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真魂出竅間,小尖臉兒取餐回來。見我望着空氣發呆,好奇地問:“誒,李大哥,你看什麼呢?”
“呃……沒看什麼。”我慌忙掩飾,“這首曲子非常好聽,可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哦,這首曲子叫Tears,是很好聽。”她輕鬆給出答案。
“哦,Tears,眼淚,不錯,不錯。”
稍後我也去取餐:幾塊烤牛肉,幾塊烤羊排,幾塊烤鴨。
“誒,你盤子裡怎麼都是肉啊?一點兒青菜都沒有?”小尖臉突然詫異道。
“哦,我從小就不怎麼愛吃青菜,喜歡吃牛羊肉,呵呵。”
“啊?你該不是回民吧?”小尖臉神情似乎緊張起來。
“不是。我只是偏好吃牛羊肉,豬肉也吃,但吃得少。”
“哦……不吃青菜可不好,營養要均衡,來我給你點兒吧。”
說完,她把自己盤子裡的青菜給我挑了一點。
我的心被輕輕觸動了一下,又想起了那個叫張思怡女孩。當年,她就說我偏食不好,給我挑了些青菜。
我忍不住擡起頭,看了看那張小尖臉兒。她的眼睛可真大,真清澈,就和當年那個女孩一樣,清澈如一池春水。
她盤子裡除了幾隻基圍蝦,剩下的差不多全是青菜,真是個食草動物。心想:花一百塊錢吃一肚子青菜,你丫虧不虧啊?
又一想,靠,她虧個屁,反正我買單。
小尖臉也喜歡查戶口,我則心不在焉地應付她。兩人“啊、呃、誒、哦”,邊吃邊聊。
我沒什麼胃口,勉強吃了點就開始抽菸。看着她洋溢着清純笑容的小尖臉,忍不住想:唉,年輕就是不一樣,單純啊!都單純到只剩下物質的地步了。
吃完飯,小尖臉弄了杯冰激淋,又跟我聊了一會兒,忽然問:“大哥,你《仙劍》打到哪一級了?”
“什麼?”我一臉詫異。
“《仙劍》啊,怎麼,你沒玩過?”小尖臉也一臉震驚,那表情就像得知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似的,“你不是搞IT的嗎?”
“我搞IT也不玩遊戲啊?”我解釋,“我年輕時玩過幾天遊戲,過三十以後碰都不碰了。”
“那多沒勁啊。”小尖臉鬱悶地評論着我乏味的生活,“以後咱倆一起玩吧。”
“不行,我不幹。我這輩子都不會碰遊戲,那玩意兒玩物喪志。”
“那好那好,不強迫你,以後我玩《仙劍》,你做飯給我。”
操,你玩遊戲我做飯?給你做夢還差不多。你以爲你真是范冰冰啊?我看你是犯病病。
想到這裡,我按呼叫燈召來了服務生:“買單!”
聽我說要買單,大白兔從她那碩大無比的包裡翻出了一面小鏡子,又拿出只口紅,對着鏡子認真補了幾下口紅。
接着,她起身戴好乳白色的無檐軟呢帽,又戴上白色的羊皮手套,看上去更像只大白兔了。那小尖臉兒被呢帽一襯,越發顯得挺可愛挺CJ(網絡語言,指“純潔”,但有反諷意味)的。
女士優先,我請她走在我前面。出去時對着玻璃門一看,嚯,她穿着高跟鞋比我還高。
並肩走到大街上,我爲她攔了一輛車。
誰知她上了車,卻問我:“你怎麼不上來啊?”
“我要回家了啊?”我以爲她要我送她回宿舍,我才懶得送呢,直接各回各家。
“是啊,咱們不是回家嗎?”
“……”我無語,心裡納悶她這是什麼意思。
“快上來啊。”見我呆着不動,小蘿莉伸手把我拽了進去,“你是住左家莊吧?”
“是啊?”我還是沒搞明白她要耍什麼花招。
“師傅,咱們去左家莊。”
什麼?回家?去左家莊?難道她想跟我回左家莊的家?不會吧……這些八〇後,難道都open到這個程度了?
想到這裡,我一陣鬱悶。想說她兩句,但看到做小鳥依人狀的小尖臉兒,又有些於心不忍。可我根本就沒搞女人的,何況是個比我小一整輪的蘿莉,向人家下毒手自己都過意不去。
終於痛下決心,對大白兔說:“不行,我今兒得回父母家,年還沒過完呢,我還是送你回家吧,你住哪兒?”
“我住租的房子啊。”見我準備甩開她,大白兔有些不高興,撅着個嘴嘟囔道,“這幾天我合租的夥伴家裡來人,吵死了,我不想回去。李大哥你就讓我住你那兒幾天吧,你回父母家也沒關係,只要能上網就成。你看我連內衣化妝品都帶來了。”
說完,她拍了拍身邊那個碩大無比的包包。這時我才明白,那個包爲什麼出奇的大。汗,丫居然是有備而來。
“那……怎麼行?咱們又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嘛。”
本想堅決拒絕,但看着那張充滿期待的小尖臉,不由得又心軟了。唉,我這人就這毛病,總是不好意思拒絕女人。當年,就連B女那麼噁心的老八婆我都賠了一晚上時間,更別說長着這麼張小尖臉的大白兔,實在張不開那嘴。
我垂頭喪氣:“好吧……”
“哦耶!”大白兔爆發出一聲歡呼,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響亮地親了我臉頰一下。
我摸了摸臉頰,心想:看來我還是蠻走運的嘛,軍子這傢伙費了一年多心思,連她的手都沒摸着,最後只得含淚轉讓給我。可我跟她初次約會,居然還被她給啃上了。
把她送到我左家莊的家,我又心想:也不知今晚,這隻傑瑞鼠打算怎麼戲弄我這隻湯姆貓?哼,你喜歡玩貓捉耗子,我可沒那雅興,恕不奉陪。
我跟她簡要介紹了屋裡的情況,拿了電腦包準備閃。
走到門廳,忽然聽到一聲:“守傑,你等等我。”
我突然有種觸電般的感覺,彷彿聽到了孫倩的聲音。
我扭身朝後看。不,不是孫倩,是大白兔,她又送上一個香吻。
我再次猝不及防,被她啃到臉蛋了。覺得這隻傑瑞鼠熱情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又暗中告誡自己:不,我不能幹對不起孫倩的事。
我猛一用力,把她從我身上分開。
與她四目相對,我不由得慌忙轉移視線。媽的,她的眼睛怎麼這麼清澈?讓我一看到就不由得心裡發虛。
我緩了緩神,說:“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
她站在樓道里目送我離開,我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我伸手攔了一輛車,師傅問:“去哪兒?”
“去酒仙橋吧。”
又是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了。我打開燈,屋裡陳設依舊,只是地上又積了一層灰。
我放下包走進次臥——以前和孫倩第一次有肌膚之親的地方。我靠在牀頭點了支菸,又陷入對往事的回憶。
那回憶是美好的,那回憶是痛苦的;那回憶是天堂,那回憶是地獄。在美好與痛苦、天堂與地獄的反覆穿行中,不知不覺又一次淚流滿面。
我從牀頭櫃翻出一張面巾紙,擦了擦眼淚。這盒面巾紙是孫倩生前親手買的,自從她搬到我家就再沒動過。
我走到亡妻的衣櫥裡,找到了她曾穿過的衣服,長久地,深深地嗅着,回味着她的氣息。
我突然感覺到,整個房子裡都是她的氣息,她的影子,她無處不在,她陪伴着我,卻又不肯讓我看到,不肯跟我說話。
人生就是一場夢。孫倩走了,可她用過的東西都還在。哪怕是一件衣服,一雙鞋子,甚至是一盒紙巾,都似乎附着了她的靈氣,讓我思念,讓我感傷,讓我欷歔。
我開始清掃房間,一點點把地板拖淨,把傢俱擦亮,就連屋裡的小擺件,擦拭過後都按照原樣擺好,哪怕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我不停忙碌,打掃這間再不會有人住的屋子。這樣做沒意義嗎?不,有意義。這是孫倩的房子,房產證上還寫着她的名字,我幫她整理,她肯定會高興的。
忙到後半夜,才把所有角落都清掃完畢,連吊燈都擦拭了一遍。
我坐在沙發上精疲力竭。關掉吊燈,把檯燈壁燈都打開,房間裡頓時充滿了溫馨雅緻,就像我第一次到她家做客時那樣。
我感覺口渴,就到廚房燒水。我第一次到她家做客,她就用那個壺給我燒了水,那壺上似乎還帶着她的氣息。我緊緊握住水壺的柄,那可是她曾經緊握過的啊,握住它就像握住她的手。
我泡了兩杯茶放在茶几上,一個人靜靜地回想着、模仿着,當年跟她坐在一起促膝長談的景象。
倘若能換回時光倒流,讓我再體會一次與孫倩相聚的感覺,哪怕讓我少活二十年,不,三十年,我都心甘情願。
我忽然很後悔當初爲什麼同意把孫倩下葬。早知道我只能像現在這樣,單靠憑弔她用過的東西來思念她,就不如把她留在家裡,每天守着她,跟她說話……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迷離中我又回到了她的辦公室。我看到穿着杏色短裙和淺金色魚嘴鞋的她向我款款走來,雙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驕傲地揚起小臉;笨頭笨腦的我滿臉油汗,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才醒來。醒後才發現,自己和衣而臥就在沙發上睡了一宿。大概是流淚的緣故,眼角有好多分泌物,黏得眼睛都難以睜開。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洗臉時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
這大半年我老多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看上去真不舒服。又想到以前孫倩就站在這鏡子前梳妝打扮,物是人非,更覺淒涼。
洗漱完畢,我準備返回左家莊。臨出門,又忍不住返回各個房間詳視一遍,再次摸了摸她穿過的衣服。這才走到門口,對着空無一人的客廳說:“我回去了,過些天再來看你們。”
我所說的“你們”,就是孫倩的房子,還有房間裡的沙發、茶几、茶杯、水壺、牀、衣服……這些本無生命的東西,卻因見證了我和孫倩的愛情,在我心中有了崇高的地位。今後,我會一直小心守護它們,直到我與她重逢。
回到左家莊家門口,我按了按門鈴,沒人應。
自己掏出鑰匙開門進屋,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大白兔呢?走了?這丫頭,真沒禮貌,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
不對,怎麼靴子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