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洞庭笑笑,又埋頭到那疊高高的圖紙上面。
只是過會兒,又忽的擡起頭,輕笑起來,“走,隨朕回御書房。”
李狗蛋露出詫異之色,“今日皇上這般早便要回去?”
趙洞庭走向屋外,“朕剛剛想到件事,比研究這紅衣大炮,怕是還更有用處。”
李狗蛋沒再多問,隨着趙洞庭往屋外走去。
尚且還在回御書房的路上,趙洞庭就讓李狗蛋去將軍情處總管萱雪宣來。
等他到御書房不多時,萱雪便也到了。
如今萱雪已經是爲李阿四生下孩兒,身子較之以前豐腴了些許。容貌不減,反倒較之以前更甚幾分。
宮中上下不知多少人都在說御廚李阿四是真有福分,能娶到萱總管這般既有容貌,又有能耐的女子。
雖如今女子當官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情,但能夠如萱總管這般受皇上重用的,也就唯她而已。
或許以後此屆科舉的財經科狀元、長沙謝元溫慶書也會受到皇上重用,但那,終究還是需要時間。
現今,溫慶書也不過是被吏部放到財務部下轄的研經司任個副司長而已。
研經司作爲負責研究全國經濟情況的衙門,在握有重權的財務部內,當真算不得什麼實權衙門。
當初溫慶書的任命下達的時候,甚至還在朝野中興起不少議論。也不知,皇上特意將她放在研經司,是個什麼意思。
看着萱雪的臉上如今再也不復當時那落寞、孤獨的模樣,彷彿眼睛裡都洋溢着幸福,趙洞庭也是爲她高興。
微笑着,趙洞庭問道:“孩子怎麼樣?”
萱雪臉上也自然而然露出微笑來,“多謝皇上掛心,孩子一切都好。”
“嗯。”
趙洞庭輕輕點頭,“等他再大些,便也送到國子監的小學裡面上學。”
萱雪臉上露出喜色,“臣多謝皇上。”
雖如今大宋境內小學、初中還有“進學”,各地都有。但論教育質量,當然還是以國子監下面的那些學校最好。
萱雪可是知道,連皇上的皇子、公主們,以後也是打算送到國子監內去讀書的。
在有關特權方面,皇上似乎始終都不願特立獨行。
然後她便又問趙洞庭道:“不知皇上宣臣來有何事?”
趙洞庭砸吧砸吧了嘴,道:“元朝皇帝派遣使臣李奕南來見朕,說有意和大宋交好,瓜分西夏之地。朕已經回絕,且將李奕南、祁宏達都驅逐出去。朕要你動用你們軍情處的暗探,在元朝境內,尤其是元朝國都刻意渲染此事。就說元朝皇帝性格軟弱,欲和大宋交好,實是怕了大宋。”
萱雪乃是天下罕有的聰慧女人,聽趙洞庭這般說,當即就明白了趙洞庭的意思。
她微微笑道:“元朝國都之中有不少極力主張和我們大宋開戰的大臣,皇上此舉,定能讓那元朝皇帝焦頭爛額。”
趙洞庭點頭失笑,“他想要誘朕和他們元朝交好,讓朕辜負臣民厚望。朕要是不還回去,又豈對得住他這番良苦用心?”
萱雪道:“那臣這便下去安排。”
然後,便就緩緩退出御書房去。
趙洞庭也沒再打算再去軍科部作坊,低頭翻閱奏摺。
剛剛趁着他和萱雪交談的這點時間,李狗蛋已是將奏摺分門別類的整理出來一部分。
這是趙洞庭的習慣,就像對待軍情密信那樣,喜歡將事情分個輕重緩急,或是歸類。
各地奏摺,都已經有國務省先行批閱過。沒蓋章的,乃是政事,蓋紅章的,乃是軍事。
趙洞庭隨手拿起一疊奏摺中最上面的那封。
老臣穆康巽啓奏聖上。
奏摺的封面上有着這樣的字樣。
剛口打開,便可看到首頁蓋着足足六個大印,分別是六個名字。其中陸秀夫的章子列在最上面。
國務省共有六個大臣掌着初步批閱奏摺之職,這封奏摺上籤蓋六章,便是說明六位大臣都認爲此奏摺所書內容頗爲重要。
除去上回寒流天災時常有這樣的奏報到長沙,趙洞庭其實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六位大臣同時蓋上大印了。
還沒有看奏摺上的內容,他的眉頭就已經是微微抿起。
再逐字逐句去看,臉色更是逐漸凝重得可怕,彷彿烏雲密佈。
臣穆康巽遙稟,廣南西路轉運使溫哲彥藐視國法,徇私包庇,縱容其子溫東成魚肉百姓,欺行霸市。以至國器不能制裁其子。
臣此折,共列溫東成罪狀十四條。
其一,祥興十一年,溫東成強佔民女張氏,爲免東窗事發。假手靜江府內數名地痞火燒張家,以致張家五口全部死於大火之中。其時,張家大門被栓,慘叫聲傳遍鄉里,繞樑不絕。
其二,祥興十一年十月下旬,溫東成假借爲慶端妃娘娘生下公主慶賀之名,強行要求靜江府內十餘名商賈向其進獻寶物若干。
……
其五,祥興十二年,溫東成巧借東沙禁軍遠征日本之名目,又要求城內商賈向其進獻。
其六,祥興十二年,因岑溪煤礦塌方之事,溫東成要求城內富商捐款,募得銀兩八萬餘兩,實則中飽私囊。
……
其十四,祥興十三年,溫東成借我朝北疆戰火綿延之名義,又要求城內富商捐銀共計十萬兩。
臣穆康巽遙請聖上青天直斷,治罪溫東成、溫哲彥這對國之奸賊,以正國法,以還廣南西路百姓朗朗乾坤。
看完這封奏摺,趙洞庭出神良久。
穆康巽如今已是將近七十的年級,早從廣南西路監察使的職位上退下來,沒理由無緣無故會突然上折彈劾溫東成、溫哲彥。縱然他所說未必全部都是實情,但也絕對是空穴不來風。
廣南西路啊……
怔怔許久,趙洞庭纔對着李狗蛋說道:“去將國務省幾位大員都宣來。”
他是在硇洲島發的家,哪怕直到現在,也仍然對廣南西路充滿感情。在那裡,大宋將士是死得最多的。
董震任廣南西路轉運使時,整個廣南西路欣欣向榮,臣民齊心。沒想到,自董震退休纔不到兩年的時間,就會有退休老臣上書彈劾他親自委派下去的重臣溫哲彥。溫哲彥以前乃是中樞重臣,人品,趙洞庭是信得過的。
難道,人性就那般經不起考驗?
還是穆康巽的這封彈劾就有問題?
只不管是哪種情況,趙洞庭的心情都不會好到哪去。
有彈劾,就有貓膩。
看着李狗蛋走出御書房,趙洞庭雙眼看着自個兒對面牆壁上懸掛的那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字畫,喃喃自語般嘆息,“這才幾年的時間啊……”
以前並非是沒有官員彈劾同僚貪贓枉法,這些年下來,大宋的貪官污吏也並未真正斷絕過。哪怕是監察省在各地都設置有監察衙門,還有專門的巡視司,但總有那麼些人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慾望,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涉及到某路主官的,這還真從未發生過。
作爲廣南西路轉運使的溫哲彥,已經可謂是廣南西路的王了。
他若有問題,那將會在整個廣南西路造成轟動。這,甚至是可能動搖國本的大事。
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廣南西路就算不說是魚米之鄉,大宋糧儲,但也是大宋最爲繁榮的地區了。
尋常年間,廣南西路要是出事,那都將對朝廷造成極大影響。在現在這個北疆戰事蔓延的關頭,就更是顯得尤爲微妙。
趙洞庭眼下甚至都有些猶豫,這件事到底是去查,還是不去查。
查了,若溫哲彥真是有問題。那他拿下溫哲彥的話,廣南西路必然動盪,整個大宋的局勢,也必將因此而發生變化。
而現在的大宋,還需得求個“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