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曜站在船頭把玩着手中的小小泥偶,她用來騙別人的法子,竟也用到了自己頭上,只是被他從未見過的法術矇蔽了。
那夜他敲門進去見她仍舊坐在桌邊,淺笑着望着他,那時他以爲她終於想通了,直到去往無啓國的路上他才發現那個‘她’不過是個泥偶,因爲她以假亂真甚至可以簡單的說話,可假的就是假的,她不能用法術。
深邃的目光追隨着遠處青鳳的影子消失在飄河盡頭。
“瑤姑!……”
古一喚她,女子轉過身望了眼身後的兩人。
朱脣輕啓,“來了!”
玄玉不知所以掃了掃四周,不遠處一隻渾身散着青色光芒,萌動着細微的悅耳聲響的大鳥飛過來。
定睛細看,暈在光圈裡的鳳鳥高約六尺,柔而細長的脖頸好像遠遠朝向岸邊的紅衣女子,柔滑的青色羽毛上彷彿臨描着神秘素雅的花紋,近一看卻本是自然生長。
青鳳落地撲騰着飄河殷紅的河水蕩起層層波紋,巨大的翅膀擅動涼風,帶起古善瑤紅衣蹁躚墨發輕舞,青鳳脖頸上拴着一串紅繩繫上的銅鈴,方纔玄玉聽到的聲響正是那鈴鐺發出的。
“唧唧唧……”
古善瑤正對着青鳳高高的頭,那青鳳卻忽然垂下脖頸對着古善瑤叫起來,“青鳳,好久不見!”
女子上前幾步,瘦弱的身子與那青鳳高大的身軀正對着顯得不太協調,古善瑤輕揚手臂,玉手撫上青鳳脖頸上的羽毛,面上清冷的淺笑,青鳳卻如等待她溫情撫摸的孩子一般,安安靜靜的享受着她的溫撫。
片刻,古善瑤回身望向古一,“走吧!青鳳會帶你們去往崑崙山,這裡有一封我的書信,你帶給陸吾,他會收留你們!”
古善瑤頓了下,沉眸望向悠遠的河水,幽幽道,“從今以後,若非必要,不要再出來!留在崑崙好好修煉!……”
“姐姐!”
玄玉奔過去撞得古善瑤一個踉蹌,抓緊她的水袖卻感覺到女子輕輕的顫抖,玄玉慌忙鬆開手,掌心中卻染滿了她的血。
“姐姐!”玄玉有些無力惶然的喚她。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古善瑤偏頭悽清的目光如一泓清泉一般,凝視着玄玉惶然焦急的臉,“這裡是我的家,我能走去哪兒呢?我走了,魔界的百姓怎麼辦?”
“可是姐姐,不是……不是還有他和薎嘛!”
“姐姐你跟我們一起走!”玄玉繞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無措的盯着她。
“玄玉!”
玉手從他手中抽出,女子輕聲安慰,撫着他的髮絲。
“玄玉,姐姐……還沒有幫你找到殺死你親人的兇手,不過我不想你去報仇,你仙逝的父母也不想你整日埋在仇恨裡,你答應姐姐,不要去報仇,也不要將自己美好的年華沉浸在仇恨中!”古善瑤話語中藏着淡淡憂傷,面色卻異常的嚴厲。
“姐姐,我……”
古善瑤定眸望着他低垂下去的頭,將玄玉抱入懷中,“傻瓜!我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的無憂無慮自在逍遙!”
“姐姐……”
“我……答應你……”玄玉哽咽的說着,收緊抱着古善瑤的手臂。
她在他萬念俱灰心死神傷時救他出困境,陪他身邊不離不棄,在他心中,她就是他的親人,在他失去所有以後,依然願意不顧危險將他護在她的羽翼下,給他療傷的時間,給他一片寧靜的安身之所。
“古一。”
古善瑤緩緩鬆開玄玉,淺笑着望向佝僂着身軀的青衫男人。
“瑤姑!”古一也噙着淡淡的笑容,望着她。
踉蹌上前兩步,古善瑤疾步衝到他身前,兩人相視而笑相擁一起。
古一深切的知道,這一別恐怕永無相見之日,只是他若不走,留在魔界只會拖她後腿,礙手礙腳,讓她畏首畏尾。
“走吧!”古善瑤輕輕拍了拍古一的肩膀,這個大男人在她身邊幾萬年,如今竟也紅了眼眶。
紅黑交織的積雲下,岸邊的槐樹刮過涼風彷彿風濁殘年的老人沙啞的低聲訴說。天幕下三人靜靜沉寂,衣衫繚亂,髮絲凌亂的相對而立,彷彿這一瞬便是永恆。
“姐姐!”玄玉跑過來,依依不捨的抱着她不肯鬆手。
“快走!”
古善瑤一把攘開他,黛眉蹙起,低喝一聲,“古一,帶他走!”
古一拖着受傷的身子拉過玄玉,振臂飛上青鳳脊背,玄玉半拉身子探出來,手臂揮舞着卻被古一強硬的抱在懷中按住。
古善瑤感受到不遠處熟悉的魔力漸漸逼近,對着青鳳大呼,“帶他們走!”
青鳳似留戀的在古善瑤頭頂盤旋幾圈大叫着,那唧唧的鳳鳴響徹昏沉天幕,銅鈴的聲迴盪在悠長的飄河上。
“姐姐!!”
半空中玄玉一聲聲近乎撕心裂肺的叫喊讓古善瑤心頭痠疼。
玄玉眼瞅着黑色的身影漸漸逼近古善瑤,眸底猩紅一片,脣角咧開一抹慘淡的笑容,面色陡然寒涼,“古一,我可以爲我父親報仇了!”
說着猛然舉起手中短小精悍的匕首,一回身,滑向古一喉嚨,古一下意識的一躲,抱緊他的手臂驀然鬆開,玄玉脣角一勾,淡淡的笑意肆意蔓延,妖嬈的臉上涼涼的淺笑一閃,仰面從青鳳背上掉了下去。
“玄玉!……”
隔着淡淡雲層,古一驚呼的聲音滄桑悲愴,淒涼極了。
他故意說出那樣的話,就是要掙脫他的束縛,他捨不得瑤姑,所以他等青鳳飛入雲端才跳下去,這樣瑤姑大概也就無法再送他走了……
古一緊緊摟住青鳳的脖頸,低聲吸着鼻子,眼角溫熱的淚滴沒入青鳳的羽毛裡沾溼了一片。
古善瑤淡漠的望着已近在眼前的大批船隻,船頭上那一襲碧衫的男人好似也正癡望着她,而身後,熟悉的氣息撩繞着涼風拂來。
“爲何不走!”槐漓低沉的聲音如琴絃般撩撥人心。
古善瑤淡淡的立在河岸上,紅衣張揚。胳膊上的血已然漸漸凝固,卻還是不時一滴兩滴的落下來被冷風吹散。
她沒有答他的話,也沒有回身,只靜靜地站在那兒,渾身散發着淡淡的冷然悽迷,讓他望而卻步。
“現在走,還來得及!”
男人不死心的問着,又好似自言自語一般。他的目光雜糅着複雜的情緒。
“我說過,我不會走!”
“可你那日,不是答應了玄玉要一起走嗎?”
槐漓慌亂的上前兩步,心頭一急,發覺自己失言了。
古善瑤緩緩轉回身,幾縷髮絲凌亂在耳側,看向他的目光冰冷虛無,“所以,是你讓薎,和殃黎在密牢等我的?”
男人沉眸抿了抿枚脣,沒有解釋,沒有辯駁。
“呵……”女子輕笑,帶着一絲嘲諷。
“魔尊!我真是太高看你了!你繞了這麼大一圈,我還是將他們送走了!”古善瑤脣角勾起冷冷弧度,清清淡淡的笑容鋪面。
她的笑,她的嘲諷,如尖刀一刀刀剮着他的心。
他是太蠢了,他以爲她對自己的愛,遠沒有他所預料的那麼深。
他以爲,她無數次傷了心,總該懂得對他放手。
可她,出乎意料的留了下來。即便眼前便是千軍萬馬。可她,還是選擇爲他留下來。
“玄玉!……”
古善瑤驚呼一聲,仰頭望着雲端跌落下來的玄玉反應不過來。
“玄玉!”女子振臂掠飛上飄河。
“娘子!”
“瑤姑!”
兩道男聲同時發出驚喝,旋即一藍一碧兩道虹光驚飛飄河上空,河面上升起強烈的煞氣。
古善瑤未接到玄玉便因失血意識漸失,從半空落下來,她孱弱的身軀宛若折翼的蝶一般,張揚的紅色漫過冷風彷彿支離破碎的人偶虛弱的了無聲息。
兩道虹光碰撞,槐漓一手摟住玄玉,另一隻手觸上女子的紅衣,卻忽然被一抹碧色擋住。
冥曜摟緊她的腰肢穩穩後掠,深褐色的雙瞳泛出縷縷殺意,槐漓墨眸一閃,兩道目光在半空沉沉撞擊碰出刺目火星。
“瑤姑!”冥曜護着懷中人安穩落在船頭,急切喚她。
槐漓站在岸邊手中藍芒緩緩流出,鑽入玄玉後背,“咳!……”
玄玉睜開雙眼,便見倒在槐漓懷中,趕忙撥開他的手臂退出來。
“你把姐姐怎麼樣了?”一雙媚眼恨恨的瞪着他,充滿了警惕。
槐漓不悅的掃了他一眼,若不是他,古善瑤也不會不顧死活的飛到飄河河面上救人。
見他負手立在河岸上目光幽幽的盯着不遠處的船隻,玄玉心中疑惑着站在他身邊,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她爲了救你,被冥曜截走了!”男人沉沉的聲音彷彿加了千斤墜一般砸在玄玉心頭。
“那……”玄玉還想說什麼,卻被莫名的酸澀堵在喉嚨。
槐漓偏頭深邃的墨瞳凝視着玄玉,低沉問道,“你怎麼不走?”
“她費盡心思,就是爲了救你和古一出魔界!”
玄玉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光幽深根本看不清他心中所想,可他隱隱感到,這個男人對古善瑤並非真如衆人所見的那般絕情。
甚至,給他的感覺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