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橫須賀東方軍司令部的電報被華俊林緊緊攥在手裡,他找到了局長李莽少將,隨即又跟着少將找到了副總司令聶文青,隨後三位將軍又趕到總理大臣辦公室,求見岑春煊。
“乃木希典被日本陸軍奉爲軍神,他的回國必然引起日本國內的強烈反響。我希望三位將軍好好權衡一下,目前國防軍東方軍司令部對日本師團的控制力,目前乃木在日本民衆中的形象,目前日本王室在日本政治上的影響力。乃木是王太子的老師,他的回國勢必給日本人一個信號,太子要回國了,甚至明治也有可能!這會不會增加我們分解、淡化日本民族凝聚力的難度呢?政治工作已經取得了成果,我們不能不慎重考慮啊!”岑春煊並不同意把乃木放回日本,儘管龍劍銘在走之前約莫說了一下,要自己儘量配合軍方的情報工作,但是這個問題太棘手了,委實不是自己所能把握並承擔責任的。
“目前馬毓寶師駐紮在東京灣,總理,您知道國防軍一個師實際上比日本三個師團的戰力要強大得多。當然,我們並不是放乃木回去領導日本師團與國防軍開戰。他現在也不能有精力來擔當這個領導。自從錦州戰役中負傷以後,這位軍神的身體情況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根本無法承擔指揮軍隊的工作。況且,現在日本師團的彈藥裝備全部控制在東方軍手裡,調動也需要司令部的批准,不可能有效地組織起來打一場毫無意義的、必敗的戰爭。情報局已經有很多人員滲透進了日本師團,能夠掌握到日本士兵的思想情緒變化,爲我們提供足夠地預警時間。最主要的是:日本絕大多士兵和平民根本就不想打仗。剛剛脫離餓肚子地窘境和中日戰爭帶給他們的教訓已經足夠讓他們有個選擇,有所反思了。帝國政府這時把一個毫無能力的乃木送回去。只會表現帝國政府的寬大和仁慈,表現出政府實施日本經濟改型和重建計劃的決心。日本人民不想亂,他們嚐到了前年暴亂的痛苦,絕對不會去支持少數人的妄想。我們,也希望這些人能夠跳出來一網打盡。誘餌也好、表示態度也好,都是有利於我們對日政策的推行,有助於消除日本反華勢力的潛在隱患。總理,希望您再次考慮一下。”
李莽似乎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多的話,因此等他一口氣說完以後,不僅僅是華俊林瞪大眼睛看着他。連聶文青和岑春煊也驚訝地看着他。
岑春煊看了看聶文青,這位目前在國內地軍事首要人物點了點,表示了對李莽少將發言的肯定。
“好吧,我來承擔這個責任。日本人就算要亂。那也好,軍事管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實施了。這個國家。外表給人寧靜的感覺,可總讓我覺得處處潛伏着野心和危機。就看你們的了,李將軍和華將軍。”岑春煊從華俊林手裡接過了文件。沙沙地在上面簽了自己地名字。
1907年6月28日,也就是龍劍銘在伏爾鏗船廠爲德國戰艦下水砸隨香檳酒的同一天。前日本關東軍第三軍司令官乃木希典被正式同意返回日本。
1907年6月30日。乃木希典在左右的扶持下踏上了帝國海軍軍艦,向本州島進發。與此同時,無論是中國還日本的報紙。都只用很小的篇幅輕描淡寫地談到了這一事件。
不過,身在帝國軍艦上的乃木還是受到軍人們足夠的尊重。這不僅僅是因爲乃木有前日本陸軍大將的軍銜。而是因爲大將本人在身體狀態極端虛弱地情況下,仍然極力在保持一個軍人應該有的風度。
中國人,大多數的中國人在這個時候對日本並沒有那種切齒地痛恨,也許只有龍劍銘本人才會想出極其惡毒的方法,把日本變成未來的化工廢料的垃圾場。這個時候的中國人本身也相信了帝國政府在公開場合中的種種言論,也看到了很多的工業項目確實在向日本轉移,大家都認爲。政府確實希望日本最終也融合進中華民族大家庭。因此,在戰爭中取得了勝利的中國人很願意去忘記那些不愉快,儘量地淡化,1894年那場戰爭在自己心裡留下的痕跡。
事物總是相對地。當中國人敞開懷抱歡迎日本人以大家庭一員的身份時加入帝國時,這種情感勢必會影響到日本人。在暴亂被鎮壓、被化解。在饑荒被大量的糧食消餌。在工業真正地發生轉型,越來越多的工廠在日本建設、開工的景象下,日本普通民衆心理存在的戰敗心理沒有了。甚至產生了一點慶幸的感覺。慶幸日本能夠進入了大中華帝國的屬國序列。
在這樣的普遍心態下,海軍官兵對乃木的禮遇和輿論對乃木回國的冷淡就顯得極爲正常了。
此時。坐在海軍官兵爲他提供的舒適的艙室裡的乃木,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乃木,不是從前的乃木了。在他從重傷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一個令他感動而心情沉重的現實。自己的血管裡,流淌着大中華帝國皇妃的鮮血!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是日本人從中國接受的思想。那鮮血的恩情應該用什麼來報答呢?在東方民族的思想裡,在這個輸血的概念並沒有完全被科學化的時代,血液,似乎就是人體的精華。是父母雙親給予的天然財富。乃木希典,接受了中國皇妃的血液,也就是接受視中國皇妃爲母的尷尬事實!
他不願意又能怎麼樣呢?他在精神上難以抑制對天皇負罪感又怎麼樣呢?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除非他有勇氣割開自己的血管,讓自己的鮮血流出體外!他這樣想過,也這樣做過。可自從天皇把太子託付給他後。他就再也不敢去想自盡的問題了。這位將軍。有着根深蒂固的武士道精神,自詡爲天皇最忠誠地武士。主人不允許他自盡剖腹。他就得帶這沉重的精神負擔和對中國皇妃、對日本天皇地負罪感繼續芶活在人世間!
因此在中國海軍官兵的眼裡。這位大將是個暮氣沉沉、寡言少語。但是仍然有着軍人氣質的老朽軍人。
在東京,有些人則不這麼認爲。
井上家突然又熱鬧起來,井上馨營救乃木回國的消息在一個狹窄的圈子裡傳誦着,很快就讓這些人打消了對井上元老的不滿與懷疑。他們共同期望着乃木軍神的迴歸能夠重塑大日本帝國陸軍的軍魂。當然,他們也不得不實現堂堂的元老大人對年輕人的承諾,井上香子地婚禮也在緊張地籌備着。
橫須賀軍港警備區,東方軍司令部。
代理司令兼參謀長丁開嶂少將給張中道遞去了一杯茶。打趣道:“你小子是趁職務之變牟取私利啊!那日本妞我看過了,確實不錯,真的不錯!說說看,要我做什麼?好歹也是堂堂東方軍副參謀長的婚禮。咱們可不能讓那些華族小瞧了不是?伯父伯母什麼時候到?”
“參謀長,我跟香子可是認真的,不管她井上家如何,我會很認真地對待我與香子地感情。有時候吧,我總覺得心裡很矛盾,總覺得我和她的感情被誰蒙上一層灰一樣,細細想一想,這個撒灰的人就是我自己。我不敢讓父母來。按照我們南通的規矩,應該是在南通辦喜事的,唉。不說這個了。”張中道並沒有表現出應該有的興奮和喜悅,他不能不想到今後在自己與井上馨的角力中,香子遭遇的尷尬,不,是痛苦地立場。一邊是親情和民族情,一邊是愛情和對大中華民族的希望,這種煎熬會造成她心裡多大的痛苦是無法想象地。也正是因爲無法想象,才讓張中道覺得自己對井上香子有所虧欠。
“咳!別胡思亂想了,今後日本政局的穩定。你是首功!相信對這一點陛下絕對是心知肚明的。在你老婆面前是兩條路,一條是沒有任何好結果的不歸路,一條是充滿希望的陽光大道。一個出賣她的家族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呢?一個心裡有鬼的老東西,刻板、無情的老傢伙,根本就不配做她地爺爺!那是對她美麗的玷污!老弟,別愁眉苦臉的了,如果連你都想不明白的話,那她呢?你的香子豈不是更痛苦?”,丁開嶂竭力地勸解着自己名義上的副手,而實際上,張中道的工作基本與司令部的事情不沾邊,需要的,是自己和他的配合。
丁開嶂說的有道理,是啊!連自己都想不通的話,勢必讓心理負擔更大的香子感覺更痛苦!不管怎麼說,我和香子都是爲了中國和日本長久的和平與最後的融合,對得起千百萬人民,對得起皇帝陛下的重託就行了!
“謝謝你,參謀長。我這就去東京。也該準備一下了,估計乃木明天就到,得安排一下人手看着他。”張中道一邊說一邊行了個軍禮。
井上馨的會客廳裡,現在坐滿了人。不過這些人並不是井上馨的秘密組織成員,而是他討厭又不得不接待的人。孫女的婚事已經捅了出去,國防軍東方軍司令部在報紙上公開刊登了消息,甚至介紹了男女雙方的家世,儘量使得這起國防軍將領與華族小姐的婚事顯得匹配一些。實際上,在中國人眼裡也好,在日本人眼裡也罷,一個堂堂的帝國准將,絕對比得上什麼華族的名銜,那個稱謂,在1906年以前還值些銀兩,現在則是狗屁不是了!
來到井上家的這些人,是看到了張中道的家世,知道井上家的新姑爺是堂堂國防軍將領,商業大臣的侄子,對帝國第三大家族企業集團大生一通海有着強大的影響力。如今。誰不想跟大生做生意啊?連英國人都把臉皮揭下來夾在兩腿之間了。何況日本人呢?
阿諛奉承的話,祝賀的話,請求的話紛紛鑽進井上馨的耳朵裡,讓他非常的惱火,但是又不能當着這些人捂住自己的耳朵,更不能乾脆起身下逐客令。這些人都跟三井有着密切的經濟利益聯繫,不能不好好用茶水招待着。
話聽多了總會有一點反應的。這些人都說了些什麼話呢?
“井上大人明智地選擇了國防軍將領作爲香子小姐的夫婿,那以後與帝國方面的生意交往就要依靠井上大人多多關照了。”
“元老大人拋棄了民族成見。看到了亞洲的光輝前景,可喜可賀啊!請大人務必在商業大臣面前爲在下美言幾句。”
“大人今後在日本的產業,有東方軍司令部照應着必定更加興旺,大人,您是否考慮吸收股份呢?”
“大人……”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聽到這些話。井上馨甚至產生了一種疑問:到底這個事情是自己贏了還是輸了?
現在,他顯然無法去回答這個問題,也只能抱着是自己勝利的想法來應付眼前的這些骯髒下流的傢伙。
爭取到乃木的回國。是勝利。
拉攏了國防軍東方軍副參謀長。是勝利。
和帝國商業大臣的家族結成秦晉之好,也是勝利。
可是這些勝利在眼前這些人嘴裡怎麼就變味了呢?他們似乎把自己的行爲看做是對帝國的妥協低頭,而不是自己在反抗帝國,光復大和的戰鬥中取得了勝利!
原因在哪裡?就在自己和井上家特殊的社會地位上!與其他的華族不一樣,井上家是於工業資本緊密聯繫的新興勳貴華族,在日本經濟低迷的時候。在日本華族地位下降的時候,自己特殊的地位實際上具有強大的象徵意義。井上與帝國望族通婚。實際上就是在宣告華族力量向帝國輸誠!儘管自己和自己的組織知道內情,儘管天皇陛下最終會知道自己的忠誠,可是這一事實無疑是幫了伊藤政府的大忙,幫了東方軍的大忙!
井上馨懊悔了!可是就算這樣,他還得在應付完這些無聊的人以後,去張羅孫女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