹,他居然要送我人情?”怎麼好意思的?
高進哈哈地笑,“皇上這不是怕您路上過於辛苦麼?”
俞仲堯無奈,“感情用事。”
“也只對您這樣。”
這件事不需再說,俞仲堯沒得選擇。
高進提及孟灩堂:“昨夜被您晾在甲板吹了一夜的風,今日到此時還悶在房裡,也沒召喚過王府侍衛。”
“看緊他。”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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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揚滿心愉悅地去找沈雲蕎,“快說說想吃什麼,我等會兒要去廚房,能給你做幾道合口的菜。”
沈雲蕎正窩在牀上看書,是跟高進借來的一冊史書,她笑着招一招手,“先跟我說說,這半晌都忙什麼了?”
章洛揚坐到牀畔,大略說了說原委,末了問道:“你呢?這半天都在看書?”
“沒。”沈雲蕎起身下地,擡了擡受傷的手臂,“丫鬟給我換藥,隨後又跟高進東拉西扯地說了好一陣子話。我跟你去廚房,看有哪些食材再琢磨吃什麼。”
“好啊。但是,不能讓我做你正忌口的。”
“知道啦。”沈雲蕎拍拍章洛揚的額頭,“我們小呆子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瞎折騰呢。”
兩人說笑着去了廚房,說了原由,在廚子親自引路下,進到廚房裡面放食材的隔間,涼意撲面而來。
這樣的季節,並且是在航程中,這房間裡已放了足夠的冰,以供食材保持新鮮。
廚子解釋道:“每日一大早,都會有快船送來冰塊、食材和其餘所需之物。”
“怪不得。”兩人異口同聲。
兩人在裡面看了看,挑選了幾樣蔬菜、肉類,廚子喚人給章洛揚打下手。
食材準備好,章洛揚在竈臺前熟悉了一陣子,才生火做菜,又往外攆沈雲蕎,“快出去吧,這裡熱。”
沈雲蕎也幫不上忙,便轉身去了甲板看落日,遇到了高進。
她對他頷首一笑,道:“是不是出邊關之前,都會有專人面面俱到地照顧你們的衣食起居?”
“那是自然。”高進道,“這是皇上的意思。你們平日要是短缺什麼,只管開出單子來,我讓人給你們備齊——往後船就不會靠岸停留了。”
沈雲蕎想了想,“給我們準備些閒書吧,別的暫時還想不到。”
高進爽快點頭,“好說。”之後又笑問,“只看書消磨時間?女孩子不都喜歡做針線打發時間麼?”
沈雲蕎輕笑,“我們現在是這個打扮,拿着繡花針的樣子不是太奇怪了麼?”
高進凝了她一眼,想想那情形,也隨着笑起來。
“對了,你這樣是打算要陪着三爺往返麼?”
“自然。”
“那可太好了。”沈雲蕎由衷地笑,“跟你也算是熟人了,有個熟人同行,心裡踏實些。”笑容剛到了眼裡,便又蹙眉,擡手摸了摸手臂上的傷處。有些癢,癢比疼還難受。
“別動。”高進凝住她的手,“你老實點兒,能痊癒得快一些。天氣越來越熱,傷勢最好別反覆。”
“囉嗦。”沈雲蕎小聲嘀咕。
高進對上她視線,濃眉微揚。
“難道不是麼?”沈雲蕎也挑了挑眉,“三爺跟你比起來,像是啞巴——他的話特別少。”
高進眼中又有了笑意,“這倒是。”
“一向如此麼?”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十六七歲,那時就是惜字如金。”
沈雲蕎往高進身邊湊了湊,小聲笑問,“三爺身邊從沒女子麼?他真是傳言中那樣的不近女色?”
高進想也沒想,擡手拍在了她額頭,“你怎麼什麼都好意思問呢?”
沈雲蕎沒躲過,轉而打了他一下算作報復,“別人好意思議論,我怎麼就不好意思問?”
高進這才答道:“三爺十八九歲之前練內家功夫,在那之前沒定過親事,隨後便是皇上登基,這一忙就忙了這好幾年,得了空只喜歡喝幾杯。皇上倒是也想給三爺找個足以匹配的女子,一直也沒找到。”
沈雲蕎失笑,“皇上這是把三爺當長輩還是當兄長了?居然還管三爺的終身大事。”
高進思忖片刻,“都有點兒吧。”
這邊兩個人說着閒話,不知不覺間,夕陽隕歿。廚房裡的章洛揚已分別給俞仲堯和沈雲蕎做好了四菜一湯。
天氣熱,又是在廚房,修飾過的臉上還塗着一層脂粉,讓她覺得整個人都黏黏膩膩的,看着人將飯菜送走,轉身回房,換了身衣服。
有丫鬟打來了洗臉水,“表少爺快洗把臉吧,瞧您熱得很呢。”
“好啊。”章洛揚笑了笑,轉去洗臉時問到,“沈家表少爺回房了沒有?”
“還沒,讓人去請她回來用飯了。”
“我這兒沒什麼事了,你也回去用飯吧。”
“是。”丫鬟笑盈盈地出門。
章洛揚不斷將涼水撲在臉上,愜意地舒了口氣。
那些特製的脂粉,尋常的水並不能洗去。要是一出汗沾水就花掉,也就算不得絕技了。
好好兒地洗了把臉,章洛揚覺得神清氣爽的,擦臉時無意間看了看手巾,見上面似是有些脂粉的痕跡,心頭不解,難道是妝容花掉了?
丟下手巾,正要去照照鏡子,有人輕叩房門,道:“三爺喚您過去一趟。”
是阿行。這個人說話跟俞仲堯有些時候的語氣一樣,冷颼颼的,讓人一聽就緊張。章洛揚立刻應聲,即刻轉身出門,匆匆去了俞仲堯的房間。
進門後,見俞仲堯坐在飯桌前用飯,行禮後問道:“三爺有什麼吩咐?”
“有話跟你說。”俞仲堯擡眼看向她,目光微凝,“你的臉——”
“怎麼了?”章洛揚雙手捧住臉,眼中有擔心,有茫然,記起了出門之前的事,很怕被人算計,臉上已是一塌糊塗。
她這樣子呆呆的,傻傻的,卻特別有趣。俞仲堯眼中有了笑意,並且笑意越來越濃,“去裡間找找有沒有鏡子,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