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人心裡都沉甸甸的。
左右看了看,朱灰灰又問:“夫人,大師……呃,西野公子和燕英雄的傷,可以醫好嗎?”暈,自己大約是有碰釘子癮……
晚夫人果然又給了她一顆軟釘子碰,仍然淡笑着回答了五個字:“我會盡力的。”
朱灰灰皺起了眉,晚夫人的回答雖然只是“盡力”,但這就意味着,先生和夫人答應會用一切方法,去醫治他們的--那麼,她應該可以放心地走了吧。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先生和夫人不高興看到她,她就別留下來惹人討厭了……
“大俠--”
“什麼事?”
“我……我要走啦。”
楓雪色微微一驚:“走?去哪裡?”
朱灰灰道:“我去找我娘,還要去趟見血樓。”
未等楓雪色說話,西野炎吃驚地道:“你要去見血樓?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麼?”
“知道啊!”朱灰灰奇怪地道,“不就是十二生肖使的家麼?”
“笨蛋!”西野炎冷冷地道,“那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殺手組織。你想去見血樓,那不是自己找死麼?”
“見血樓有這麼厲害?”朱灰灰有些懷疑。拿十二生肖使來說吧,他們武功跟她比固然不錯,可是十二個人加在一起都打不過大俠,最後還被人全砍了。
西野炎知道跟她說多了她也不懂,所以這次只回了三個字:“很厲害!”
朱灰灰皺起了眉頭,雖然不太信西野炎的話,可是貪生怕死的她,一向是對危險這東西有多遠躲多遠的。“那好吧,我不去了。”這句話幾乎要衝口而出,忽然又想起在密林裡,羊上使爲她拼死攔敵的情形,又記起蛇上使都被活埋了,可是還掙扎着要她把兩位將軍家人的信息傳遞出去……
十二生肖使爲了“忠義”二字連命都不要,要是她怕死,答應過人家的事情不敢去做,那麼,大俠以後會看不起她的。
想到會被楓雪色看不起,她心裡陡然一熱,豪氣頓生:“我一定要去!我答應蛇上使去看她女兒的!”自己的娘雖然不知道在哪裡,可是她終究還在這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而蛇上使的女兒,如果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再也回不來了,會很傷心吧?
楓雪色淡淡地問道:“你不怕死?”
“怕啊!”
“怕你還要去?”
“大俠,你以前說過,‘義之所在,天下赴之’什麼什麼的,我雖然不太懂,可是也知道,答應了人家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楓雪色摸摸她的頭:“好孩子!”這孩子真的懂事了。
朱灰灰等了半天,沒有下文,便道:“那麼……我去了?”
楓雪色道:“我陪你去。”
“你陪我?”朱灰灰道,“可是夫人要替你醫眼睛啊。”
“見血樓在雪峰山紫蓮嶺腳下,離此地並不遙遠,路上不耽擱的話,來去六七天就可以回來。”楓雪色握着她的手道。
雖然楓雪色看不見,但朱灰灰仍然搖了搖頭,安慰他:“大俠,你別爲我擔心,我不是去見血樓找麻煩的,是去傳話的呀,他們應該不會難爲我的。”
唉!大俠可真笨哪!天大的事情,都沒有他的眼睛重要。再說了,她爲什麼要走?還不是怕晨先生和晚夫人看到她會不開心,影響他們的醫術嘛!
楓雪色剛要開口,一直沒有說話的燕深寒突然道:“朱姑娘,你去見血樓,我也有一事相托。”
“什麼事?”
“見血樓,有一位叫做唐骨的,是我的朋友。不過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你替我問他一聲好。”燕深寒摘下腰間的一枚玉佩,“這個是唐骨送我的,你帶在身上,見血樓的人必不會難爲於你。”
“好啊!”朱灰灰接過玉佩,看了看,青白的玉,色澤純淨,她也不懂好壞,但燕深寒是深冰界的少當家,他帶在身上的東西,應該值不少錢吧?立刻揣進懷裡,欣然道:“我見了這個人,便替你轉達問候!”
“有勞了!”燕深寒點點頭,“這塊玉佩,到了雪峰山,你就拿下來掛在腰上,見血樓的人見了,便會與你聯絡。”
江湖上每一個組織,都有人專門負責對外聯繫,唐骨便是見血樓的對外聯絡人。他出身蜀中唐門旁支,不但一身暗器功夫出神入化,爲人又能說會道,機警謹慎,在見血樓地位極高。若有他的保護,便沒有人會難爲這個孩子了。
楓雪色知道唐骨其人,更瞭解燕深寒的性格,他如果沒有極大的把握,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猶豫了一下,終於同意了,道:“灰灰,我派兩個人送你去見血樓。”
雪峰山離洞庭湖並不遠,路上不耽擱的話,來去最多七天,而且這一路之上,都是楓雪城的地盤,普通的武林中人,定不敢隨便出手;而見血樓的人,見了燕深寒的玉佩,多少也會給幾分面子。要擔心的倒是那些神出鬼沒的黑衣人,他們的暗殺手段防不勝防,只是,現在事情已經漸漸明朗,朱灰灰已經沒有暗殺價值,想來他們不會隨便對她出手的。
“嗯。”朱灰灰點頭,“那我去了。”也沒有跟大家打道別,邁步便走。
晚夫人忽然道:“你等一下!”
朱灰灰詫然回頭,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晚夫人點點頭。
沒想到夫人會主動和自己說話,朱灰灰有些驚喜,三步兩步趕過去:“夫人,什麼事?”
晚夫人看看她,那張粉糰子般的臉頰上滿是喜悅,望着自己的眼睛也放着光,充滿着依戀之情……這樣一張可愛的臉蛋,真的會和那個惡毒的女人有關係麼?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來看看你的傷。”
朱灰灰很配合地伸出右臂,把衣袖拉上去。西野炎見衣袖下那條纖細的手臂黑一塊灰一塊,看不出皮膚的本色,忍不住哈哈一笑。朱灰灰尷尬地瞪了他一眼。
晚夫人卻一點也不嫌她髒,伸指搭在朱灰灰的腕上,凝神診脈,眉頭微蹙:這孩子前些時日所受的傷已經全好了,可是氣血仍然明顯異常,而且潛伏在她身體裡的那種勃勃之氣,也似乎更加強了……
朱灰灰看她半天不語,也不敢催。
好久之後,夫人微微吁了一口氣:“沒事了,你去吧。”
“是!”朱灰灰看到夫人似乎不那麼討厭自己了,心情甚好,對先生和夫人一笑,轉頭去了。
晚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心裡有些沉重。
她是醫者,救死扶傷是她的使命,不管朱灰灰和魚小妖是什麼關係,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那樣異常的血脈勃動,她竟然完全摸不清情況……
晨先生輕輕將手掌放在妻子的手上。
四合,晚風微薰,白天的暑氣雖然有些消了,卻仍熱得厲害。
花花趴在船板上睡覺,尾巴甩來甩去。
朱灰灰靠着船壁,懷裡抱着一個大大的籃子,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微笑,一會嘆息。
皺眉是因爲擔心大俠的眼睛不能醫好;微笑則是因爲大俠答應她,將來帶她去姑蘇不眠樓吃小籠包;而嘆息,則是因爲,她可能吃不到大俠請的小籠包了!
因爲她執意要夜行,楓雪色派來陪同她的兩個人不但精明能幹,還是行船好手,夜裡行船如白晝一樣平穩。
朱灰灰向外望望,已經看不見隱靈島的影子,閒坐無聊,將懷中籃子上蓋的白布揭開。這可不是在隱靈島“順”出來的,而是登船之前,楓雪色親手交給她的。籃子裡是一些食物,比如這用新鮮荷葉包着的包子。
剛纔與楓雪色告別時候的情景,都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楓雪色站在碼頭之上,從管家丁婆婆手中接過籃子:“灰灰,這些包子是廚房新蒸出來的,晚上餓了的時候和花花分食--對了,我還答應請你去吃姑蘇不眠樓的小籠湯包來着,等你回來,我帶你去。”
朱灰灰低下頭:“大俠,我……我可能不會回來了。”
楓雪色眉一揚:“哦?”
“我去了見血樓之後,便要去找我娘了!”朱灰灰看着他溫暖卻空濛的眼神,心裡很是難過,安慰道,“大俠,要是……要是以後你都看不見,那麼你派人來找我,我還回來做你的眼睛。”
楓雪色摸摸她的頭髮:“不管我能不能看得見,我都會去找你的。所以--”他慢慢地道,“你最好乖一點,千萬不要做壞事,否則--”他手下移,在她的頸子上摸了摸,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雖然已在船上,可是回憶起這個細節,朱灰灰仍然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確信,大俠摸自己的脖子,是在尋找最好切割的地方呢!
“我做了壞事,能叫你知道麼?”
她悻悻地嘀咕了一句,抓起一個包子啃了一口,鮮美的肉餡,鬆軟的包子皮,一咬便有濃香的湯汁順着嘴角溢出。
花花聞到食物的香氣,早就湊了過來,探着鼻子嗅來嗅去,“哼哼”地叫。
朱灰灰看看它那肥碩的身體就頭疼,丟了兩個包子給它。花花一口兩個,直接吞了下去,當然沒有吃飽,於是用長嘴在她的腿上拱啊拱。
朱灰灰立刻抱着籃子躥出船艙,坐到船尾的位置,安心地吃獨食,並對身邊兩個楓雪城的高手視而不見。
那兩位高手心想:公子那樣的一個謫仙般高潔的人物,怎麼會認這麼一個髒孩子爲義妹?不但跟豬吃一個籃子裡的東西,而且她拿包子的手,比他們常年在江湖上曬出來的手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