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先前畢竟下了很久,所以陽光出來的時候,時辰已經有些遲了,這時候因爲又拖延了一段時間,所以天光黯淡下去,到處瀰漫着黃昏的色彩。廳堂裡還亮着的蠟燭“呲呲”地燒着。夕陽給雨後的秋日傍晚裝點上昏黃的色澤,山川、河流、樹木、花草,還有歲月……彷彿也都是昏黃的。搖曳的燈火下,空落落的廳堂,一些雖不輕巧但卻顯然也不那麼的嚴肅的閒談正上演着。
“許公子,妾身……是不是很沒有用?”少女蔥根般的十指交叉着輕放在身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失落和感傷的情緒非常明顯。
“都不知道要怎麼做了呢……走了這麼多的人,墨商大會又馬上要開始了。”這般說着,微微垂下的腦袋輕輕的擺了擺,額前髮絲隨之揚了揚,有些無助地說道:“怎麼辦啊?”
“呵。沒有啊,你很厲害的。”許宣朝少女笑着偏偏頭:“就在剛纔……很厲害了。”
許安綺聞言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許宣,想要認真辨別一下他這話背後的含義到底是寬慰多一些呢,還是真的就這般覺得,不過橫豎並沒有結果。想了想,她隨口問道:“哪裡厲害了?”
“你爹說的話很厲害啊。”
“呃……嘻嘻。”少女愣了愣,大概是回憶起了先前的場景,隨後輕笑起來。過得片刻才小心地問道:“總不能說那些話是妾身自己說的吧?不會有人相信呢……”說到這裡聲音頓了頓,才繼續下去:“許公子……不會生氣了罷?”
“嘖……總覺得佔你一個弱女子的便宜,不太厚道啊。”許宣說完看了看許安綺的臉色:“好吧,弱女子不是說你啦!”
“哦~~”少女說低低地應了一下,這般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什麼了:“對了,許公子啊,先前一直要和妾身說什麼的,到底是何事?”
許宣聞言點點頭:“今天主要目的是來看望病人的,我老家那邊探望病人都不空手……”
老家?許安綺看着許宣自然的神色,心中有些疑惑,這裡難道不是麼?隨後想到自己先前在閨房裡對許宣的調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許公子,妾身是說笑的呢。”
“我說的事實啊!”許宣一邊說着這些一邊掰着手指:“人蔘啊,靈芝啊……”隨意地說着一些名詞,許安綺聽着,有些是知道的,但聽不懂的更多,那邊許宣數着手指,口中說道“花籃”“腦白金”之類之類的東西,微微愣了愣,隨後意味莫名地拍了拍後腦:“反正……都是好東西。”
“嗯。”許安綺頭輕輕點了點,這時候她的心思被某些負面情緒填充着,對這些並不上心,只是覺得這書生大抵是在寬慰她。
“真有的啊!”少女臉上應付的情緒很明顯,許宣於是收攏了下神色,伸手在袖管裡摸索了着說道:“說拿便拿……”
許宣從袖中摸出一隻小木盒,巴掌大,輕輕地在桌角放下來,隨後朝許安綺那邊推了推。盒子用的是很粗糙的木料,從隨意的做工看便也知道它的製作者一定很不負責任。
許安綺隨意地拿過來,這時候她對盒子裡的東西並沒有期待,不過好奇的情緒還是有的。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大體來要更偏重禮儀一些,君子之交淡如水麼,也是一種美談。在許宣的那個時代,朋友之間偶爾用些小禮物聯絡一下感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在少女那裡還是有些新奇。
盒子並不大,外觀也實在無法引起人的興趣,許安綺這時候抱着接受許宣好意的心態,將盒子輕輕開了一條縫隙,藉着火光隨意瞄了一眼,隨後有些渙散的目光頓時一凝。大概是以爲看錯了,手裡下意識地將盒子猛地合起來。
“啪”!
先前小小的動作,盒子裡某些東西的味道卻已經飄出一些來。雖說因爲生病的緣故,少女的嗅覺不太靈敏,但即便是這樣,還是聞見了。畢竟……太濃了一些。
是墨的味道,她太熟悉了!許安綺目光疑惑地看了看許宣,那邊書生正滿臉鼓勵的神色。
從墨香來看,盒子裝的墨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她有些奇怪,許家其他東西不說,但是墨實在是不缺的。許安綺從記事起,就沒有少打過交到。於是一時間有些把握不住許宣的用意。
許安綺收拾了一下情緒,才藉着搖曳的燈火,又一次將盒子打開,不過這一次,神色明顯認真了幾分。
燈火下微微露出來兩塊成型的墨錠。
少女看清楚了,或許是因爲身子虛弱的緣故,又或許是其他,總之拿着木盒的手微微顫了顫。木盒從她的手裡滑落下來,跌在桌上,“啪嗒”一聲輕響。
“這墨……”少女皺了皺眉頭,低聲呢喃了一句。隨後的動作便也直接,她輕輕的將那墨錠拾起來,藉着火光打量一番後,眼神變得很奇怪。
許安綺伸手在墨錠上輕輕摩挲了一番,又呢喃了一句:“這是……”似乎對有些東西,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一時間她似乎忘記了許宣還在身邊的事實,自顧自地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
許家是墨商世家,許安綺自幼便和各種墨打交道。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父親許惜福常常會帶着滿足向她介紹許墨的歷史,許墨中的精品,也讓還是孩子的她覺得很驕傲。當然,也不只是這些。徽州墨業發達,比許家更好的墨她也是見過不少的。比如羅墨和程墨中的一些極品,甚至她的閨房中還存着半塊李墨。所以,她在墨道上的造詣還是有的。
但是,無論如何,總覺得這兩塊墨,好像有些不一樣。
手中的墨質地堅細,指端回饋的緊實感,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膠質也極爲合適。至於墨的色澤,更是黑中微微泛出紫色來——是極好的墨纔會有的氣象。
這種墨,她確實不曾見過……居然比許家的“非煙”和“岱雲”還要好?
不,甚至和程家的“百子榴”、“青玉案”相比較也毫不遜色……甚至,甚至還要超出一些。雖然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情形,但現實也由不得她不相信。於是眉眼間寫滿了不可思議。
這是一種新墨?
少女看着看着書生從容的面色,心中升起了某種荒唐的想法。她覺得嗓子有些幹癢,長長的睫毛緊接着閃了閃,大概覺得自己看錯了罷,於是又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放下來後,平復了一番情緒,才繼續去看那墨。這一次,才發現不僅不曾看錯,甚至還發覺了些別的東西。
如今徽墨品種雖然繁多,但是大抵說來走得都是堅實路線,以大件居多,圖案文字很多用的都是陽文,陰文是很少使用的,墨的紋飾之類也剛健,手摸上棱棱有感。
但是眼前的墨,卻是一種前所未見的風格。少女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墨,精緻典雅就不先說了,但就雕刻而言便讓人眼前一亮。墨模雕刻刀法嬌細,有一種清雅柔麗的風貌,她這般看着,覺得……覺得很有些溫潤秀潔的感受。墨應該是成套的,一錠金光閃閃,一錠本色細潤。制墨的人手法老道,墨被雕刻成人形,栩栩如生的感覺。更生動的是那墨人雙胸前也捧一圓大墨,圓墨上用小篆字體寫着“人磨墨墨磨人”幾個字。
“這墨……”少女呆呆的看了很久很久,擡起頭來的時候,心中想到了某種可能,於是有些震驚:“是哪裡來的?”
聲音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