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看着小跑過來的那人,笑了笑,“李兄,別來無恙。”
話一出口,他自己下意識一愣,而後笑容不變。
他所愣的,是自己竟也會這般客套寒暄了,而這等開場白,恰恰是他以往所不在意的。
李夢龍絲毫沒有發現什麼,他扛着包袱,跳到了顧小年的面前,一副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哎呀,竟是沒想到還會在這兒碰到。”他露牙笑着,很陽光,也有些傻里傻氣。
顧小年一下樂了,“怎麼就你一個?”
“別提了,鄭師兄跟穆師姐兩人離開門派,攜手遊山玩水去了。”
李夢龍有些憤憤然,“竟然把我一個人留下了,招呼也不打一聲。”
顧小年挑了挑眉,倒也沒說什麼。
“採臣兄弟怎麼會在這兒,莫不也是爲了寒淵秘境而來?”李夢龍問道。
對於見到眼前這人,他是有驚訝,但也不十分驚訝。
驚訝的是兩人竟會在此地相見,這麼快相見,甚至是還能再見。
不十分驚訝的是,李夢龍在那山神廟裡見過了對方武功手段,那看似閒庭信步般的出手,殺伐果斷,因此印象深刻。而又有那日在北雲州振邦鏢局的校場上,他更是親眼見了眼前這人搶了鐵承威洗手的金盆,衆目睽睽之下輕身而走。
此舉荒誕離奇,前所未聞。
而最主要的,是李夢龍嚮往於顧小年的本事,羨慕於這人的武功手段。
這種人,若出身草莽,則爲莽中之虎;若出身世家門派,則必是中興龍鳳。
不論哪種,這寒淵秘境開啓,對方終是要來的。
李夢龍倒實在是沒想到會有緣再見。
他覺得四下的風好像都沒那麼冷了,方纔在船上的鬱氣都好像被吹散了。
“李兄也是?”顧小年看他樣子,笑着開口。
李夢龍一下回神,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我這點微末本事,來就是看個熱鬧。”
顧小年觀他神色,知道是對方不好意思。
畢竟小天位先天的境界,在江湖上雖能稱得上是一方好手,若是在青河郡那等武道之風沒落的地界,倒也是一方豪強。可在這裡,真算不得什麼,尤其還是面對此等秘境之前。
當今之世承平已久,武道漸有被文風壓制之意,但有些地方,武道之風絲毫不減。
比如西南蜀州,比如江左之地,亦或是北涼這等塞外邊陲,武者幾乎是隨處可見。
此次寒淵秘境臨啓,聖地雪女宮親自發下英雄帖,廣邀天下年輕一代而來,自然是如今的第一大盛事。
這般情況,誰會缺席?
“李兄莫要妄自菲薄。”
顧小年說道:“天下武者雖巨,真能登頂的卻是寥寥,機緣運氣固然重要,這心態也是必不可少。李兄是有本事的人。”
李夢龍當然知道顧小年這是在安慰他,他撓了撓頭,“嘿嘿,就走一步看一步唄。”
“咱們也別在這吹冷風了,還是快些進城吧。”
李夢龍連忙說了句,“進城我請顧兄弟吃頓好的。”
顧小年挑了挑眉,“那我卻之不恭?”
“這是自然,哈哈。”
……
顧小年手上沒帶行李,也無兵刃,長袖飄飄,李夢龍也不多想。
兩人入了這翦城,便去尋了客棧住下,反正後日纔是雪女宮所言的秘境開啓之日,自然着急不得。
翦城建築不似青河郡那般寬敞隨意,也不似神都那般巷陌之處歸巷陌、大道自有通透的那種繁華高雅。反而呈現一種粗獷,就像是登高遙遠可見的塞外黃沙一線似的那種粗獷。
“顧兄弟來吃飯吧,記得把窗關了,待會兒這風沙可大。”
李夢龍將牀鋪收拾完了,見顧小年站在窗前遠眺,便說了這麼一嘴。
他們兩人找了一個時辰,此間客棧是城中唯一空餘一座,而房間客滿,他們兩人只好湊了一間。
行走江湖,這自然不算什麼。
只不過,雖然翦城不大,客棧不多,但這也能說明來此地的江湖人之多。
畢竟,這等通往塞外西漠的地方,除去那些常年跑商之人,輕易哪裡會有人來。
而現在年關已近,跑商的也是往中原內地而去了,誰會傻的往外跑。
顧小年一邊關窗,一邊問道:“風沙?我方纔見四下植樹不少,亦有高牆,還懼風沙侵襲?”
李夢龍一愣,隨後一笑,“顧兄弟第一次來吧。”
說着,他便重新將窗子打開,指了指遠處,“你看那些。”
顧小年順着看去,目光微凝。
那是一些痕跡,在遠處城牆以及四下高閣上的痕跡,毫無規律像是帶葉的樹枝在土地上隨意劃拉留下的,很淺,但明顯能看出是有人事後處理過了,顯得很薄。
“那是,風沙過後留下的?”顧小年問道。
“不錯,這邊每到歷年的這個時候,就有塞外的黑風過境。”
李夢龍擡手指了指天上,認真道:“今日的天色不尋常,塞外的天應該能看到高遠的雲,現在卻沒有。而且這風也古怪,是從西北方向吹過來的,你不覺得燥人的厲害麼。”
顧小年微微皺眉,他倒是沒想到,眼前這看着有些不着調的傢伙竟然懂這麼多。
李夢龍說完後,將窗子關了,而後得意一笑,“看顧兄弟神情,怕不是又欽佩又驚訝?”
顧小年點點頭。
“嘿嘿,此番來,我自然是做足了功課,像這等地理問題,門兒清。”
李夢龍挑了挑雙眉,道了句,“其實宗門裡都有相關典籍。”
顧小年笑笑,“那也是很厲害了。”
李夢龍更高興了幾分,不由分說地拉了他袖子,招呼道:“走,帶你嚐嚐這北涼風味兒一絕。”
“哎,”顧小年被一下扯着往外走,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自己竟然就這麼放鬆了警惕。
要知道,剛纔他要是有所反應的話,別說是被抓了袖子,怕是下意識都會直接捏了對方手腕。
可這並沒有。
“這傢伙,真是。”顧小年搖搖頭。
沒有了神都中的諸般算計,整日擔憂這個疑心那個,遠離了那些事事操心的漩渦,或許,這就是出了樊籠後的一種輕鬆。
一種遇到了江湖人,那種灑脫隨意的輕鬆。
顧小年心裡想着,耳邊漸漸傳進樓下江湖人大着嗓子的吆喝。
酒碗碰撞聲,拍桌敲筷聲等等。
他忽地笑了笑,“或許,破境之機要提前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