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目不轉睛的盯着顯示器,滑動着鼠標,幾十秒內就把李杜做的劇本草樣文案給看完了。
“好啊!”易青激動的直撓頭,他情不自禁的拍了李杜一巴掌,笑道:“你小子真他孃的發克,有兩把刷子,真是個鬼才!”
李杜看着易青,一臉的駭然。每一個第一次見識易青閱讀速度和記憶力的人都會有這種表情,在此時李杜眼裡才真的是覺得自己見鬼了。
易青一指下面正在工作的文學組編輯們,問道:“他們現在就是在分任務寫劇本?”
李杜笑道:“是啊。有的在寫臺詞;有的在分角色寫;有的在寫故事大綱,有的再寫細節和轉折。我之前問過他們你平時對他們的工作要求,一問之下嚇我一跳,你一箇中國的導演,還是從地道的中國高等學府出來的,爲什麼在處理劇本這方面完全用的是好萊塢的一套?”
“拿來主義嘛!哈哈!”易青得意的坐在桌子上拍着大腿道:“哪有什麼中國的美國的,能辦好事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李杜想了想道:“鄧小平同志說過——白貓黑貓,能抓老鼠就是好貓。”
易青驚奇的笑道:“你小子可真是個中國通!”
李杜一本正經的指着他,道:“第一,我不叫‘你小子’,我叫李杜,你可以叫我阿杜。或者叫我艾蒙;第二,我不是中國通,我是一箇中國人!”
易青很欣賞他後一句話,哈哈大笑道:“是是是。你是一個在美國和香港長大,卻知道鄧小平名言的中國人!你比那些吃中國農民種地白米長大,卻只知道哈日崇美的玩意兒們強多了!”
……
李杜關掉了電腦,和易青閒聊了兩句。
寫分任務劇本是很慢的,起碼也要等上一兩個小時。
李杜忽然對剛纔的話題感興趣起來,問易青道:“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按說中國是世界文學大國,有四千多年地文學信史,這樣一個國家,爲什麼我們的電影編劇水平一直上不去。拍出來的電影故事性都那麼差?”
易青想了一下,笑道:“你是在紐約大學讀的電影學是吧?紐約大學的電影系。特別講究從業實踐,對於學術研究,尤其是電影史的研究比較薄弱,所以每年纔派那麼多留學生到我們電影學院來學西方電影史。”
“SS?”李杜一攤手,道:“那又怎樣?”
“中國電影的劇本問題,其實是一個歷史問題。”易青道:“在中國電影的第三代和第四代之間,也就是藝術爲工農兵服務的時代。中國電影是最重視電影的故事性地,或者說在當時的學術條件下,那時候地中國電影人,除了講故事根本就不會別的,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電影和電視劇這兩種文化形式有什麼區別……”
“恩,雖然我電影史學的不好,後來的事我也知道一點。”李杜沉吟道:“後來中美建交了,國際上對新中國的文化封鎖一下子給打破了;中國和蘇聯的對峙僵化的關係也解凍了,各種學術思想一下子瘋狂地涌入中國。中國的電影人們,特別是在你們電影學院搞學術研究的這羣人。對着國外的藝術成果,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哦,原來電影是這麼這麼一回事。原來這門綜合藝術包括那麼多的方面。”
易素點頭道:“是啊。在這一歷史事件裡首先得益的,就是第五代中國電影導演——當時的電影學院78班。那時候田壯壯、張藝謀、陳凱歌這幫學生爲首的第五代電影人——在他們手裡,中國電影從一個純講故事的東西,變成了一個包括了聲、光、畫、影,糅合了音樂、美術、文學、攝影、舞臺表演等多種表現形式地東西。”李杜呆呆的想了一會兒,感嘆道:“我在紐約和哈佛都聽過有關第五代的種種傳說,他們在美國和歐洲,國際聲譽真地很高呢!根據西方電影史學家們的描述,說他們對東方電影特別是中國電影最大的貢獻,就是習打破了電影只爲講故事而拍攝的中國電影傳統桎梏,將電影上升到了一個造型藝術的時代。’現在想起來好象沒什麼,可在當時,真是一個劃時代的進步和突破。”
“先知在故鄉都是不值錢的!”易青笑道:“你不知道第五代這幫人在國內被罵成什麼樣子,都被妖魔化了。”
“這是人類的通病嘛。各國的情況其實都差不多,我去過的國家,也就法國人理智一點,畢竟是老牌藝術王國。”李杜笑道:“哈里波特和指環王的電影,在美國也一樣被罵的狗血噴頭,還有斯皮爾伯格大叔,被罵的沒比陳凱歌強多少。我回國內一看,原來在中國他們這麼受歡迎,甚至於大家都認爲中國導演應該要向他們學習。”
易青道:“看來你對他們印象還挺不錯。不過我一直覺得,第五代的電影改革,並不完善,簡直可以說是流毒無窮。這裡出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糾枉過正。即使是從純數學的角度來說,文學,也可以說是編劇學,在電影藝術這門綜合學問裡,至少也該佔到六分之一的地位吧?更何況‘編、導、演、攝、錄、美,排頭一個的就是編劇,都說劇本是一劇之本,恐怕編劇的重要性還該不止六分之一纔是吧?可是他們刻意的在作品裡迴避故事性,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象田壯壯,乾脆就不要故事了。”
李杜搖頭道:“不能這麼說吧,他們也是摸着石頭過河。當時都只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第五代也是爲了表示對以往落後迂腐的中國電影僵化的藝術系統宣戰,在他們叛逆的藝術青春時代,故意擺出了對‘故事性電影’的否定。反正我是這麼理解的。”
易青回想了一下,笑道:“這裡的功過,就很難說的清楚了。把中國電影提升到造型藝術的時代,當然是偉大的突破;但是過分強調藝術表現手法,忽略了紮實的故事根基,給我們這些後來做電影的晚輩們,造成很不好的影響。你不知道,那時國內的風氣,非常浮誇,學電影的人一說起劇本,就好象覺得是件很‘不藝術’的事,覺得只有強調聲光畫影纔是很藝術的事。這種影響,一直到二十一世紀初纔得到一些好轉。”
李杜笑道:“所以咱們第八代尋演之首的易大狀元,就帶頭在自己公司裡搞了一個有十個編劇的豪華陣容的文學組,學習好萊塢的流水作業模式,決心要強調劇本的重要性了是不是?”
易青笑道:“我也不是照搬,而是一種嘗試。以後肯定要改革的,我覺得無論什麼改革都要有中國特色,以我們中國人、中國觀衆的需求爲主體。最重要是吸取第五代的教訓,不能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要是他們片面忽略故事,而我又片面強調劇本而忽略聲光畫影,那又成了開歷史的倒車了。”
李杜眼珠子一轉,笑道:“那是那是。編劇這麼重要,以後我們文學組的薪水你要往高了開了!”
……
說話之間,已經有一個編劇擡起頭來,一推鍵盤,拿起易青放在桌子上的飲料就喝。
不過十分鐘時間,那袋飲料已經被分光了,所有的編劇都完成了自己的分劇本任務,開始往文學組的秘書小姐電腦上傳文檔;然後通過那臺和打印機連接的電腦把稿件打出來。
易素看了看錶,從他進門到所有人寫完,纔不過五十幾分鍾,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文學創作這回事,從來就是創意難覓,操作起來卻簡單。易青找的這十個人,隨便那個在國內那都能獨當一面。李杜一旦有了現成的創意,對他們來說就是分分鐘搞定的事。
秘書小姐拿着十份還帶着點兒熱乎勁兒的稿子放到李杜的桌子上。
李杜拿起十份稿子,翻翻這個,看看那個,點了點頭。
易青道:“你要多久能出成品?”
李杜要做的,就是把這十份稿子最精華的部分糅合在一起,然後加上自己預想的聲、光、畫、影拍攝方案,演員表演的動作設計,以及拍攝場景設計等等東西,完成一個成品劇本。
李杜摸了摸下巴,隨口道:“午飯前吧。你可以通知開會了。”
易青此時對李杜的能力哪還有半點懷疑,高興的吹了聲口哨,推門離去。
……
下午一點三十分。
“李杜的劇本草樣出來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易青給孫茹撥了內線,他自己也有些激動。幾天來一直卡殼的新公司第一部戲的劇本,居然在李杜的手上一個上午就解決了。
“開會!”孫茹在電話裡只說了簡短的兩個字。會議室裡,秘書小姐把影印好的一份份稿子放在開會的各位面前。
李杜解釋道:“我們在策劃這個劇本的文案時,特意考慮了現代香港市民的潛在心態。香港市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一直到九七以前,是有強烈的漂泊感,缺乏一種定位和歸屬意識;九七以後的十年間,主要是一種擔心經濟制度和日常生活的狀態被打破的恐慌;現在五十年不變在香港徹底的鞏固了,香港的市民不再擔心自己一覺醒來,整個香港社會變天,於是他們現在的心理危機,我們猜測是一種本位的危機,一種擔心被身份否認的潛在擔憂。”
“本位危機?”孫茹疑惑的問道:“什麼意思?”
易青笑道:“其實說白了就是搞不清自己是‘香港人’,還是中國人。”
“有區別嗎?”依依問道。
“當然有區別,”李杜道:“香港是一個特別行政區,不是一個國家。但是上百年來,香港人一直以一個獨立小王國自居。一方面,他們滿足於偏安的生活,對政治沒有感覺;另一方面,在國籍上自我認證的混亂,尋致了文化體系的混亂,香港始終處在一種文化匱乏的景況中,不知道自己應該屬於西方,還是屬於東方。”
易青笑道:“阿杜說的有點複雜了。不用整那些太哲地。簡單說,我們覺得香港人現在希望世界上的人把他們歸於中國人這個羣體。也就是說缺乏一種歸屬感。”
寧倩華拍手道:“這個有點意思。也許你們大陸人都有大國情節,你們一生下來就有一個國籍,背後有一個雖然還不太富裕但是非常強大的祖國。你們體會不到我們香港社會的這種普遍感受,就好象猶太人一樣。沒有祖國地滋味讓人空落落的,只能以國際人來自我解嘲,我們香港人出生下來就不知道自己算哪國人,迴歸這麼多年了,大家還是會把香港人和中國人分開來說,這在情感上是很彆扭的。演藝界的人象成龍大哥、星爺、偉仔、梁家輝、吳司遠、曾智偉他們,已經在不同的平臺上說過無數次了。我們香港人也需要歸屬感,需要文化自豪感,不能再做文化沙漠裡的浪子了。”
易青道:“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所要迎合的,就是這種歷史和時代的呼聲,應運而生的時代需求。在藝術家的渲染下和商業結合,創造利潤。可以預見我們地新片一定大賣!怎麼樣?幹起來吧!”
孫茹笑道:“好了!現在我們各部門。尤其是藝創的幾個小組,好好看看手上地劇本草樣,十分鐘以後大家交流一下具體操作方案。”
董事長髮話了,大家埋頭看起劇本來。
新戲《潛龍於淵這個劇本,寫的是一個在香港長大的孩子和一個在大陸長大的孩子,兩個男孩子在時代顛沛的浪潮中結下生死友誼,義氣深重。
其後。兩人成年後,大陸的這個偷渡到香港做了大圈幫的龍頭扛靶子;香港地這個從國外念國際金融回來回來被中央政府選中成爲金融狙擊手。
九七回歸,國際金融獵人們紛紛出手狙擊香港股市,希望通過迴歸期間香港人心不穩大撈一筆;本港受外國勢力扶植的黑幫也蠢蠢欲動,準備製造混亂,分得一杯羹。
此時男一號受中央政府之命介入香港股市金融危機,男二號也因江湖恩怨捲入黑幫糾紛。雙雄聯手,爲民族大義、爲兄弟手足,鏖戰羣魔,諸方勢力粉墨登場。精彩紛呈。
整個影片以2050年的兩兄弟中年重逢開始,在當年常去的茶樓回憶往事;影片結尾是九七年香港迴歸儀式上,兩人分站會場兩角。遙望英國國旗降下,火一般燦爛的五星紅旗升起,兄弟倆會心相視一笑。
整個劇本採取了一種用矛盾推動矛盾的寫法,劇情上非常緊湊;從藝術角度來說,對人物性格和大時代的滄桑、恢弘感的把握和醞釀很見功力,從商業角度來說,有槍戰、商戰股戰、男女主角愛情鬥法等等,噱頭很足。
僅僅只是劇本讀來就已經令人有蕩氣迴腸的感覺,跟一般摳摳梭梭十分小氣地黑幫戲不同,看這樣的戲很容易使人想起香港電影全盛時期那些大氣磅礴的具有時代歷史烙印地經典電影。
李想看完全文,狠狠的吸了口氣,嘆道:“太他媽酷了!老易,讓我來演這個黑幫老大好不好,太酷了!”
“你?”易青就坐在他隔壁,鄙夷的推了他一把,道:“你做羣衆演員好了,就是剛出場馬上被砍死的那個。”
孫茹沉吟道:“這個戲必須得用本港的大明星來演。”
李杜立刻道:“我就是這個意思。這個戲比較大,沒名氣沒演技的新人撐不起來。所以我保守估算過,這個戲起碼要投入五千萬以上,如果理想一點,希望有八千萬左右的資金,就能請好一點的明星來拍了。”
這話一說,大家相顧駭然。新公司第一個戲就下這麼大本錢,要是票房賠了,那簡直可以考慮直接關門了。
“八千萬……”依依擔憂的看了一眼孫茹,道:“公司恐怕目前沒有這麼多錢吧?”
孫茹有多少錢,易青當然最清楚,他輕輕拍了拍孫茹的手,溫言道:“別犯愁。我們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實在不行,片酬方面緊縮一點,我們回國內找實力派的演員來演。”
孫茹想了一下,道:“要看拍攝期而定了。公司目前可以馬上支用的流動資金,大約在一千一二百萬左右,足夠先啓動前期籌備開拍的工作了;一個月後,大約十一月初,美國那邊的產業會有四百萬美圓的收益,到明年年初,也就是三四個月後,保守估計又會有五百多萬美圓的資產收益。今年的全部產業收入都在這裡了,可以全部拿出來,大概也夠做一點事情了吧?”
易青看孫茹一眼,心中感動,他知道孫茹對他的支持是毫無保留的。
她嘴上說的輕巧,實際上是把十億遺產的一年收益全部拿了出來;但是維持這些產業本身是要花費不少錢的,這筆帳她卻不算——也就是說,這個新戲如果不賺錢,孫老爺子留給孫茹的一些產業就會無以爲續,可能就要被迫讓孫茹買掉一部分爺爺的遺產了。
易青笑道:“好,既然資金的問題解決了,那第一項提議,關於新戲的劇本審覈,就算通過了,我們現在決定要拍這個劇本了對吧?大家有沒有什麼反對的意見談一談?”
大家面面相覷,都沒意見,全體通過。
孫茹道:“現在我提議劇組構成名單。導演當然是由易青擔任,李想、單少玉作副導演,負責演員和統籌;我擔任監製,請寧姐來兼任我們的製片主管;羅綱爲攝影指尋,何風爲錄音指尋;請美術組的老陳師傅作爲美術指導……這幾個人選大家都沒意見吧?”
說到這裡,易青和羅綱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黯然神傷。一羣好朋友在一起做事業本來是很開心的一件事,可是偏偏少了一個人。
跟楊嫺兒失去聯繫,是易青一直耿耿於懷的一件事;沒辦法,就連讓羅綱專程回北京楊首長家去找也沒消息,連楊上將自己也不知道寶貝女兒揹着畫夾去哪裡流浪去了。
易青聽到孫茹安排美術組的老陳負責新戲的美術,心裡更加情不自禁的想念起楊嫺兒來。老陳師傅經驗和基本功力當然是十分足夠,但是比起楊嫺兒的才華橫溢、創意百出的那種天分,當然是有天壤之別。
依依和孫茹當然知道易青心裡在想什麼,孫茹輕輕咳嗽了一聲道:“男女主演方面,請易導跟大家說說想法吧。”
易青定了定神,道:“這個戲基本還是男人戲,沒辦法,這個跟香港觀衆的觀影傳統有關。所以女演員方面,用我們自己的演員已經綽綽有餘。”說着,易青溫柔的看着依依道:“單以演技而論,我反而會擔心香港的男明星們不夠實力和我們的女演員對戲。”
依依看着易素,點頭嫣然一笑,她也看了劇本,裡面的兩個女主角,其實只是男一號和男二號的輔助,她當然可以勝任。
易青見她點頭,含笑接着道:“女一號,也就是男一號身邊的美麗的金融獵手助理這個角色,請周依依小姐來出演,男二號的妻子那位有點黑社會大姐氣質的角色,我打算請現在在北京分部的盧雲小姐來出演。”
易青這樣安排,即使是陳雲可和吳明玉也不能有什麼意見,畢竟依依和小云一個是上過戛納和香港金像獎之夜的實力派;一個是在國內炙手可熱,演過幾部大受流行追捧的名電視劇的玉女紅星——她們給依依和小云讓路是理所應當的。
“至於男主角,”易青沉吟道:“早上到現在我想了好幾個小時了,我以爲不考慮片酬的話,請樑超偉先生和樑佳輝先生兩位來演出最爲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