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野提着蒲立信直到趙洞庭院落外,這才被攔住。
沒有誰能直接闖到趙洞庭的院子裡去。
士卒向着院子裡稟報:“皇上,熊供奉回來了。”
裡面便傳來趙洞庭有些慵懶的聲音,“進來。”
他坐在院中成羣的紫薇樹下,自顧自斟茶、飲茶,翹着二郎腿,很是有些優哉遊哉。
這樣的坐姿,在這個年代自然是罕見的。但於趙洞庭而言,卻是異常的舒服。
如果不是現在的身份實在太過嚇人,怕驚世駭俗,說不得他嘴裡還得叼上棵狗尾巴草纔好。
既然要讓自己閒下來,享受悠閒時光,那就得做足悠閒的樣子,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熊野帶着蒲立信走進院子,將蒲二公子扔在地上,“皇上!”
滾地葫蘆般滾倒在地上的蒲立信顧不得痛哼,滿是訝然地擡頭,怔怔看着趙洞庭。
他終於知道高興嘴裡的貴人是什麼人,但沒想到,來頭會這麼大。
“你是蒲大人長子蒲立德?”
趙洞庭手指有節奏的輕輕釦着桌面,神態從容。
只是他扣的節奏,連頗通音律的蒲立信都聽不出是什麼曲子,就更遑論想來對這些文雅事嗤之以鼻的熊野。
蒲立信還在發愣。
熊野開口說道:“皇上,這是蒲立信。蒲立德已經死了。”
他很少說話,但長着耳朵。之前高興入城時,張良東說蒲立信殺了蒲立德,那些話他都聽在耳朵裡。
“蒲立德死了?”
趙洞庭正準備斟茶的手微微僵住,“怎麼死的?”
熊野瞧瞧地上這纔回過神正爬起身的蒲立信,道:“聽說就是他殺的。還有個什麼姓宦的官,也是他殺的。”
“姓宦的……”
趙洞庭有些驚訝地看向蒲立信,開始審視這個約莫三十多歲的阿拉伯人,“你殺了宦宜春?”
蒲立信搖頭,“沒有。”
然後恭恭敬敬給趙洞庭行禮,“蒲立信見過大宋皇上。”
趙洞庭擺擺手,也沒有讓蒲立信坐下的意思,“那宦宜春是誰殺的?”
蒲立信道:“蒲立德。”
蒲立德到底是被他殺的,饒是以他城府,也沒好意思再將“我哥……”兩個字給說出來。
不過他倒也沒有說謊。
那些前往宦府和張府的黑衣人,的確是蒲立德的那些供奉。
趙洞庭敏銳捕捉到蒲立信對蒲立德稱謂的異常,覺得他們哥倆關係可能不咋好,微微眯眼,意味深長道:“那蒲立德又是誰殺的?”
蒲立信竟然很是坦白,“我殺的。”
趙洞庭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水微微有些盪漾,“你怎的要殺你自己的親哥哥?”
光是這點,其實就已經讓他心中有些殺意了。
蒲立信這種人,連自己的親哥哥都捨得殺,顯然心黑已是到了極點。
蒲立信彈去身上的些許灰塵,道:“我不殺他,以後在蒲家不會好過,就算活着,也只會如同活死人。”
他似乎是豁出去了,大概覺得,便是自己相瞞,也不可能能瞞得住已經得到高興效忠的大宋皇帝。
而這位皇帝面容竟然如此稚嫩,又有如此氣場,也是讓得他心中驚訝。
他恍然發覺,自己在趙洞庭面前,不知不覺便將自己當成了奴才。
趙洞庭輕輕點頭,微微沉吟起來。
蒲立德死了……
宦宜春也死了……
現在福建只有張良東和這個蒲立信兩人才有理由執掌大權。一個是順位升遷,一個是子承父位。
而張良東心裡怕是向着元朝的,不可取。
那便只有眼前這個蒲立信了。
雖然不喜歡蒲立信的心狠手辣,但想到此處,趙洞庭心中對他的殺意也是悄然隱去。
他又端起茶壺斟茶,嘴裡淡淡道:“你想做蒲家的掌櫃,想做福建的掌櫃,朕都可以幫你做到。只是朕有個條件,要你帶着福州的大小官員效忠於朕,你可願意?”
“這……”
蒲立信先是大喜過望,隨即很快卻又是沉吟起來。
他的確被趙洞庭這句話說得動了心。
如果趙洞庭真可以讓他做福建的掌櫃的,他不介意做趙洞庭手下的狗。給皇上做狗,也沒有什麼丟臉的。
他父親蒲壽庚以前雖然是“福建王……”,但不也不過是元朝忽必烈的狗?
只是放養得很遠,沒有拴起來,由着他撒歡而已。
然而,驚喜過後,蒲立信卻又不禁想,若是自己帶福建衆臣投效宋朝,元朝會如何?
哪怕是身邊有兩個黃老保護,自己怕也會被元朝高手暗殺吧?
元朝絕不容許這樣的污點繼續存在。
所以,他又遲疑。
趙洞庭輕輕偏頭,看穿蒲立信心中所想,“你不用擔心元朝,朕現在告訴你也無妨,元皇帝已經決定和朕議和,五年之內,宋元不會再起刀兵。哪怕你率領羣臣投了我們宋朝,元朝也不會立刻就撕破臉皮,派兵攻福建,大概也不會派人暗殺你,給我們大宋再興刀兵的解口。”
蒲立信動容,但仍是沉吟。
趙洞庭微微皺眉,“這麼優柔寡斷,看來朕得換個人選才行。”
這話,卻是將蒲立信給嚇住。
他知道大宋皇上已經不容許自己在斟酌下去,猛然跪倒在地,“蒲立信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富貴險中求,爲做這福建的掌櫃的,他連自己哥哥都捨得他。如今,就算是冒些險又如何?
大宋皇帝大概是不會騙自己的。
福建擋不住元朝的千軍萬馬,難道還連元朝的些許個高手也擋不住麼?
蒲立信心裡想着,縱是擋不住,自己躲總躲得過吧?
在作出決定,跪倒在地上的這個瞬間,他心裡着實是有些竊喜的。這或許是種預感。
趙洞庭輕輕點頭,看向熊野,“熊供奉先下去休息吧,將鐵供奉宣來。”
雖然同樣不怎麼喜歡熊野這個人,但趙洞庭倒也不好意思再讓他將蒲立信帶回福州去。真武境,也同樣需要休息。
熊野拱手,向着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