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十三.醫巫閭山

從龍化州城到醫巫閭山的沿途一路, 往往能看到一些用土牆壘起的小型城郭或者說營寨。

老師說那是契丹貴族的領地“頭下軍州”(又作投下),由貴族以俘掠或受賜的人口和自己原有的奴隸、部曲,在自己割佔或分賜的土地上建立, 因此又稱爲“私城”。

我好奇地問:“那老師, 你有自己的私城嗎?”他, 但笑不語。

在閭山的山腳下, 馬車駛近了一座城郭, 比沿途所看到的“私城”都要大一些,連城牆也顯得更爲高大,城牆上站着一人, 遠遠地看見我們的隊伍,便急急地奔了下來。

“公子, 公子, 你可回來了!”那人一路歡呼着, 飛撲到車前,老師笑吟吟地欲答話, 早被我一步搶前,將大半個身子探出車外,唬得老師急忙伸手將我攔腰抱住。

“如意-----”我驚喜地大叫。

來人愣了一愣,轉爾發出更大聲,更驚恐的尖叫:“啊-----啊!我看到了什麼?”

?!我生氣地掙開老師的手, 用力跳出車廂, 雙手叉腰站到來人跟前:“什麼?看清楚!是你家小姐----胡圖圖來抓你來啦!”邊說, 邊伸手去抓他前胸的衣襟。

如意那小子轉身就跑, 邊跑邊喊:“誰來, 我也不回去!小姐,你不能告訴我阿爸我在這裡!反正我不回吳越!”

怪不得見我就跑, 原來怕我是來捉他回去的,我樂了,在後面追得更起勁:“如意,你跑不了了!哇哈哈,你阿爸就在後面,馬上就到……”

如果不是被老師攔住,我還想追着如意多跑幾圈。等笑鬧夠了,我才知道如意竟然做了這座老師名下的私城“閭州”總管事,負責管理着城內近二千屬戶。最早是老師在每次戰爭中俘虜和受賜的奴隸,後來是附近慕太子爺仁義之名主動歸附的農民和牧民,稱爲“部曲”,其中有契丹人,也有漢人。這些人平時放牧、耕作,戰時則爲太子殿下的軍隊“私甲”。

說是城,實際上是非常簡易的營寨,房屋都非常的簡單,極少的傢什,與龍化州城內二王爺府的金碧輝煌根本不能比,老師有些歉意地說:“圖圖,這裡有些簡陋,你若不習慣,我們明天就上山去吧。”

我點點頭:“嗯,老師你這裡是真夠寒磣的!不過,圖圖到哪都一樣能睡着,不會和你計較這些。”邊說,邊寬洪大量地到處參觀,喔喲,此處藏書倒是不少。

如意聽得直翻白眼,耶律倍倒是無動於衷。

*********************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上了醫巫閭山,如意也加入了隊伍。

老師先帶着我們進入位於山腳下的山神廟祠祭拜,從隋代開始,各大鎮山“就山立祠”,建廟設主,春秋祭祀,神祠是供奉祭拜醫巫閭山神靈之所。自古遊閭山者都要先到北鎮廟祭拜,故有先祭廟,後遊山之說。

拜過山神後,我依然上了馬車,老師沒有領着我們沿着山神廟前的大路徑直向上,而是駕馬調頭向東北方向駛去。

沿着溪流旁的小路,馬車轉過一個彎,眼前現出一道依山傍水、幽雅超凡的天然幽谷。在山谷西北側,一座斜三角形山峰直插雲宵。北側,春筍般石峰簇聚一處,好似五百羅漢正向□□拜。三個主峰有的如着冠首者,有的如盤發美婦,令人歎爲觀止。山谷東側,山巒起伏,怪石縱生,形態各異的巨石隨着方位的不同呈現出千變萬化的姿態,令人賞心悅目。沿山谷前行,呼吸着清新的空氣,聆聽着潺潺流水之聲,彷彿置身於世外桃園。

此時正值盛夏,一路上古木蒼蒼,鳥鳴啾啾,令人賞心悅目,山間溪水潺潺,曲徑幽深,讓人一掃夏日的煩燥。碑碣、摩崖題刻隨處可見,綠樹掩映間,不時能瞥見寺院,道觀房舍的輪廓,此等蠻北之地,怎麼有此建築?看我疑惑的樣子,老師邊行,邊與我說着此山的典故。

原來閭山的歷史十分悠久,相傳相傳舜時把全國分爲十二個州,每州各封一座山作爲一州之鎮,閭山被封爲北方幽州的鎮山,周時封閭山爲五嶽五鎮之一。因爲地處偏僻,中原歷朝歷代戰亂際,總有名人儒士,高僧,道士躲隱到此山中。一般來說,儒、道、釋三教水火不容,但在醫巫閭山,卻是“三教歸一”和諧發展的,正所謂“天人同一體修人道即是仙道,仙佛本合宗爲仙心始爲佛心”。

進入谷深處,眼前是一片平灘,一所寺院便立在那裡,上書“西佛寺”三個大字。

耶律倍下了馬,又轉身將我扶下馬車,吩咐了隨從們幾句,便只帶着如意和我,三人一同步行,登上了寺院的臺階,這裡是西佛寺的下院,沒有任何人出來相接或詢問,遠遠地能聽到山頂處傳來的鐘聲。

又前行了三四百米,終於到了西佛寺上院。上院建於一孤山平頂上,如一獨立城堡。寺院東側,雕有一坐姿石像,高約一米,頭戴筒式高冠,身披絡纓,端座供臺之上。沿石像前鋪砌的石路南行10米左右向西北轉,拾級而上,就走進了西佛寺上院,已能清晰得聽見殿內傳出的誦經聲。

老師伸手攔住我們繼續前行,又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他整理衣裳,步上臺階,恭恭敬敬地站在殿門外等候。

眼見無趣,我便四處張望,爲自個解悶。

上院有着兩層殿宇,規模不大,卻多是以花崗石築成。殿前的兩整塊天然花崗岩巨石上,各刻一站立石人,石人高約60公分,戴高帽,身穿胡服。石人右側雕着一光芒放射式太陽。此畫線條簡樸粗獷,明顯的北方少數民族風格。

我好奇地湊到石像前,伸手撫摸着,回頭看看徑直站在殿外等候的老師,想:“這是不是他們的祖先?”

終於裡面的誦經聲停下,做完功課的和尚,打開殿門,排隊出來,分兩邊站好,隨着一聲悠長的佛號聲,我先看到了三絡雪白的長鬚。

老和尚名叫志福,原是洛陽白馬寺的僧人,唐末爲避戰亂而遊方到閭山,看此處風景優麗,隱隱有化外仙山的味道,就此紮根住下,興建了西佛寺,一心修佛。

老和尚是耶律倍的授業老師之一,曾在契丹王室逗留過一段時間,爲契丹大王講解佛義,順帶也教兩位王子各種漢學,包括陰陽學,醫學等等。我看不慣,也受不了老師對他畢恭畢敬的樣子!什麼人呢,還想當胡圖圖的祖師爺?

後來我趁四下無人時,偷偷問他:“老和尚,你其實也就是想忽悠些銅鈿出來,造你這個窩吧?”本來悠悠篤定的老和尚被一口茶嗆個半死,唉,我又不是故意的,哪曉得這座寺院還真的是契丹王室幫着造起來的。

老師白天帶着我在山上轉悠,醫巫閭山其實很大的,照我的想法,玩到哪裡,就在那安營紮寨,住下,多方便啊。可是,偏偏老和尚有交代,晚上要回寺院。真讓人不能盡興而玩,每次我遊興正濃時,便被老師一臉爲難地提醒,該往回走了。

而且,回到寺院,老和尚必讓小和尚,早早來請耶律倍前去禪房。我孤零零呆在客房裡,只能尋如意解悶,可恨這小子只陪我談了兩晚,便早早跑侍衛房裡去歇息了。我越發討厭這個老和尚起來。

第三天,老和尚難得的,陪我們一起用早餐。我邊喝粥,邊不停地轉頭看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他,老師不停地咳嗽,我假裝沒聽見。

老和尚不想理我,但終於受不了我炯炯有神的目光,熬不住開口了:“這個,圖圖姑娘可是發現老衲有何不妥之處?”

我等的就是你這句!我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輕聲說:“嗯,我就是有點好奇……”

“我很好奇,你這麼長的鬍子,怎麼吃飯呢?還有你睡覺時,鬍子是放在被子外面,還是被子裡面的?”

第二天,我如願以償地看到了老和尚萎靡不振的樣子,那天下午,我們遊歷回來得很早,可是老和尚卻沒有,派小和尚來喚老師。

很難得的,耶律倍陪我在山□□渡黃昏。

並排坐在山頂,看太陽西下,那紅紅的落日下的閭山美極了,老師在我耳邊說:“圖圖,看到那座最高的山峰的嗎?以後我要在那裡建一個藏書樓,手握經書,坐看雲起雲涌……圖圖,你願意陪着老師嗎?”

被眼前那落日的美麗所吸引的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老師的手環住了我,用他的下巴在我頭頂上磨蹭,聲音充滿了欣喜:“好圖圖,老師知道,現在讓你留在契丹有點委屈了你,可是圖圖你要相信老師,一定會努力,爲你爭取一切的!”

我一時沒拐過彎來,剛想問些什麼?他卻搶先問我:“圖圖,你說實話,喜不喜歡眼前的景色?喜不喜歡醫巫閭山的美麗?這裡的景色比江南差了嗎?”

“喜歡呀,這裡真的很美,和江南比起來,另有一種不同的味道……”我實事求是地回答着,沒有去多想他話裡的深意。

他似乎更高興了:“我就知道圖圖一定也會愛上這裡,從小,我就喜歡醫巫閭山……圖圖,你看好,我要在這裡建一座最大的藏書樓,還要在旁邊蓋上一座行宮,把圖圖也收藏在這裡,哪裡也不準去!”

啊?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什麼?什麼?人也能收藏的嗎?可是心裡卻涌上一股甜蜜,把該問,該反駁的話都壓了回去。

這些的甜蜜日子沒有維持多久,上山第六天(也就是我們離開龍化州的第八天),有一個人找上山來,將契丹太子耶律倍喚回了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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