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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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很快浸透了唐儷辭雪白的中衣,邵延屏突然驚醒,大叫一聲,“唐……唐公子……”衆人一擁而上,然而唐儷辭站得筆直,並不需要人扶,他劍刃在胸,稍一動彈只怕傷得更重,邵延屏一隻手伸出,卻不敢去扶他,只叫道快快快,快去請大夫!餘負人踉蹌退出衆人之外,眼前所見,不可置信他竟然真的殺了唐儷辭!那……剛纔那一切只是他狂亂中的幻想,不該是真的……

唐儷辭右手往前一遞,邵延屏連忙接過他手裡的瓷碗,只見碗中半碗清水,水中浸着一枚色澤淡黃,質感柔膩的圓形藥丸,猶如核桃大小,尚未接到面前,已嗅到淡雅幽香。這顆藥丸必定是重要之物,否則唐儷辭不會端着它不放,邵延屏心念一動,“這是傷藥?”唐儷辭脣齒微動,搖了搖頭,旁人手足無措,他伸手點了自己傷口周圍數處穴道,唰的一聲反手將青珞拔了出來。衆人齊聲驚呼,劍出,鮮血隨之狂噴而出,邵延屏急急將手裡的瓷碗放下,將他扶住,“怎麼辦?怎麼辦?餘負人你真是……真是荒唐……”平時只有他告訴別人“怎麼辦”,如今他自己問起旁人“怎麼辦”之時,衆人臉色蒼白,面面相覷,唐儷辭若死,江湖接下去的大局該如何處理?柳眼被沈郎魂劫走,撫翠未死,紅蟬娘子走脫,猩鬼九心丸的解藥未得,如果風流店死灰復燃,如何是好?何況唐儷辭身爲國丈義子,一旦國丈府問罪下來,善鋒堂如何交代?

“關起院門……”唐儷辭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將在場所有人名……登記造冊……咳……”邵延屏已然混亂的頭腦陡然一清,“是了是了,拿紙筆來,人人留下姓名,今日之事絕不可泄漏出去,如果傳揚出去,善鋒堂的內奸就在你我之中。”當下立刻有人奉上紙筆,一片忙亂之中,有人指揮列隊,一一錄下姓名。唐儷辭脣角微勾,餘負人目不轉睛的看着他,混亂不清的頭腦中仍然只覺那是似笑非笑,他在笑什麼?他真的在笑嗎?或者……只是習以爲常?凝目細看之下,頭腦漸漸清醒,他又見唐儷辭分明是傷在胸口,卻手按腹部,那是爲什麼?

在衆人留名之時,邵延屏將唐儷辭橫抱起來,快步奔向他的房間,普珠目注地上的瓷碗,伸手端起,跟着大步而去。

唐儷辭的房間仍舊安靜,偶爾傳出幾聲嬰孩的笑聲,邵延屏抱人闖入房中,只見牀上斜斜倚坐一名身披青袍的女子,鳳鳳扒在那女子身上笑得咯咯直響。驀地邵延屏將渾身是血的唐儷辭抱了進來,那女子啊的一聲驚呼,踉蹌自牀上下來,鳳鳳嘴巴一扁,笑眼變淚眼,哇的一聲放聲大哭。邵延屏心急火燎,來不及顧及房中人感受,匆匆將唐儷辭放在牀上,撕開他胸前衣襟,露出青珞所傷的傷口。青珞劍薄,穿身而過所留的傷口不大,鮮血狂噴而出之後卻不再流血,邵延屏爲唐儷辭敷上傷藥,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此重傷,究竟能不能醫?普珠隨後踏入房中,將那白色瓷碗遞到青衣女子面前,西方桃站在門口,柔聲道,“這瓷碗名喚‘洗垢’,任何清水倒入碗中,都會化爲世上少有的無塵無垢至清之水,用以煮茶釀酒都是絕妙,用來送藥也是一樣。碗裡黃色藥丸看起來很像少林大還丹,是培源固本的良藥,姑娘這就服下吧,莫枉費了唐公子一番好意。”這普普通通一個白瓷碗和一顆藥丸,西方桃居然能看穿其中妙處,果然見識過人。

邵延屏聽說那是少林大還丹,猛地省起,“這藥可還有麼?”西方桃緩緩搖頭,“少林大還丹調氣養息,是一味緩藥,多用治療內傷,唐公子胸前一劍卻是外傷,需要上好的外傷之藥。”青衣女子接過瓷碗,眼中微現悽然之色,“他……他怎會受傷如此?”震驚之後,她卻不再驚惶,問出這一句,已有鎮定之態。邵延屏苦笑,“這……一切都是誤會,對了,普珠上師,桃姑娘,兩位助我看住餘賢侄,他的毒傷初解,闖下大禍心裡想必也不好受,代我開導。”普珠合十一禮,與西方桃緩步而去。

“阿誰姑娘……”唐儷辭傷勢雖重,人很清醒,“請服藥。”青衣女子將洗垢碗內連藥帶水一起服下,緩步走到塌邊,“我沒事,已經好了很多,唐公子爲我身受重傷,阿誰實在罪孽深重。”邵延屏越發苦笑,“這都是我照顧不周,思慮不細,餘負人中毒癲狂,我卻始終未曾想過他當真能傷得了唐公子,唉……”阿誰凝視唐儷辭略顯蒼白的臉色,無論多麼疲憊、受了怎樣的傷,他的臉從來不缺血色,此時雙頰仍有紅暈,實在有些奇怪。唐儷辭微微一笑,“是我自己不慎,咳……邵先生連日辛苦,唐儷辭也未幫得上忙,實在慚愧。”邵延屏心道我要你幫忙之時你不見蹤影,此時你又躺在牀上,一句慚愧就輕輕揭過,實在是便宜之極,嘴上卻乾笑一聲,“我等碌碌而爲,哪有唐公子運籌帷幄來得辛苦?你靜心療養,今天的事絕對不會傳揚出去,我向你保證。”唐儷辭本在微笑,此時脣角的笑意略略上翹,語聲很輕、卻是毫不懷疑的道,“今天的事……怎麼可能不傳揚出去?我既然說了不想傳揚出去,結果必定會傳揚出去……”

邵延屏張大嘴巴,“你你你……你故意要人把你重傷的事傳揚出去?”唐儷辭眼簾微闔,“在劍會封口令下,誰敢將我重傷之事傳揚出去?但唐儷辭如果重傷,萬竅齋必定受影響,國丈府必定問罪善鋒堂,中原劍會就要多遭風波,說不定……麻煩太大還會翻船,我說的對不對?”邵延屏額上差點有冷汗沁出,這位公子爺客氣的時候很客氣,斯文的時候極斯文,坦白的時候還坦白得真清楚無情,“不錯。”唐儷辭慢慢的道,“所以……消息一定會傳揚出去,只看在中原劍會壓力之下,究竟是誰有這樣的底氣,不怕劍會的追究,而能把消息傳揚出去……”邵延屏壓低聲音,“你真的認定現在劍會中還有風流店的奸細?”唐儷辭微微一笑,“你知道風流店攻上好雲山時,究竟是誰在水井之中下毒麼?”邵延屏汗顏,“這個……”唐儷辭道,“當時餘負人和蔣文博都在避風林,是誰在水井中下毒,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低聲咳嗽了幾聲,“你不覺得這是個知道的好時機麼?”邵延屏微微變色,的確,這是一個引蛇出洞的機會,但如果消息走漏,代價未免太大。唐儷辭手按腹部,眉間有細微的痛楚之色,“我乾爹不會輕易相信我會死的消息,至於萬竅齋……你傳我印鑑,我寫一封信給——”他話說到此,氣已不足,只得稍稍停了一下。阿誰一直注意着他臉色變化,當下按住他的肩,“你的意思邵先生已經明白,不必再說了。”邵延屏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安排,你好生休息,需要什麼儘管說。”唐儷辭閉目不動,邵延屏輕步離去。

“嗚哇……嗚嗚……”鳳鳳等邵延屏一走,立刻含淚大哭起來,拿着唐儷辭染滿血跡的衣裳碎片不住拉扯,“嗚嗚嗚……”阿誰將他抱了起來,輕輕拍哄,心中半是身爲人母的溫柔喜悅,半是擔憂,大難不死之後能和兒子團聚當然很好,但唐儷辭爲準備那一碗藥物無故重傷,除了擔憂之外,她心底更有一種無言的感受。

那一顆藥丸和那個瓷碗,是唐儷辭從隨身包裹裡取出來的,既然帶在身邊,說明他本來有預定的用途……而怕她流產之後體質畏寒,不能飲冷水,他稍憩之後,端着瓷碗要去廚房煮一碗薑湯來送藥,誰知道突然遭此橫禍。她輕輕嘆了口氣,她這一生對她好的人很多,愛她入骨的也是不少,但從沒有人如此細心體貼的對待她,而不求任何東西。

這就算是世上少見的那種……真心實意對你好,不需要你任何東西的人嗎?她從不認爲自己有如此幸運,能遇見那樣的好人。而唐儷辭,也實在不似那樣無私且溫柔的人,更何況自己也早已給不出任何東西……他何必對她如此好?

他是幾乎沒有缺憾的濁世佳公子,武功才智都是上上之選,甚至家世背景一樣人難匹敵,但……她從心底深深覺得,這個什麼都不缺的人,在他心底深處卻像是缺了很多很多,充滿了一種掙扎的渴望,縱然他隱藏得如此之深,她仍是嗅到了那種……同類的氣息。

她聰慧、理智、淡泊、善於控制自己,甚至……也能堅持住自己的原則,在再極端的環境中也不曾做過違背自己人生理念的事。在旁人看來她達觀、平淡、隨遇而安,甚至逆來順受,似乎遭遇再大的劫難都能從容度日,但她深深瞭解自己,就算隱藏得再自然再無形,剋制得再成功把自己說服得再徹底,她都不能否認心底深處那種……對家的渴望。

從唐儷辭身上,她嗅到了相同的氣息,被深深壓抑的……對什麼東西超乎尋常的強烈的渴求,心底無邊無底的空虛,得不到那樣東西,心中的空虛越來越大,終有一天會把人連血帶骨吞沒。

他……到底缺了什麼?她凝視着他溫雅平靜的面容,第一次細細看到他左眉的傷痕,一刀斷眉,當初必定兇險,這個衆星環繞中的月亮,究竟遭遇過多少次這樣的危機、遇見過什麼樣的劫難?凝視之間,唐儷辭眉宇間痛楚之色愈重,她踉蹌把鳳鳳放回牀邊的搖籃中,取出一方手帕,以水壺中的涼水浸透,輕輕覆在唐儷辭額頭。

窗外有人影一晃,一個灰衣人站在窗口,似在探望,眼色卻很茫然,“他……他死了麼?”阿誰眉心微蹙,勉強自椅上站起,扶着桌面走到窗口,低聲道,“他傷得很重,你是誰?”灰衣人道:“餘負人。”阿誰淡淡一笑,臉色甚是蒼白,“是你傷了他?”餘負人點了點頭,阿誰看了一眼他的背劍,青珞歸鞘,不留血跡,果然是一柄好劍,“你爲什麼要傷他?”她低聲道,“前天大戰之後,他沒有休息……趕到避風林救我,又照顧我一日一夜未曾交睫,若不是如此……”她輕輕的道,“你沒有機會傷他。”餘負人又點了點頭,“我……我知道。”阿誰多看了他兩眼,嘆了口氣,“你是餘劍王的……兒子?”餘負人渾身一震,阿誰道,“你們長得很像,如果你是爲父報仇,那就錯得很遠了。”她平心靜氣的道,“因爲餘家劍莊劍堂裡的**,不是唐公子安放的,引爆**將餘泣鳳炸成重傷的,更不是唐公子。”餘負人臉色大變,“你胡說!世上人人皆知唐儷辭把他炸死,是他闖進劍莊施放**把他炸死,我——”阿誰目有倦色,無意與他爭執,輕輕嘆了一聲,“餘少俠,人言不可盡信。”她身子仍然虛弱,站了一陣已有些支持不住,離開窗臺,就待坐回椅子上去。餘負人自窗外一把抓住她的手,“且慢!是誰引爆劍堂裡的**?”

阿誰被他一抓一晃,臉色蒼白如雪,但神色仍然鎮定,“是紅姑娘。”餘負人厲聲道,“你是什麼人?你怎麼能知道得如此清楚?”阿誰道,“我是柳眼的婢子,餘劍王重傷之後,我也曾伺候過他起居。”她靜靜看着餘負人,“你也要殺我嗎?”

餘負人的臉色和她一樣蒼白如雪,忽聽他身後青珞陣陣作響,卻是餘負人渾身發抖,渾然剋制不住,“他……我……”他一把摔開阿誰的手腕,轉身便欲狂奔而去,院外有人沉聲喝止,是普珠上師,隨後有摔倒之聲,想必餘負人已被人截下。阿誰坐入椅中,望着唐儷辭,餘負人出手傷人,自是他的莽撞,但唐儷辭明知他誤會,爲什麼從不解釋?

他爲什麼要自認殺了餘泣鳳?因爲……他喜歡盛名,他有強烈的虛榮心,他天生要過衆星拱月的日子。阿誰輕輕嘆了口氣,鳳鳳本來在哭,哭着哭着將頭鑽在唐儷辭臂下,糊里糊塗的睡着了。她看着孩子,嘴角露出微笑,她已太久太久沒有見過這個孩子,本以爲今生今世再也無緣見到,方纔醒來初見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永遠將他抱在懷裡,永遠也不分開了。但……可以麼?她能帶孩子離開嗎?目光再度轉到唐儷辭臉上,突然之間……有些不忍,呆了一陣,仍是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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