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長風。
遲暮的昏日和初升的新月掛在蒼涼的天上。
遍地的屍體,滿目的血腥。屠戮過後的修羅場上,已經換了尉將服色的花木蘭渾身浴血,在死人堆裡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和幾個戰友相互攙扶着打量着這瘡痍一片的戰場。
遠處,影影綽綽可以看見幾個人影跌跌捶撞的晃動着;戰場的各個角落,都有勝利一方的戰士茫然的走動着,在一堆殘肢斷體中找尋着自己戰友一一或生或死,只不過是一臉血污,兩行熱淚……
花木蘭慢慢的走到那株開滿了粉紅色悽美花朵的樹下,解下了自己缺損的寶劍,埋進了土裡。
這是一場慘勝。勝利的一方沒有像俗氣的大路貨影視劇一樣歡呼慶勝,只有劫後餘生的欣喜和麪對大量生命消逝時人類固有的迷茫和悲壯的情緒。
這個場面動用了易家班全組八位攝影師。羅綱帶着一組四個攝影,一位經驗老到的前輩攝影師帶着另一組兩個攝影師從“戰場”的兩個方向多個取位角度拍攝着這個場面。
在最高的位置上,一個吊頂拴着一架“大炮”大號攝影機按照羅綱事先設定的速度緩緩的拉着整個戰場地全景長鏡頭;在它的下面一點位置,是另一架“大炮”用來拍攝戰場的固定遠景;一個取中景的攝影機鏡頭上薄薄的抹了一層指甲油,使拍攝的效果像是一雙淚眼婆娑的眼睛在觀察戰場一樣;另外兩個近景鏡頭用來拍攝戰場各個角落的情景;還有兩個定位鏡頭。一個拍攝花木蘭和戰友相互攙扶的中景,然後緩緩地跟着行動中的演員到樹下,拍攝演員的背對鏡頭的部分表演;這次唯一動用的一支“小炮”拍攝的是在花樹下埋劍的小意地手、列、泥土的特寫,然後鏡頭向側後拉開,呈現花木蘭秀美而蒼白的面部側面特寫。
最難的也是最妙的設計,易青要求羅綱親自來完成一一花木蘭埋劍之後,羅綱用一個三角形的支架靠在自己地腰上,從下向上仰拍整棵花樹,一點一點的“摳”着往上拍。模擬花木蘭埋劍之後在樹下仰面掃視整棵花樹時的感覺。
這個拍法是易青從當年一個主旋律電影中一位不知名的攝影師拍攝毛主席像地手法中得到的靈感。易青記得當年在學院拉片地時候,那個鏡頭令他雀躍起來叫好一一用“小炮”從毛主席像的腳面開始向內摳着往上拍,鏡頭焦距不停密集的向內微調,儘管在當年的機器條件下,拍出來的效果有點模糊,但是依然令觀衆產生了一種奇特的視像錯覺,就好象這尊毛主席像突然活了!
拍靜態事物拍出了動態感覺。鏡頭裡的毛主席像彷彿身體前傾着象鏡頭這個方向招手,然後又伸手指着藍天一樣一一這個拍攝手法在當年那個思想僵化、藝術理念單一的時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創新”,但是易青認爲那可能是當時攝影器材落後、膠片不足導致攝影師不得不這麼拍才誤打誤撞拍出地這種效果。
不過這個鏡頭很給了易青很大的啓發,後來他很喜歡在作品裡使用這種創作理念一一在靜態中尋找符合人物心理語言和節奏的動態,同時也在動態中尋找一種能昇華主題引人停下來思考的靜態。
羅綱的這個鏡頭,無論是在創作技術手法上和構圖用光上。還是在機器和所用膠片的質量上,比易青當年看到的那個鏡頭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易青在監視器上看到的效果也令人興奮不已,要不是何風那邊正在收音,易青和孫茹簡直忍不住要開口轟然叫好。
整個樹竟似突然活了過來。變成了一個用慈悲憐憫的目光注視着殺戮場上一切的仙人的感覺,滿樹的花瓣都在鏡頭裡微微的搖曳着。產生一種奇幻的動感,好象在悲傷的訴說着什麼。
鏡頭意猶未盡的停留在樹冠花瓣最多的部分。易青突然覺得手上一向穩定的羅綱很失水準的搖了搖,鏡頭裡的景物忽然模糊了一下……
“這死胖子,該減肥了!”易青一邊想着,一邊面現戲謔的笑容,扭頭看了看孫茹。孫茹狠狠的打了他一下,懲罰他的不厚道。
孫茹當然知道易青在笑什麼,羅綱的這個失誤不是技術上的問題,純粹是因爲他太胖了。易青讓他整個人半蹲半仰躺的把身體扭成那麼個形狀來拍這個鏡頭。全身的力量都吃在一個三角架子上,一連好幾秒下來,羅胖子的腰力不夠用了。
不過目前的鏡頭長度已經足夠用了,最後模糊的那一下剪掉不用就是了,易青還不叫停,真是太促狹了。
“Cut!過了!”易青一邊躲避孫茹的毆打,一邊開心的大聲喊道。
“譁!”
“哇!”
這時要是有不知情的人經過,非得活活嚇出點毛病不可。只見躺了滿地的“屍體”突然紛紛的跳了起來,大聲譁然的叫好,個個其狀恐怖如鬼,滿臉髒兮兮的血污,卻又滿臉高興的笑容,互相拍打擁抱着不知道在高興着什麼。
易青從導演車上站了起來,舉起喇叭大聲道:“現在,我宣佈一一《花木蘭》外景拍攝部分,全部戲份殺青!”
聽見導演的正式宣佈,人羣裡再度爆發出一陣歡呼,攝影師、燈光師、錄音師們和楊嫺兒帶領的美工們一起在原地鼓起掌來。
華星公司的薪酬一般開地都比外面的公司高,《花木蘭》又是個大戲,這半年跟下來。大家都收入頗豐,賺到的錢足夠好好的歇上一年半載不用開工都行。
想到這些,大家在格外高興之餘,都有一種極度勞累之後驟然鬆弛下來的感覺,幾乎連循常例嚮導演鼓掌道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意一把扯下笨重的道具盔甲,向依依飛奔了過去,又是哭又是笑的抱住了依依使勁的搖晃着。
依依含笑撫摩着她地秀髮,她特別能理解小意此時的激動。
用心表演,對於一個演員來說必然是一次靈魂的洗禮。許多以前連自己都不瞭解的內心深處潛意識層面的東西會一一微妙的浮現在心頭。帶給人強烈的震撼;可是當一個階段地表演結束後,那種感覺非常奇妙,就彷彿是一個角色死亡了,自己又回覆可現實生活中的自身本體意識,這對演員來說彷彿是一個朋友或者親人離自己而去了一樣,今人心生悵惘。
所有的人中只有楊嫺兒和她的美工部門不能休息。她指揮着屬下和場工們一點一點的把自己前幾日辛辛苦苦搭起來的景逐一拆掉。從圖紙到實物,再到身體力行地搬搬擡擡。現在又自己親眼看着它們被拆掉……這是楊嫺兒進華星後第一部作品,第一部就擔綱如此巨大投資的影片的美術指導,她這次也可謂是殫精竭智,費盡了心力。
易青站在導演位上,輕輕的搖了搖累得快要斷掉地腰,心裡突然生出無限感慨。當初決定要拍《花木蘭》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後來會有那麼多地艱辛,甚至一度風傳這部戲因爲資金不足而停拍。從培養新人小意到中間收購八大影業的黑股份,再到最後拍攝中面對的種種困難,一切就如一場艱苦的戰爭一樣。終究是讓自己和同事們給熬過來了!
帶領數百人的劇組,深入西北黃土高原邊郊數百里;惡劣的住宿條件、缺水停電、吃不到新鮮蔬菜。買一次水果要開三小時車進城;白天在漫天風沙中拍戲,身上只穿單衣也被汗水溼透;晚上回到住處卻要趕緊換上毛衣,還常常不能洗澡……
不過,看着導演車上整整八大盤待洗的膠盤,想想這一路創作過程中經歷的種種激動、興奮和感動,就覺得一切的辛勞都有了回報。
該回香港了!易青突然間非常想念那明亮寬敞地華星大廈,想念寧倩華和公司行政部門的同事們,尤其想念已經滿了三週歲的兒子念青,這小傢伙該上幼稚園了吧?
……
飛返香港的包機上。
“孫大小姐。我提醒你注意,你已經整整吃了六盤水果沙拉了!”
楊嫺兒笑着對孫茹道:“就算飛機上的東西不要錢,你也不能拿命拼着吃啊!”
“切!”孫茹用靈巧的小香舌舔了舔沾滿了沙拉的上嘴脣,不滿的對楊嫺兒道:“你還不是已經喝了一整筒加冰可樂了?”
依依和小意看着她們兩個直笑,好長時間沒有痛快的吃過水果,甚至連大口喝水喝飲料的滋味也快淡忘了,孫茹和楊嫺兒都是從小生活條件極好的那種女孩,當然受不了。其實就算是吃慣了苦的依依、小云和小意,也已經忍不住喝了好幾杯飲料,吃了幾小盤水果沙拉了。
孫茹見楊嫺兒瞪着她不再吭聲,立刻露出大獲全勝似的笑容,扭頭去看前座上的易青和孔儒在幹什麼了。
易青和孔儒一路上都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案在那裡嘀嘀咕咕一一當初斗的死去活來,恨不得對方死了最好,可現在又這麼有共同語言了。
男人真讓人費解!孫茹狠狠的往嘴裡塞了一塊芒果,好奇的想道……
華星大廈。
現在正是下班時間。華星公司的內部慶祝酒會正在熱鬧的進行,大家把長辦公桌、會議桌在大廳裡拼成兩條,一邊開冷餐會,一邊架上幾架火鍋。
全公司的創作部門和行政部門的人都來了。幾支香檳同時砰砰砰的打開了,白色的泡沫在幾個人的惡意噴灑下濺向了尖叫的人羣。其中最受歡迎的當然是《花木蘭》的主角林小意。
小意尖叫的拉住依依左右躲閃,興奮的臉上紅紅的,和幾個男同事又笑又鬧一一這在從前,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事。
這纔是真正令易青高興和佩服依依的地方。公司多一個好藝員固然使人高興,但更重要的是徹底打開了小意的心扉,使她從某種陰影中走了出來,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一見到男人就臉色發白,害怕的立正站好躲在一邊的那個女孩了。
但是易青也有不開心和令他調悵的事。
第一件是《花木蘭》拍攝階段的財務報表出來了,居然超出了預算七千多萬港幣一一多出來的錢夠再投資一部很象樣的港片了。這就意味着做《花木蘭》後期剪輯、美術處理、錄音合成等工作的時候,要省一點花錢,甚至有些地方可能要壓縮創作空間來遷就公司的財政狀況了。
第二件事是外界那些當初斷言華星必然破產、《花木蘭》必然停拍的媒體。現在又在替華星“憂慮”,他們普遍認爲一部投資五億地電影根本不可能拿回投資來,哪怕是照着全球市場的軌道去運作一一易青這個敗家子這下是賠定了的。與這種明顯地負面宣傳相比小意的八卦誹聞和謠言都已經不值一提了。
第三件事心煩的事就是接下去要面對的好幾攤事情了,簡直千頭萬緒。易青現在恨不得把自己切成幾瓣來用。
“易導,”一個接待員小姐急匆匆的跑過來道:“史蒂文森先生來了!”
易青一下沒反應過來,隨即想起是李恩華來了,連忙招呼了李杜一起迎接出去。
剛走到電梯口,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李恩華帶着兩個保鏢一個秘書。笑容可掬的走了出來。
李杜迎上去欠身叫了聲:“爸!”
易青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李杜,沒想到作爲在美國長大地華裔,他和李恩華的父子關係竟如此的中國化,易青還以爲美國人父子見面都是勾肩搭背“syhight”呢!
李恩華早早的把李杜派到華星來。主要目地還是要觀察恩師選的這個所謂的繼承人。他對孫老爺子當然是忠心的,但是作爲一個那麼傑出的商人和藝術家,他對人對事有自己的獨立判斷,決不會是老爺子叫他效忠什麼人就效忠什麼人的。
李杜是二師兄的獨子這個事實,易青當然是早已心裡有數,只是一直保持着只有他和李杜兩人心照地這種默契,乾脆連孫茹和依依都沒有告訴。孫老爺子當年安排兩個得力愛徒一個從政一個經商,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實在可謂用心良苦;他老人家一輩子都沒動用過李恩華這張牌,易青當然也不會淺薄的一早把這麼大的一張底牌漏出去。
直到這次收購香港黑社會在電影業的黑股份,可以說是驚世的大行動,不但影響華語電影業,而且驚動大陸香港臺灣三地金融證券市場,吸引近千億港幣的資金參戰,這樣才動用了李恩華的力量,畢其功於一役。
李恩華在美國的事業能如此一帆風順。二十幾年內就完成資本積累;李氏國際晉身成爲能與美國宇通這樣超級財團相媲美地國際經濟實體,其實宇通在經濟上的支持和長樂幫在黑道上的扶助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李恩華的第一桶金甚至直接來自於宇通,長樂幫則爲他保駕護航,所以李恩華創業至今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棘手的事。
李恩華和華雲豐是利益相關的多年合作伙伴;華雲豐又是孫茹的舅舅;電子大王史蒂文森·李居然是孫老爺子的二弟子,易青和李恩華又是師兄弟……當初孔儒和香港地社團老大們如果能把這裡面的關係摸個大概,也許死也不會犯那麼低級的錯誤吧?
當下易青引着李恩華有說有笑的向小會議室走去,他和李家父子三人一聊就是好半天,也不知在商量着什麼。
孔儒孤零零的離開喧譁笑鬧的人羣,他反正誰也不熟。樂得清淨。只不過剛纔聽說了史蒂文森·李來到華星了,對於自己這位還未正式謀面的二師兄,他心裡很有些與忐忑,不住的偷眼望向大廳的入口,不知道易青什麼時候帶他進來。
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易青和李思華、李杜才一起出現在大廳門口。易青拍了拍手,剛剛玩鬧完正在大快朵頤的同事們一起停了下來。
易青看了看廳裡,點頭道:“趁着各部門主管都在,我說一下下階段的工作安排。《花木蘭》的後期剪輯和美術加工是當務之急,但是我個人還有事要在香港逗留三四天,所以由孫小姐帶領美術、錄音以及導演組的同事先跟着史蒂文森·李先生出發去美國,我三天後趕到,有關的人員明天下午就要動身,希望大家不辭辛苦,早早做好出發準備。”
話音剛落,孫茹和楊嫺兒帶頭鼓起掌來,大廳裡都是起鬨的叫好聲。
想不到《花木蘭》居然可以去美國做後期!
在這之前,孫茹他們還在天天爲《花木蘭》的洗印和後期加工犯愁。易青當初對媒體誇下了海口,當初對外宣傳的時候可是打着跟好萊塢當年投拍的《花木蘭》一較高下,爲中國女性形象正名的旗號,要是最後砸了,那丟的可是中國人的臉一一參照一下歷年來中國大片的導演們承受的那些壓力,易青要是失敗了,非被全國觀衆的口水給溶解了不可。
但是事實上,行話說“沖洗剪輯減一半”。電影是以聲光畫影爲主要表現方式的東西,無論你素材拍的再好,洗出來效果不好或者剪輯視聽效果不好,所有的努力都會減去一半。
最糟糕的是,觀衆可不管你什麼技術上的原因,人家不是做這行的,也看不出來是哪架機器做的不好,哪類技術不過關,更不會分什麼是工業上的缺失,什麼是藝術上的毛病一一總之看的大家不高興了,一定是導演沒拍好,或者做電影的這些人是窩囊廢。
好萊塢的許多影片,本身的劇情故事爛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俗套到了猶如車間出品一般,但是照樣不會有人說它爛,因爲那些花團錦簇的視聽特技和多蒙太奇手法的剪輯足以彌補一切一一很多人以爲美國電影的故事多精彩多出人意料,其實沒說到點子上,仔細想想任何商業電影的故事無非就是枕頭拳頭驚險加上幾處懸念和包袱。劇本都是那那些劇本,可是人家把鏡頭和素材剪輯拼湊起來的方法出神入化,只要人家能
想到的,就一定能做到。《誅羅紀公園》系列和《星球大戰》那種影片的成功,反覆說明了這一點一一簡單的故事加不簡單的講故事手法,等於成功的商業電影。
反觀中國和各個發展中國家的電影業呢?機器不給勁,鏡頭和鏡頭銜接的地方生硬粗糙,洗印出來的影片要麼光線昏暗,要麼一片散白髮亮。明明知道用這種蒙太奇方案好,但是機器上做不到或者很難作到,往往只能讓創作者的想象向現實妥協低頭。
一個國家的電影工業水平,牽涉到方方面面各種複雜的關係,不是件一促而就的事。要在國內研究開發出象好萊塢那樣水平的洗印、三維動畫、美術後期加工的一整套技術,中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尤其是在電子微器材方面,中國在這個領域目前還幾乎是一片技術空白。
換言之,要寫出《哈利波特》、《指環王》那種電影來,非常容易,中國文化裡那麼多神奇怪異的神話故事,拿出哪個來也不遜色於西方的玄幻故事,但是要真正把這種故事付諸實施搬上銀幕,還要經歷很長的一個技術探索階段。
香港的傳統做法本來是直接向美國和歐洲強國進口機器,當年新義安的中國星就有一套,後來到了易青他們手裡,《潛龍於淵》的效果就是這套傢什做的一一不過這只是美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水平。
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亞洲知識產權侵權風氣突然極大盛行之後,美國和各歐洲強國就紛紛斷絕了向中國的尖端技術和高端器材的出口,此後,無論是香港還是內地,華語電影和美國電影的差距也越拉越大。
爲了使自己的作品效果比較好同時又比較好賣,許多華語電影圈的導演、比如香港的唐紀禮、大陸的張一謀等人,採用的是和美國或者其他電影工業強國的公司合作,租用他們的器材來製作自己的電影后期效果。
比如《十面埋伏》就是在日本洗印製作的;《英雄》和《滿城盡帶黃金甲》是在美國洗印和做的後期。但是實際上,這些技術強國把他們領先於世界的技術壟斷霸權看的比什麼都金貴,怎麼可能把最好的東西拿來給你用?
中國導演和他們的工作團隊在這些國家經受的,簡直就是無時不刻的屈辱,被人象防賊一樣的防着,生怕中國人偷走他們的技術;昂貴的嚇死人的價格,換回的只是人家淘汰下來的上一代機器。
孫老爺子從青年時代起,去美國和歐洲各國做電影交流話動時,目睹一些有關的情況,就非常的受刺激。他立志要研究開發出屬於中國人自己的高端後期洗印技術。
但是在當時那種條件下,靠着蘇聯電影工業專家提供的那點粗糙的技術援助,和國內官方能提供的少到不值一提的一點研究經費,在大陸開發這些技術並生產這些機器簡直是不可能的。連國辦的電影學院都要向美、德、法進口教學機器,何況是其他單位。
所以老爺子把希望寄託在了下一代身上,八十年代的某一個下午,外面正在熱烈的進行第五代電影的討論,在電影學院校黨委辦公室。兩個剛畢業地貧苦青年,在老師面前進行決定自己一生命運的抽籤……
在這數年之後,美國就出現了電子工業大王史蒂文森·李。
藏劍三十年,今天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當易青向華星的同事們大聲宣佈這一消息的時候,李恩華站在一旁,突然熱淚盈眶。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抹了抹眼淚,然後童心未泯的趁勢把這個動作加工成了一個抹額式美國海軍軍禮。這個可愛的動作引得華星公司地人齊聲歡笑鼓掌。
除此之外,《花木蘭》的宣傳方案早就已經拿出來了,由寧倩華這位資深娛樂天后負責籌劃和實施,華星旗下的明星在依依的帶領下進行配合,把小意逐步推向傳媒一一這方面也沒有問題。
易青這三天主要是爲孔儒留下的。原來華星的行政事務多是由易地青自己和寧倩華共同管理的,分工很不明確。不過華星的企業風氣主要是依靠學院系統和大家融洽地感情維繫起來的,真正制度化的部分很。
現在不能再繼續這種現狀了,要委託孔儒整個的管理起來。把易青和寧倩華解放出來專心做自己檀長地事情。這裡面就有很多東西要跟孔儒交接、還有華星行業改革的初步方案,算一算還是很緊的。
……
第二天,孫茹和李恩華帶領着華星藝創部的相關同事一一何風和他的三個錄音工作室夥伴、楊嫺兒和美術組的四位美術師、導演組全體一行十多人登上了李氏國際在中國準飛的小型客機。飛往美國洛杉磯。
在寧倩華和經紀部各位經紀人的安排之下,今天小意和其他華星羣星基本都有活動,整個華星大廈顯得冷清了很多。
今天最忙地要屬易青和孔儒兩人。中午秘書送午餐外賣上去的時候嚇了一跳,只見易青和新晉升的孔總一起坐在易青的大辦公桌後面撓頭苦思,眼前的廢紙團已經扔了一地。
一連三天,易青和孔儒連自己家都沒回,徹底的閉關了。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兩個鬍子拉茬的男人才從文案堆裡擡起頭來。
易青和孔儒一起站在打印機出口前,看着那帶着油墨香地稿子一張張的從哪裡吐出來,突然有種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因爲他們知道這份東西對未來的整個中國電影產業意味着什麼。
這套《華星電影創作及運營規範》共計一百六十七條,分成九個大項,涉及電影行業的方方面面,標誌着代表中國電影業最先進生產力的華星集團,從此告別了那種草臺班子臨時湊合和封建行規式管理的舊有電影生產創作方式。從此步入集團化、正規化的新產業時代。
而這份行業改革計劃的內容,基本以易青和孫老爺子當年地構想爲藍圖。比如說導演方面,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規定了導演必須不署名參加編劇工作一一換句話說,首先就是導演要參加寫劇本,這樣將來拍劇本的時候纔會對本子絕對的熟悉;但是不能署名,也就是說如果拿了什麼編劇獎,這個獎盃是人家編劇的,你參加劇本創作只是你導演工作的一部分,不能成爲架空和取代編劇的藉口。
如果說這個改革加重了導演的負擔。那麼對於演員的改革則減輕了導演的責任。這次改革第一次正式把“演員指導”這個職務寫進行業規範。以往指導演員演戲的都是導演,而導演自己本身根本就不懂表演學,特別是那些不是導演科班的僅僅是從攝影師、美術師、編劇轉行過來的導演;甚至象很多香港導演那樣原來是做武行的、經商的、做電視臺的等等一一不懂表演學的導演只會爲了自己心中追求的表演效果而把演員當作他們創作的工具來用,往往得到的效果反倒完全不如他們自己的構想,因爲表演學是有它自己的一整套客觀規律的,不是心想就能事成的那麼回事。
在整個劇組裡加入“演員指導”之後,其實就是給導演加了一個絕對懂表演的助手,這樣導演只要說出他的藝術要求,演員指導很快能找到啓發演員遵循表演規律進行創作的方法。演員在表演過程中遇到自己完成不了或者有難度地表演任務,也能得到非常專業的幫助一一這樣就大大提高了演員表演的專業性。那種只靠臉蛋和身材的沒有演技的演員,漸漸的在這個行當裡不好混起來;而電影表演裡雜牌軍的情形、花瓶式表演、假俗喊式地不自然的表演這些現象也會得到緩解。
除了導演和演員的部分,對於美術、服裝、錄音、攝影這些創作部門的工作也做出了各類詳細的規範。
相比電影創作部門的改革,這份改革計劃更爲重要的是行政、經營管理方面的重大變革舉措。
比如說,曾經令易青在學生時代非常憤慨地羣衆演員的勞動狀況和經濟剝削的問題。易青在這份改革規範中明確的制定了懲罰條例,嚴厲地打擊歧視羣衆演員、歧視底層弱勢勞動者的行爲;對於羣衆演員的薪酬實行實額發放。
所謂實額發放。就是指帳目上規定了給羣衆演員一天多少錢,發到羣衆演員手上就必須是多少錢;堅決取締製片、羣頭過手剝一半的這種惡劣的行業陋習。
除此之外,還拾羣衆演員規定了免費培訓、集中居住等等福利一一羣衆演員跟角色演員比起來,就象一場戰爭中的普通卒兵一樣,他們的整體素質和工作熱情決定了一個影片的成敗。拍攝地時候他們的表演素質能高一點、配合拍攝再積極一點,只要平均每組鏡頭少NG一次兩次,省下來的錢和導演等人的精力就遠遠的抵值爲他們設福利花費出去的資源了。
除了所謂的製片羣頭過手分一半,還有很多屬於這個行業的。帶有濃重封建行規色彩地陋習一一比如這次《花木蘭》劇組裡出現的採買人員吃回扣問題;還有諸如副導演及其他導演部門人員買賣二類小角色,甚至藉此暗示女演員進行性賭賂之類的行爲一一爲了遏制這些問題,易青提出兩個試行辦法,一是在劇組中設立財務監督員。二是實行劇組財務分立制度。
財務監督員就是劇組裡的LC廉政公署,他們負責監督調查一切劇組的財務狀況。哪個人吃了回扣了,哪個人給導演介紹角色吃了人家好處了,哪個人坑了羣衆演員和場工的錢了,一經財務監督員發現,立刻處理。財務監督員直接對監製和導演負責,如果這個位置的人自己執法犯法,必然遭受雙倍的懲罰一一這等於是專門找個人監督財務。然後導演只要負責監督他一個人。
所謂財務分立制度,就是以後劇組出去不帶自己公司的會計,而是把整個組地財務委託給專業的會計師事務所。這些專業會計師平時不合劇組在一起,每天固定八小時上班,專門替劇組管帳管錢數。但是他們只是計算錢的機器,他們手上決不見真錢,劇組的錢還是從監製和製片主任手上出去,出帳的憑據由會計師來開。這樣一來。有財政權力的人碰不到真錢,碰得到錢的人沒權力分配劇組的錢,就把財務支配權和使用權分立開了,大大減少了貪污的機會。
……這套改革方案當然提出了許多切實可行的辦法,但是根據中國國情,誰都知道這些現象要想這樣就完全絕跡,簡直是不可能的。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要那些人想貪,總有漏洞可鑽。不過至少這樣一來。比起當初不聞不問,把各種陋習視做理所當然的那種落後的、不規範的情形,是好了太多了。
懷着好奇興奮的心情,孫茹和楊嫺兒領着衆人跟在李恩華身後沿着樓梯拾級而上。
樓梯的盡頭,又是一道厚厚的銀色合金鐵閘,牆上一個密碼鎖,旁邊一個指紋辨識器,不同的是,這個密碼鎖要三重密碼才能打開,而指紋辨識器確認來人身份後,上方的一個巴掌大的顯示器裡,出現了一個蒼瘦的華裔老者。顯然是可視電話一類的設施,老者貼近鏡頭仔細的看了看,揚聲器裡傳來他爽朗的笑聲:“哎喲,老闆,來的客人還真不少。”
孫茹和楊嫺兒以及靠得近的同事們下意識的衝着顯示器點了點頭。孫茹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顯示器裡的了老者,這些年跟着易青走南闖北,她也聽出來這個老人操得是易青家鄉的那種地方口音。
李恩華笑道:“開門吧,老貨!”
這個老人彷彿是很長時間沒有人跟他說話所以寂寞壞了的那種感覺,一邊答應一邊還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羅嗦什麼,好半天才開了內鎖,吱得一聲,鐵閘兩邊分開,衆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又是譁然一片。
只見樓上的工作環境顯然要比樓下好了很多。最明顯的就是牆壁和地板很花本錢的用一種蔚藍色的金屬漆油漆過了,隱隱散放着金屬特有的柔和光澤。
李恩華帶着衆人進了鐵閘,回身將密碼鎖調好關上。
孫茹和楊嫺兒迫不及待的打量起這個李氏國際號稱最隱秘的研究室來。
同樣是三百多平的空間,如果說樓下是個擁擠的大車間,樓上則被裝修成漂亮舒適地套房,看來是適應這樓上的工作人員常年不出去而設計建造的。最外間的辦公場所,象是一個大型的客廳。
走進鐵閘門,首先看到的是這個大“客廳”裡地一個三百六十度吧檯一樣的超大辦公桌。桌上圍了一圈的電腦,還有些一時辨認不出的機器精緻地散放在辦公桌附近。
相比樓下的人流複雜,樓上坐在圓環辦公桌上工作地,不過五六人,而且清一色的都是黃種亞裔人,看樣子應該都是中國人的樣子。
在大廳的內側一邊。清一色的十幾扇房門,象是一般住宅家裡的小型臥室,大多數關着門,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孫茹在樓下時。細心的打量過,樓下除了辦公的空間。還有一間小的茶水間、男女廁所、無數地通風系統和攝象監視系統,還有八條送氧氧管道不停的改善這個空間裡的空氣;但是樓上卻看不到這些設施,想必這些設施在每個小房間裡都有一套一一樓上的研究員顯然比較高級,辦公生活條件也好,一定有自己獨立的衛生間、浴室甚至廚房和空氣淨化系統。
李恩華一進門,先拉過剛纔出現在顯示器裡的那位中國南方省籍的老者,笑着介紹道:“這是我們研究所的元老,霍佳教授,簡稱霍老,你們也可以叫他老貨。呵呵!”
孫茹打量了一下,疑惑的道:“聽說四十多年前,清華出走了一位微電子工程技術專家,也是姓霍地,不會就是您吧?”
霍佳神色一凜,一雙枯皮老手顯然顫了一下,長嘆道:“人生一場大夢四十年,誰想到後輩中居然還有人認識我!這是哪家京城名門的小姐,對老北京學界的掌故如此熟悉?”
李恩華肅然道:“他就是我恩師孫教授的後人。獨養的孫女,叫孫茹。”
孫茹連忙向霍佳夫身行禮,道:“我爺爺生前常提起您的事。那時候您所學的專業在國內根本找不到用武之地,所以您冒着巨大的危險出國,當時的人都很不理解您。”
“是啊。”霍佳黯然點了點頭,上世紀七十年代地時候,普通人出國的限制已經放寬,但是科學家出國依然被視爲大逆不道、社會公譴的事一一國家花大價錢培養了你,你不爲國家效力。卻跑到外國去把自己的知識和本事拿去給外國鬼子服務,這種行爲在過去簡直等同於漢奸了。
但是以霍佳當時的情況而論,他從德國留學歸來,身上帶着三四個博士學位,主要攻關的學科就是微電子技術。他那時候所學的,可以說站在當時人類科學的尖端;那時在亞洲,即便是在後來微電子器材與電路設計生產稱霸全球的日本,在他所學的領域也只不過剛剛開始起步。如果他要留在中國發展,只怕要等幾十年還拿不到研究經費,這一身本事就荒廢了。
霍佳的出走當時在北京學術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可很快這個人在國際上就杳無音訊了,漸漸的人們也就淡忘了他,以爲這人不知道老死在那個歐洲小鎮裡了。誰知道,他竟以另一種形勢爲自己的祖國服務,在李氏國際的研究所裡蟄伏了整整三十年。
李恩華感慨的解釋道:“李氏國際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前一年,我開始大量關注和電影高科工業技術有關的幾個科技領域,那時在一個跟諾貝爾研究有關的美國學術週刊上看到了霍老的一篇論文,那時就驚爲天人。霍老當時屈居在一個論水平給他當學生都未必夠格的美國人手下當研究助理,已經將近十年了,真是大材小用,暴殄神器。我開辦這個研究所,第一個重金買斷的科學家就是他,所以說他是這裡的元老。他當時一聽說是給未來的中國電影做研究,立刻表示,只要給他足夠的研究經費,一個月再支付他三百美金的生活費,他就願意出售自己後半生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直到去見馬克思前的全部合約年限。”
孫茹懷着無比敬佩和景仰的心情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地這位老人。他帶着世人的誤解來到海外,一生追祟科學的高峰;儘管祖國的人們不理解他,但他身在海外寧願拋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也要把自己的智慧和知識奉獻給祖國的事業。而且數十年如一日,不求讚美,不計回報。
華星的年輕電影人們個個默默的點着頭,心中有種說不出地感慨。
李恩華哈哈一笑,緩解了一下這有點悲壯的氣氛,對霍老道:“平時跟您哈喇慣了。一下子還真沒反應過來您還是位這麼威風的大人物啊!看來以後不能叫您老貨什麼的了。哦,對了,老貨,去把呆在房裡地人都叫出來見見客人吧?”
霍佳嘿嘿一樂。笑得紅光滿面,他好象非常喜歡李恩華這麼稱呼他。老頭顛兒顛兒的走到那排房間那裡,挨個地敲起門來。
趁着這工夫,李恩華開始給孫茹、楊嫺兒等人介紹正在圓環辦公桌前工作着的幾位中年人。
果然都是中國人的名字,基本都是華裔美國人。雖然孫茹等人都不認識具體誰是誰,不過聽李恩華的介紹動不動就是好幾個博士、博士後的學位,再不然就是在美國某某大學教過書,有一位還參加過諾貝爾某幾個獎的研究工作,聽得孫茹等人不住咋舌。
這些人平時假期很少,整天呆在這裡搞科研,都搞得快神經病了。似乎平時很少說話;好不容易來了羣客人,而且其中不乏孫茹、楊嫺兒這樣極出色的美女,一時間話多的有點忘形了。正好楊嫺兒美術組和何風的錄音組都有幾個女生好奇心重,在電腦上發現了跟自己專業有關的程序,立刻圍上前問七問八,一時間好不熱鬧。
就在他們鬧騰地這短短十幾分鐘的工夫,樓下的研究員們已經傳了四五份單項的初步研究結果上來,看來這裡的研究工作強度還是很高的,這些異於常人的科學癡、科學迷們在這裡的生活想來也不會太多寂寞。
這時間孫茹和楊嫺兒沒有很失儀態的湊到電腦前問長問短。只是很有風度地站在一旁跟李恩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反正她們也心裡有數,這裡隨便拿出樣“無關緊要”的技術來,估計都能把她們倆給嚇一跳。這時候再去露怯那就真的象鄉巴佬一樣了。
陸續的,呆在房間裡的幾位都被霍佳給拉出來了,看來他們在自己房間裡也能做課題,所以對於老貨打攪他們的個人研究生活頗有幾分不滿。
不過待得出到外間,見到孫茹和楊嫺兒這樣的美女時,神情自然又好了很多。加上霍佳和外面的這幾位,這樓上搞科研地科學家一共是十一位。清一色是華裔;大多年齡都在四十歲以上,只有兩位是女性,年齡都不輕了。
聽李恩華和霍佳的介紹,這裡面既有微電子工程專家、電腦程序設計專家這種和電影后期製作有關的科學家和技術人員,還有和電影專業報爲貼近的美術、攝影、錄音程序設計師;甚至還有一位生物及人體結構動態研究專家一一可以說,國際最頂尖的電影后期製作、聲音及圖象合成、攝影洗印等方面的尖端技術所需要的一切科技領域的專才,在這裡全都找齊了。
在李恩華依次介紹這十一位科學家的過程中,孫茹和楊嫺兒都覺得其中有一位看上去年齡在四十歲上下,但是容貌卻十分清俊年輕的男士似乎有點兒眼熟,而且氣質上不知怎麼的,總令人覺得十分親切。
李恩華最後介紹到他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道:“這位是這裡唯一一位電影學科班出身的專家,電影美術及攝影家劉鎮奎先生。”
孫茹習慣性的“哦”了一聲,向這位劉鎮奎先生伸出手去,禮貌性的道:“劉先生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是哪所專業院……”
沒等孫茹說完,楊嫺兒身後一位剛從電影學院畢業被招進華星的女同事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眼睛發光似的問道:“你是……你是哪個劉鎮奎,你不會是那個劉……劉鎮奎吧?”
劉鎮奎微微一笑,對那位女生點了點頭道:“你是電影學院的?我想我就是那個劉鎮奎。”
這兩句莫名其妙的對話把旁邊的幾位科學家弄得一頭霧水。孫茹和楊嫺兒也不解的看着劉鎮奎,覺得這個人身上真地有幾分熟悉的氣息。
那個女生捅了捅孫茹,大聲道:“孫總,你不會吧?你不認識他?他是雙科狀元劉鎮奎啊!整個電影學院有幾個劉鎮奎?”
孫茹猛然想起。大吃一驚,轉頭盯着劉鎮奎問道:“你?90屆的雙科狀元劉鎮奎?”
劉鎮奎微微一笑,搖頭道:“看來你們都是學院的師妹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楊嫺兒訝然看着李恩華,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您真是太……太厲害了,什麼樣的人都能挖到!劉鎮奎居然……居然在您地研究所!”
電影學院90屆英才輩出。有表演系三劍客黃雷、江武、王勁鬆;導演班十一人,半數擠身第六代一流電影人的行列;攝影、錄音、管理等系,更是挑起了二十一世紀初中國電影新生代的大梁。但是,在所有這些電影學院傑出的前輩人才之種,最出色地,甚至可以說是電影學院90年以來最具有傳奇色彩的人,還要數攝影、美術系地雙科狀元劉鎮奎。
劉鎮奎。陝北革命老區某縣出身,家境貧苦,勉強熬到十八歲職高畢業,揹着一袋乾糧坐煤車來到北京謀生,成爲八十年代末那一批進城務工的百萬農民工大軍中的一員。
當時還在做講師,後來成爲美術系主任的王洪海教授發現劉鎮奎的時候,他還在一家普通照相館做一個暗房洗相的學徒。王老師發現該生之後,稍稍與談,立刻被他滿腦子奇異的藝術思維所震撼,驚爲奇根利器。極力慫恿他報考當年的電影學院。
當年三月,學徒劉鎮奎身背畫夾,投考電影學院。按照當時的規定,每個考生可以報考兩個系,劉鎮奎填報了美術系和攝影系。在考試過程中,這個笑容憨厚的小學徒爆發出了驚人地藝術天分和才華,幾乎令愛才的兩系老教師爲之瘋狂。
他的應試作品油畫《老區稼穡》和攝影作品《田間老人》,以極其樸實而內斂的創作手法展現了依附大地的中國農民特有的質樸的內在美,在那個崇尚西化、藝風奢靡趕時髦的九十年代初。這兩個作品震動了整個北京藝壇,令無數在老區戰鬥生活過的老人愴然淚下。
通過繁瑣地筆試面試,這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孩子折服了所有前輩老師,美術系和攝影系主任以及當時主管考試的副院長親點劉鎮奎爲兩系專業考試第一名,這是電影學院歷史上第一個也是至個爲止唯一一個雙科狀元!
往後的四年大學生活中,劉鎮奎在校種種傳奇故事不斷,風頭之健直蓋過多位名蜚藝壇的老前輩。
最傳奇的一次,在西四胡同禮堂的一次各國文化參贊的國際交流會上,隨中央美院某教授出席的劉鎮奎爲了迴應某國參贊輕蔑地所謂中國藝壇無現代美術的觀點。憤然當場作畫。
一半個小時內完成歐洲新美術運動以來四種最流行畫風的油畫作品各一幅,技驚全場,逼得這位參贊文官和在場的該國使館人員向年僅二十一歲的劉鎮奎鞠躬道歉。
參加交流會的各校大學生代表欣喜若狂,以人手爲轎,將劉鎮奎沿着學院路一路擡回西土城,一時轟動京城。
可就在劉鎮奎大學畢業那年,正當學院內外的人們紛紛議論這位驚世天才在走出象牙塔後將會給中國乃至整個世界影壇帶來怎樣的一股風暴時,這位應屆畢業生卻突然間從人間“蒸發”了。
有人傳聞他去了國外,有人竟說他出了車禍;更有甚者,風傳他因爲被一位學院美女所拋棄,從此意志消沉,再沒有提筆創作的靈感了。
慚漸的,隨着第六代導演在國內的風生水起以及他們在國外各重大電影節的嶄露頭角,人們逐漸淡忘了這位當年在校時最出風頭的天才青年藝術家。
只有後來一屆屆的電影學院老師們,在教育和批評類似孫茹和楊嫺兒這樣後來的學生們地時候,還會時常提到劉鎮奎這個“反面教材”——老師們常常說,你們不要以爲自己能考進電影學院就是什麼藝術天才了!就算是天才。也要戒驕戒躁,踏實學習,不要將來畢業了象那個劉鎮奎一樣,一事無成,辜負老師和學院的培養期望,就好象一泓清泉瀉進沙漠裡。一生毫無建樹……
一代轟轟烈烈的雙科狀元,傳奇的大學生英雄,落到這個結局,不免使人嘆惋。不過大家都不知道。當年那個畢業生填報志願的下午,時任電影學院黨委書記的孫國放教授。走進了只有劉鎮奎一人在地學生宿舍,一席談話,改變了這位天才的命運。
這件事,這麼多年來,孫老爺子連孫茹都沒有告訴。
也許在老爺子心目中,這世上真的是有“代溝”這種東西的。就象現在地年輕人永遠無法理解,在當年那個國家風雨飄搖的革命年代,我們地前輩們爲什麼能那麼義無返顧的絲毫不顧個人的名利富貴,爲了國家民族或者某一個理想信念,爲了去拯救幫助一羣自己根本不認識的同胞。就毫不猶豫的拋頭顱撒熱血。
也許在現代人看來,劉鎮奎的選擇是愚蠢的,而孫老爺子的選擇是自私的,這樣的觀點在我們地父祖哪一輩人看來,是那樣的功利和庸俗。
劉鎮奎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下午孫老師對他說的那句話一一你可願意,用一個人的隱姓埋名、忍辱負重,去換取來日中國電影的名揚寰球,傲立世界!
他是願意的。沒有猶豫,沒有後悔。整整二十餘年。當無數不理解他的人罵他批評他一生毫無建樹的時候,他爲中國電影乃至世界電影做出了一項又一項研究成果,卻從來沒有人知道。
在這一刻,孫茹望着這位曾經只生活在傳說中的天才“師兄”,從他地故事裡,面對着人生取捨之間的真義,突然間領悟到了另一重境界。
她想起了當年看過的一個電影,講述新中國的“兩彈元勳”們,隱姓埋名拋妻棄子躲在沙漠裡搞科研的故事。
曾幾何時。她和周圍的那些女生們,還那樣庸俗淺薄的嘲笑過這些傻瓜,批評他們冷落妻子、放棄人倫之樂是多麼的不負責任。
直至今天她才突然明白,人生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名豐別墅吃穿拿之外,還有另一種精神上的生命叫“崇高”!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今天才明白,小時候背過地魯迅先生這句詩中的深意一一今天的人們不瞭解我的志向,就象不瞭解掛在天邊的那棵孤獨的寒星;我願以我滿勝的熱血,向我的祖國和民族奉上我這一生。
戰爭年代,有人前赴後繼、捨生忘死,滿腔鮮血大好頭顱,爲國拋灑毫不猶豫;而和平年代,更有“兩彈元勳”和霍老教授、劉鎮奎師兄這樣的人,爲了祖國的某一項事業,爲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捨棄自我、奉獻青春,如一枝默默燃燒的紅燭,淚乾而盡,留給世間光明溫暖。
我中華民族屹立世界五千年不倒,歷盡無數侵略、無數苦難、無數顛覆破壞、無數挑戰考驗,至今生機無限,屢次涅磐重生,靠得豈不就是這些英雄兒女,中華的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