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婕妤在傍晚的時候按慣例爲皇帝進奉補湯,馮默爲皇帝請了平安脈後特意來尋她,在做湯的食材中加了一味溫補的藥,來爲皇帝固本培元。
孫知良守在御書房門口,見她過來,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婕妤娘娘。”
遲婕妤看到他就忍不住背脊發涼,雖然她是被孫知良一手送上龍牀,但也曾經被孫知良打入地獄,故而向來不願與他多有交往,簡單地回禮過後,便想推門入殿。
孫知良卻攔住她:“娘娘,陛下在三清殿呢。”
遲婕妤地動作頓了頓:“陛下在三清殿?那裡面的人是誰?”
孫知良道:“是文譽公主。”
遲婕妤轉臉看他:“文譽公主最近很得陛下信任,連太子殿下都沒有資格代替陛下批閱奏摺。”
孫知良卻道:“這不是娘娘應該操心的事情。”
遲婕妤臉上有些掛不住,輕哼了一聲:“那本宮這就去三清殿了,孫公公請自便。”
孫知良又道:“杭貴妃今日來見了陛下,與陛下說起娘娘。”
遲婕妤又頓住腳步:“說我什麼?”
孫知良慢慢笑了一下:“爲娘娘晉位份的事情。”
遲婕妤心中一喜,追問道:“晉成什麼?”
孫知良卻擺出一副高深莫測地表情,道:“娘娘去見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遲婕妤沒有動,反而問道:“杭貴妃爲什麼會忽然要給我晉位份?你知道我曾經對杭貴妃……”
“娘娘,”孫知良打斷她,道:“陛下已經同意了,您推脫不掉的,她既然願意給,那您接着便是了。”
遲婕妤想了想,又道:“會不會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杭貴妃只是代爲轉達?”
孫知良冷笑了一聲:“婕妤娘娘在後宮已經呆着這麼久,居然還不知道,杭貴妃的意思,便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杭貴妃的意思。”
遲婕妤的臉色有點輕微地發白:“那……那我……”
孫知良似乎是耐心用盡的樣子,語氣嘲諷:“娘娘這麼想知道爲什麼,那就去問杭貴妃啊。”
遲婕妤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皇帝雖然身在三清殿,卻沒有打坐悟道,反而和長清子討論起了廣西的戰事:“杭子茂傳了一封戰報過來,說已經到了廣西,但廣西全省戒嚴。”
長清子捋着長鬚點頭:“邪星出沒,想必廣西有人自不量力,妄圖問鼎紫微宮。”
皇帝皺起眉:“朕平日撥給廣西的軍餉充足,爲什麼還會叛變?”
長清子道:“人心難測,陛下畢竟沒有身在廣西,那些軍餉到底進了誰的肚子,尚未知曉。”
皇帝道:“真人的意思是軍中有人叩下糧餉?”
長清子道:“廣西有妖氣盤桓,想必是金銀上的饕餮出沒。”
皇帝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竟然連軍隊的糧餉都敢拿!”
長清子看了皇帝一眼:“陛下息怒,根據貧道卜算結果,這饕餮彷彿不止是一隻,也不只在廣西。”
皇帝道:“難道別的地方也有異心?”
長清子語氣高深莫測:“或許遠在天邊,也或許近在眼前,但具體是誰,天意卻不肯明言,想必是要留待陛下聖裁。”
皇帝動了怒,狠狠拍在桌案上:“待來日廣西事畢,朕必定要清查朝堂!”
長清子道:“慈悲慈悲,陛下,您又動怒了。”
皇帝急忙平息靜神,聽見長清子繼續道:“您最近憂思太重,心境亂了,很容易動氣,陛下要注意了,在這樣下去,可是會影響您的修行。”
皇帝重重嘆了口氣道:“廣西那邊,朕的確是放心不下。”
長清子道:“陛下稍安勿躁,最遲五日,必會有捷報送來。”
皇帝欣喜道:“當真?”
長清子一甩拂塵:“三清在上,貧道何曾欺騙過陛下。”
皇帝放下心來,又問:“朕最近總是暴躁易怒,如何是好?”
長清子仔細沉思了一會:“貧道也沒用好主意,如果陛下能放得開政務,貧道就爲陛下擇一個吉時,閉關三日即可。”
皇帝還沒來得及回答,吳衛便輕手輕腳地進殿來:“陛下,真人,婕妤娘娘奉湯求見。”
皇帝點了點頭:“宣。”
遲婕妤隨後入殿,向皇帝和長清子請安,長清子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轉,道:“婕妤有喜事將近。”
皇帝笑道:“真人神機妙算,今日貴妃前來求見朕,得知婕妤每日奉湯,言她勞苦功高,應當晉個位份。”
長清子點了點頭:“理應如此。”頓了頓,又道:“此事不宜在三清面前商討,橫豎陛下今日已經無心修道,還請回宮吧。”
皇帝起身告辭,攜了遲婕妤地手一同出殿,還問她:“貴妃的意思是將你封入九嬪,但因爲你並無子嗣,不好封的太高,只能做充儀,你意下如何?”
遲婕妤嬌俏地看着皇帝:“陛下又在說臣妾的傷心事了,如果有可能,臣妾寧願不要什麼位份,來換陛下的一個龍種。”
皇帝心情大好地在她臉上捏了一記:“明日你去求一求長清真人,看他願不願意爲你設壇求子。”
遲婕妤道:“臣妾哪有資格勞動長清真人,況且長清真人連日來爲陛下扶乩,已經疲累不堪了。”
皇帝嘆了口氣,道:“是啊,但朕賞賜他金銀珠寶,上好綢緞,他一概拒了,朕也十分過意不去。”
遲婕妤道:“真人是化外仙人,要這些紅塵俗物做什麼,我看,陛下不如金口玉言,封他爲太虛上師,將他當做仙師供奉,也讓他在神仙冊子上多一樁功名。”
皇帝大悅道:“好主意!愛妃真會爲朕分憂。吳衛,叫翰林院擬旨,欽封長清真人爲太虛上師,爲他興建潛龍觀,朕要拜他做仙師。”
吳衛應了,又問道:“可要禮部籌備大典?”
“當然,”皇帝道:“要最隆重的典禮!”
吳衛躬身道:“遵旨。”
遲婕妤軟着嗓子問道:“那臣妾的晉封典禮呢?”
皇帝笑道:“朕已經盡數交給貴妃去籌辦此事了,上次在年中,你的婕妤典辦的潦草,朕十分過意不去,今日還特地囑咐貴妃要認真操辦,貴妃已經向朕保證了,會親自主持你的晉封禮,你可要好好謝謝她。”
皇帝越來越在重視杭貴妃和九公主,這讓遲婕妤心裡隱隱不安,但仍然保持了完美笑容:“那是自然。”
遲婕妤當夜失眠了一整夜,不知道杭貴妃忽然要爲她晉位份,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孫知良明顯已經對她起了疑心,以爲她和杭貴妃之間已經達成了什麼協議,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她已經得罪了杭貴妃,按照孫知良的說法,那皇后同樣對她沒什麼好感,倘若此時再失了孫知良這棵大樹,那她必然要在後宮中一落千丈。
次日起身梳洗的時候,她看着鏡子裡自己年輕嬈人的臉,忽然說了一句話:“我要去與杭貴妃結盟。”
她身後的宮女怔了怔:“杭貴妃?您曾經在孫公公的逼迫下以重罪構陷杭貴妃,若非九公主自證了清白,今日後宮中便已沒有了杭貴妃這個人,如此恩怨,娘娘再去與杭貴妃結盟,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
遲婕妤手裡把玩着一支玉簪,壓低聲音道:“杭貴妃這一舉動,已經徹底離間了我與孫知良,我想要在孫公公面前撇清關係,只能再去暗算杭貴妃了,但她又和皇后娘娘關係甚篤,如果她出了事,皇后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而且陛下已經越來越看重九公主,我已經做了貴妃的敵人,如果再被孫知良當成廢棋,下場可想而知。”
所以……既然孫知良懷疑她與杭貴妃有所牽扯,那她就坐實這個牽扯好了,如此一來,她在杭貴妃面前就是下在孫知良身邊的暗棋,而孫知良則會顧忌她背後的皇后和貴妃,從而不敢輕舉妄動。
如此一來,就會變成孫知良和杭貴妃之間的鬥法,來日不管哪一方落了下風,她都有落井下石,明哲保身的機會。
那宮女低聲勸道:“杭貴妃和孫公公都並非善茬,娘娘想要兩邊討好,只怕會困難重重。”
遲婕妤長長嘆了口氣:“可是眼下,除了這條路,我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遲婕妤在中宮朝會結束後去了昭陽殿,彼時杭貴妃正好召見掖庭女官,安排遲婕妤的晉封典禮,看到她進殿,臉上的表情依然淡淡:“好了,就這樣,都下去準備吧。”
女官們欠身告退,遲婕妤提着一顆心跪倒杭貴妃腳下,大禮叩拜:“臣妾叩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杭貴妃擡了擡手:“平身吧,不知婕妤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遲婕妤站起身,態度愈發恭敬:“臣妾多謝貴妃娘娘栽培。”
“栽培?”杭貴妃冷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栽培你,而不是陷害你。”
遲婕妤雙膝一軟,又跪在杭貴妃面前,以額觸地:“娘娘,臣妾當年在御書房誣陷您指使臣妾偷藏奏摺,是有苦衷的,臣妾不敢奢求娘娘原諒,只是想告訴娘娘,臣妾都是被孫知良和曹德彰脅迫的。”
杭貴妃的目光投在她身上,輕飄飄道:“哦?”
遲婕妤於是更加惶恐:“娘娘明鑑,若非孫曹二人相逼,臣妾絕無加害娘娘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