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你留在此處,若是漢過來,有必要提醒他注意……”方元夫朝門口那邊的人羣看了一眼。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是正街轉而進到巷子的入口處,算是蠻顯眼的。這時候故意將自己暴露出來,目的就是讓人注意到。
身邊不時也有一些被邀請前來參加婚禮的人經過。雖然相互之間並不熟識,不過此時既然過來了,都是有着相同目的,因此也會點點頭,打個招呼什麼的。
“隨後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雖然做了一些準備,但是那邊要採取如何方式行動的,一些細節此時都還看不清楚。即便自己這邊也有一些人手,不過很難有針對性的舉動出來。
最好的方法當然是悄悄埋伏在暗處,攻其不備。但是此時對方必然對自己這邊有了防備,嚴格一點來說,到底誰在暗處還真是難講得緊。
因此,也只好是見招拆招了。
這邊將陣勢做出來,那邊自亂陣腳,這是最好的情況。即便不行,多少也能給對方一些壓力。這些壓力錶面上或許不值一提,但只要事情最後被點爆,或許就是解局的關鍵。
結婚畢竟是大事,他們過來,更多的其實是想保證這樣一場婚禮能夠順利有序地進行。如果真的要打,可能會波及到很多的人。雖說這些都是有過考慮的,但此時方元夫心中所想的還是將事情控制在一定的範圍之內。
……
晴朗的夏日早晨,太陽慢慢升高,沉澱了一整夜才稍顯清涼的晨風裡,涼爽便徹底不見了。燥熱浮動在城市的空氣之中,河邊柳樹上傳來蟬鳴的聲音。
在街道往這邊過來的轉角之處稍稍合計了一番,雖然心中的憂慮還有,但這時候畢竟已經在準備應對了,幾人還將心情努力地放鬆一些。隨後方元夫朝遠處的街道揮了揮手,那邊原本在說着話的幾個人,很快朝這邊走過來。若是許宣在這裡,便能認出這些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鄭婉儀、牛峰、老四還有老六……
這幾人是師兄弟,此時既然有了他們在,對於今日事情的發展,方元夫還是持了幾分樂觀的態度。
過來的當然不止他們幾個,但是爲了給對方壓力,這幾人的出現便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剩餘藏在水底看不清晰的部分,纔是真正叫人忌憚的。其實先前參與到那場雨夜拼殺之中的人,此時大部分都已經過來了。某種意義上說,這一次的事情,算是那晚的延續。雖然隔了些時日,但是從後往前推想過去時,也能夠發現有些事情到得眼下這一步,都是早就註定了的。
也是因此,幾人對於過來應付局勢,並沒有太大的意見。在之前的那個雨夜裡,許宣曾經幫助救下鄭婉儀,這些情分上的東西,都是抹不掉的。雖然鄭婉儀此時臉色還是頗有幾分不樂意,但這也是因爲同許宣不對付,連帶着所有和他相關的事情,在她這裡都有些嗤之以鼻。
不知道多少次了,這書生鬧出來的事情,都是自己等人過來收尾……
沒用的傢伙。
不過抱怨歸抱怨,這事情是從羅長生那裡直接吩咐下來,一衆師兄弟都來了,她也沒有辦法拒絕掉。
昨天夜裡程子善頗費了一番心力,隨後在羅長生那邊見到方元夫。彼時衆人都已經睡下了,對於他帶來的消息,震驚之餘也變得咬牙切齒。鄭婉儀是抱怨,其餘幾人比如牛峰和老六,卻是有些躍躍欲試的。
作爲師父的羅長生在對弟子的管教上素來比較嚴格。習武可以,但不能輕易用。這也是擔心他們把持不住,若是形成了習慣,遇到事情就想着用暴力來解決問題,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情。
但是畢竟是習了武藝,總還是想着偶爾施展一下。他們師兄弟彼此知根知底,相互切磋的次數多了,也沒什麼意思。這個時候既然有機會真刀真槍的幹上一場,心中早已經頗爲期待。
如果說還有其他的原因,便是因此這一次的事情也牽涉到白素貞。藥池公早年的時候救過羅長生的命,後來因此有了交集,慢慢的成了至交好友。因此在這件事上自然也是當仁不讓地將責任攬了過來。
時間過得片刻,這邊將一些事情決定下來。許府那邊,嚴知禮親自過來的一幕引起了一些轟動,也隨着人羣的不斷到來被慢慢地放大了。後到的商賈打聽到了情況,將彩禮遞過去,隨後一面很快進到許府之內,一面在心中將許家的分量又往上提了提。
便是在這樣的氣氛當中,先前因爲見到嚴知禮而躲到門裡的下人從門內走出來。他面無表情地回頭朝裡面看了一眼,隨後轉過來的時候,纔有些猶疑地皺了皺眉頭。
先前自己進去的時候,嚴知禮時候朝這邊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認出來了沒有。
這人名叫方寒,原本也是嚴知禮手下江湖人中的一員。心中想着這些,再一次朝後方的院落之中看了一眼,這時候人頭攢動,不時傳來一些說笑的聲音,那邊嚴知禮正同身邊過來見禮的商賈們隨和地說着話。
他看了看,隨後便覺得問題應該不大。如果嚴知禮認出了自己,但是既然沒有出言喊出來,那邊估計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而如果是沒有認出來……沒有認出來就更不需要擔心什麼了。
今日他過來準備做的事情,以及這兩天的一些謀劃,嚴知禮並不清楚。主要是李毅和王森牽的頭,他們作爲配合在暗地裡進行。
至於要瞞着嚴知禮,主要是先前對付許家的失利之後,嚴知禮選擇了按兵不動。自己這邊一些兄弟自然也提過一些意見,不過這些事情,對方表面上也沒有給出答覆。
嚴知禮作爲知縣,身份地位的差距,對於自己等人並不上心,這個可以理解。但是那些死掉的人,畢竟是自己的兄弟。
從幾年前開始,自己等人跟隨在嚴知禮身邊,作爲他暗中的一支力量,算是被養着的。幾年來衣食無憂,只需要聽了吩咐讓後辦事便可以了。
在方寒這裡,大夥既然選擇了跟着嚴知禮辦事,也是想着奔一個前程。原本的生活所能接觸到的東西無非是打打殺殺,實在是沒有什麼前途。跟着嚴知禮,能接觸到一些原本接觸不到的圈子,以後有個出身,至少自己的後輩不用再像自己一樣刀口舔血地過日子了。
想法是好的。
事實上,他們也確實爲嚴知禮辦了一些事情。不過與此同時,既然跟隨了嚴知禮這個東家,那麼在他們看來,有些必要的關心也是應該的。他們爲嚴知禮辦事,死人什麼的不怎麼怕,但是死了人之後,總得有個交代。
這一次,嚴知禮卻是讓他們失望了。
區區一個商賈,就讓他嚇得不敢動。先前以爲是不錯的東家,但眼下看起來,格局也就這樣了。事情發生之後,他們起初還抱着一絲希望,覺得嚴知禮是想將這事情壓一壓,等到風聲過去之後,一定會有跟進的手段。而自己這邊其實也是可以等的。
但是後來發現嚴知禮像是真的怕,他們等了一段時間,對方並沒有在這些事情上有過表態。幾次主動的請願,也是石沉大海,這樣的結果他們當然不能接受。於是怨氣就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積累了下來。
如今有李毅牽頭,針對許家所進行的報復又是最激烈的那種。同時在嚴知禮手下,李毅的身份只是比他們高上一些,但同樣都是辦事人的範疇。嚴格說起來,雙方涉及的領域不一樣,李毅並沒有權利調用他們來辦事。但是這一次,卻是那邊找過來,雙方几乎是一拍即合。
這樣的舉動,或許也存在得罪嚴知禮的風險。或者說,這樣的舉動之後,他們所遭受的反噬還有懲罰也是可以想見的。畢竟不聽話的狗,沒什麼人會喜歡。
但此次嚴知禮畢竟讓他們有些寒心,因此這邊做出這些舉動,一方面是爲了報仇,另外一方面也是想以這種方式讓對方看清楚形勢。
這些人原先都是到刀口舔血,肆無忌憚慣了,真正的想要馴服,那基本上是很難的事情。雙方若是立足於合作,那麼事情還有的談。若是嚴知禮真的將自己這邊當做棋子隨意擺佈,自己等人也絕不答應。
若是真的對上官府,他們或許會忌憚。但是此時許家不過是普通的一介商賈,因此實在沒有放在眼裡。至於聖眷,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的,也只有在這個制度和框架之內的人才會顧忌。對於他們而言,殺了人之後最差的結果就跑路,天高皇帝遠的,哪裡能管得到他們?
待到躲一些時日,風聲過去了,換一個身份重新出來。這對於他們,也不算多不能接受。唯一可能的麻煩,便是眼下這種有人養着的安逸生活可能保不住。但他們心裡野慣了,也不怎麼喜歡看人的眼色。私底下已經有不少對此的抱怨,如果不曾出先前的事情,那麼他們或許還會等一段時間。但眼下既然這樣子了,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一面這般想着,但此時待他將目光朝路口那邊看過去的時候,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那邊快速過來的幾人,似乎有些面熟。方寒稍稍怔了怔,隨後在腦海中的找到了印象的來源。作爲那次雨夜拼殺事件的參與者,他對一些事情自然記憶猶新。當日雖然下着雨,但是也有閃電。光線雖然黯淡,不過偶爾亮起的電芒反而將這幾個人驚鴻一瞥的面容深深地映在腦海深處。
就算是死也忘不掉的。
當時有幾個同自己關係不錯的兄弟,便是死在這幾人的手上。尤其是那個女子,當時悍勇無比,自己有個表弟就是死在她的手上。
這時候居然一起過來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個時候,他藏在袖子中的雙手已經捏緊了。太陽穴的位置,青筋微微凸了起來。這也不過是內心情緒的外在反應,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隨後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隨後心中在想着這些,情緒還慢慢的平靜下去。憤怒自然還有,但表面上卻是不會表露出來。那邊過來之後,幾個管事已經認出來人的身份了,連忙迎接了上去。
許宣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並不多,眼前這兩位算是的,今天負責接待的許家管事自然也提前被吩咐過的。此時過來的是方元夫和黃於升,他們本身的身份並不算太高。一個是秀才,一個才考中了案首……不過有了案首這個身份,基本上秀才就是跑不了了的。
更值得重視的是他們背後的家族。徽州姓黃和姓方的家族有不少,但是此時二人身後的家族確實所有裡面最拔尖的了。黃家在兩淮業鹽,世代積累,如今名聲即便在徽州府之外也是很高的。而方家經營典當,雖然大部分資產不在徽州府這邊,但是典當這一行,人脈關係尤爲重要,方家在這方面的影響力無與倫比。
既然有管事上前,方寒便在一旁看着,這個時候並不擔心對方認出自己來。那天夜裡,他只是作爲援兵後到的,本身並沒有參與到打鬥之中。
不過此時幾人過來,卻是有些奇怪。
居然還帶着兵刃……
那邊管事似乎有些爲難,這些人是許宣的好友,自然不能怠慢。但是哪有帶着兵刃參加婚禮的?太亂來了。
“方公子,你們這是……”
那邊方元夫笑了笑:“今日漢大婚,我們想來點節目助助興……在下平素喜好武藝,這幾位是在下的師兄弟……既然要熱鬧,想來不會拒絕的?”
幾個管事聞言相互交換了眼神,這個時候自然還是有些遲疑的。婚慶是要熱鬧,這個怎麼轟動都不過分,但是此時畢竟是兵刃,眼下又有知縣大人在……他們心中想着這些,一時間難以定下主意來。
那邊黃於升聞言挑了挑眉毛:“你們在擔心什麼?你看我,手無縛雞之力的,莫非還想圖謀不軌?我們都是有身份的人,這種事情如何做得出來?你若是不放我們進去,今日的熱鬧至少要少掉一半,到時候你負責啊?”黃於升這般說到一半的時候,嘴巴微微張大,就在那邊管事以爲他要出什麼重要的話,他伸手掩了掩嘴巴,打了一個呵欠出來:“真是……困死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那邊管事猶豫一陣,隨後還是放幾人進去了。身邊下人打扮的方寒,眼神則是一陣閃爍。
表面看起來,方元夫那些話似乎說的過去,但方寒此時畢竟心中有鬼。有些先入爲主的觀念伴隨之下,便直覺有些問題。
他這般想着,街口的地方,喧鬧的聲音傳過來。那邊圍觀的人羣猛然涌動起來,有人口中喊着“新郎官來了”,一邊在那邊跑動着搶着雨點般落在地面上的銅板。“噼裡啪啦”地炮竹聲中,一聲大紅婚服的許宣坐在馬上衝着四周衆人拱拱手,臉上笑容像是要溢出來一般。
頂着早晨的日頭,逛了大半個城市,一路熱鬧傳播,他心中也確實舉得有幾分開心。成家立業,這些東西慢慢都有了,他在這個時代就算是正式地紮根了下來。作爲現代人的疏離感,也在這些不斷髮生的事情之中慢慢的減淡掉。早些時候,舉手投足之間,現代人的一些痕跡還很明顯,但是到得此時,更多的已經開始同這個時代的人們靠近了。
這些改變都是潛移默化的,而他本人也沒有刻意去抗拒。當然,也不存在迎合的問題。總歸都是他自己在這個時代,應有的變化而已。
挺好的。
這一路來收到了很多的祝福,不論是真心還假意,只要擺正好心態,都是收穫。
人羣之中,見到程子善了。
那邊看起來是專程在等他,這個時候站在人羣的外圍,看起來年輕的臉上,明顯有着幾分焦急。
許宣在馬上,微微蹙了蹙眉頭。那邊衝他微微示意了一下,他想了想,還是下了馬。
從方寒的角度看過去,那邊程子善像是小聲地說了幾句話。許宣的臉上稍稍變了變,隨後偏頭朝這邊看了過來。那目光隔得遠,方寒在這裡自然看不出具體的含義,不過他還是將下意識地避開了那目光。
熱鬧的聲音裡,過得片刻,他才擡起頭重新朝許宣看過去。正見到那邊許宣伸手在程子善的肩頭拍了拍,似乎是說了句話,隨後便重新上馬。臉上的笑容似乎不曾變過,在衆人的簇擁之下,朝着這邊過來了。在門前下馬,自然又是一陣熱鬧。許府裡面得到通報,很多管事下人涌出來,將門前事先就擺放好的炮竹點燃。硝煙瀰漫之中,熱鬧開始朝着頂峰攀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