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之後,再沒有人敢發言。
易青雖然裝做目不斜視,但是還是清楚的感覺到,自從說了那番話後,孫茹偷看了他至少三眼。
第二題是音樂題,一段非常悠揚的音樂,讓人聯想起草原和農場,朵朵白雲。
考生們又開始發表自己的見解,對這段音樂好一通評論,力圖挽回剛纔失去的分數。
一位老師道:“說說這段音樂適合用在什麼樣的電影段落裡。”
有說抒情的,有說離別的,有說愛情片裡的,有說適合主旋律影片的……
“戰爭電影,”孫茹恬淡的一笑,說道:“象《勇敢者之心》、《角鬥士》這樣以大場面爲主的戰爭影片,適合用這段音樂。”
考生們又是一片目瞪口呆。這麼柔和的慢板,怎麼能用在激烈的戰爭影片裡?
易青由衷的讚道:“同意啊!激烈的大場面調度本來就容易因爲過於強烈的刺激引發觀衆的視覺疲勞,一段舒緩的音樂不但能緩解觀衆的情緒,還能起到對比烘托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能加強人文關懷的潛在暗示,利於表達導演的思維語彙,這是很高明的電影思維和藝術思維。”
孫茹甜甜一笑,看易青的眼神裡也溫柔了許多。
易青接着道:“第四節第二個間奏那裡,長笛如果改成蘇格蘭風笛,效果更好。”
這下連孫茹都聽呆了。
一個女老師訝然看易青一眼,問道:“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你確定是第四節第二個間奏?”
說着,她疑惑的按了回播鍵,把剛纔的那段音樂再聽了一遍,聽到第四小節的時候,臉色明顯一變。
電影學院導演系的二試往往會邀請美術和錄音系的專業老師參加,這位女老師正是錄音系的副主任教員,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多年的老聲樂專家。
她把第四節反覆聽了兩遍,自己再幻想蘇格蘭風笛的聲音,良久,她盯着易青看了兩秒,輕輕點了點頭,道:“你以前學聲樂的?你居然有記憶音階和間奏的能力。”
記憶音階和間奏,至少應該是學了十年以上樂器的專業人士才能具備的能力,這位老師當然不會想到,易青的記憶力竟到了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境界,記一個上百音階的交響樂小段,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是,”易青答道:“沒學過聲樂,我只是記憶力比較好一點而已。”
這句看似謙虛的話,再度令人側目,有時候謙虛比自誇還容易讓人產生仰視的心態。
第三題,是影像題。考得是導演的基本功,就是放一段影像,大概一百多個鏡頭,然後讓學生看一遍,接着讓大家逐一開始背鏡頭。
背得時候除了要說出每個鏡頭所敘述的內容之外,還要說出景別和鏡頭長度爲好。
影像一放完,大家就搶着要先背。誰也不傻,記憶這種東西,拖得時間越久忘得越多,還是先背的人佔便宜。
孫茹依然是不緊不慢的咬着吸管。她似乎跟易青別上勁了,一連兩場都被易青搶了風頭,她對自己背鏡頭的能力非常自信,當然要在這一題上壓過易青。
要知道,她可是六歲開始就被訓練背鏡頭的。
前面八個人全部背完,最好成績有背二十幾個鏡頭的,能背十幾個鏡頭的已經是少數。
孫茹看易青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噘了噘小嘴,也沒再跟他客氣,先背了起來。
條理清晰明確,景別、長度、內容一點不差,孫茹整整背了四十七個鏡頭,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幾位老師滿臉堆笑,互相點頭。看一遍,四十七個鏡頭,即使是專業的教授、博士生也不見得有把握做到,這個孫茹不愧是電影世家子弟,太優秀了。
只剩易青沒背了。易青低頭想了一會兒,沒出聲。
一些幸災樂禍的笑聲輕輕在考生中響起,大家以爲易青大概是隔了時間太久,全忘光了。
誰讓他剛纔那麼出風頭,妒忌心人人都有。
那位錄音系的女老師顯然對易青印象極好,柔聲道:“慢慢來,不要急,忘了不要緊,能想起多少是多少。”
易青搖頭道:“不是的,我沒忘,我是在心裡數這個段子一共有多少個鏡頭……”
“啊?”考生們吃驚的張大了嘴,隨即面現不屑,見過吹牛的,沒見過吹牛吹得這麼沒邊兒的。
孫茹看着易青,一臉的不相信。
易青再想了一想,慢慢的說道:“這個段子一共是一百七十八個鏡頭,最長的七秒,最斷的一秒半,第一個鏡頭是……”
“……第一百七十八個鏡頭是全景,長度兩秒,背景用的音效是蟬鳴,內容是……”
易青滔滔不絕的整整說了十幾分鍾。一百七十八個鏡頭,一個不落,一點不差。
所有人都傻了。
老師們呆呆的望着易青。中間的那位主考手指明顯在微微的顫動。
電影學院建校以來,還沒有一位老師或者學生能夠連續背影像鏡頭超過100個的。這樣的記憶力,簡直太瘋狂了……
“好……好,”一位老師最快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道:“上午的考試就是這樣,大家準備一下,下午兩點集合。”
易青隨着人羣一起走出表導樓,老遠就看見小云在警戒線後面衝他興奮的招手。
易青笑着向她走過去,忽然聽見後面一把清亮的女聲好象在叫他:“喂!喂……你……”
易青循聲轉頭,迎面對上孫茹晶瑩閃亮的眸子,心裡暗笑,立刻裝做滿不在乎的酷酷樣子,站在那裡等着她說話。
“喂,”孫茹一臉的爭強好勝,氣沖沖的說道:“剛纔那段片子,你以前看過對不對!”
易青不禁失笑,道:“你就爲了問我這個?”
“你一定看過!肯定還練習過背這段鏡頭!”孫茹一口咬定:“不然你不可能全部都背下來!你事先知道考題了?你說話啊!”
易青皺了皺眉頭,這丫頭一看就是個被寵壞捧壞的千金大小姐,自我感覺太良好了。要是易青告訴她,自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背鏡頭,不知道會不會把她氣暈過去。
“易青!”小云看見易青半天不走過來,停了下來跟一個漂亮女孩子說話,連忙鑽過警戒線跑了過來,反正考試暫告一段落,也沒人管她。
易青回頭看了小云一眼,轉過臉來,清晰響亮的對孫茹說道:“第一,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下次你有事麻煩請教別人的時候,應該先問姓名;第二,不見得你做不到的事,別人也都做不到。謝謝,再見!”
說完,易青頭也不回的朝小云走了過去,兩人親密的並肩穿過警戒線,很快沒入人羣之中。
其實易青那些話說的不算大聲,可在孫茹聽來卻好象所有周圍的人都聽到了,正在嘲笑她一樣!
孫茹遠遠的看着易青和小云的背影,一股莫名的醋意從心頭涌了上來,她氣得小臉通紅,咬牙低聲道:“拽什麼拽嘛!誰稀罕你!自大狂!”
……
下午考得是劇作小品。
易青拿到考題時,不禁搖頭苦笑。就在幾天前,他還不知道寫劇本或者劇作小品跟寫小說有什麼區別,就象很多人不知道影評跟觀後感有什麼區別一樣。
所以他考文學系一試纔會落榜。
昨天下午,他至少看了幾十萬字關於劇本劇作的專業書籍,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自己大罵文學系沒眼光時的無知,自己偷偷汗了一把。
幸好今時今日的易青已經不是考文學系是的易青了。
他胸有成竹的完成了整篇劇作,在所有考生中第一個交卷離去。
他起身交卷的時候,離他三張桌子左右的孫茹小嘴噘得能掛鏡頭——她緊趕慢趕就是要搶在易青前面寫完,結果還是被他佔了先。
收卷子的老師漫不經心的看了兩眼易青的卷子,第三眼就被吸引住了,他拿起卷子對另一位監考的老師說道:“看,這個考生真是奇怪,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