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杭地處江南,是大成最富庶的地方,都說江南好,老百姓卻是感覺不到的,時節正值初夏,天卻已經熱到不行。 中午,碼頭的百姓扛着麻袋步履蹣跚地走着,兩個官兵模樣的小吏在旁邊盯着,顯得有些不耐煩,一位老者在沉重麻袋的壓力下,面色通紅,嘴脣乾枯,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無法前行,旁邊的小吏拿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頓時那位衣衫襤褸的老者腿上幾道血痕,禁不住痛疼摔倒在地,旁邊的工人都扔掉麻袋看這位老伯,老伯顯然是中暑了,小吏看到大家都過來,便吆喝大家繼續幹活。
“吳伯中暑了,官差大人給口水喝吧!身邊的人央求着。
“老子在這站半天都沒有喝上一口水,告訴你們今天一定要把這所有的糧食搬上船,這是崔知府吩咐的,誤了他的事你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老吳頭,我看你就別裝了,糧食糧食你說你交不起,如今讓你服徭役你又偷懶,我看是打你打的輕了。“說着又揚起了鞭子。
玉晴看到後,一把攥起了那小吏的胳膊,她身上有些功夫,那小兵被擎制地動彈不得,“哪裡來的野丫頭,敢動官府的人,不要命了。”
慕雲忙命梅珊從腰間掏出水來,讓老人家喝了口水,那老人才緩了過來。
旁邊的小吏欲再動手,玉門早已掏出了御賜的令牌,幾個小吏嚇得面色蒼白,趕緊跪倒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擋了欽差大人的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你們崔知府就是這樣讓你們對待百姓的嗎?”林紓威聲道。“玉門,把這幾個人綁着,我倒是要看看這崔知府怎麼給我們一個交代。”
慕雲悄悄地在林紓耳邊道:“林大哥,不可,今日之事如若打草驚蛇,那崔玉要是對我們有所防備,此次江南之行豈不虛來,不如先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隨後,慕雲便大聲說:“今日之事,大人念你們初犯便饒了你們的狗命,趕快回去告訴那崔玉,欽差大人已到,讓他們做好準備。
四個小廝忙跪謝,後跑去報信。
那吳伯醒來後看到這一幕,忙和旁邊的百姓一起下跪,慕雲和林紓忙扶起來,問起了情況。
那吳伯道:“自己家有5口人,每年交了田稅後,所剩糧食不夠充飢的,但是官府還要人頭稅,家裡爲給孩子制冬衣種的棉花也都被收走了,就這樣,官府還嫌交的糧食和棉花成品不好,又從新收了一次,自己的大兒子被叫去修河堤都幾個月了,也沒有回來,這次家裡實在沒有勞力了,自己就被叫了來。”
“這糧食是運往哪裡的?”林紓問。
“是運往應天府的。”吳伯道。
“這餘杭知府徵來的糧食不送來京城,爲何要送往應天府?”林紓疑問。
“聽說崔知府因與應天府的宸王交好,每年都會有些糧食運往應天府。”
不遠處,崔玉已然帶着下人們弓着腰到來,“下官不知大人前來,罪該萬死。”
“崔大人嚴重了,崔大人公務繁忙,是本官未及時通稟。“林紓淡然一笑,顯得十分親切。
這崔玉心裡打量着這個看起來紳士有禮的欽差大臣,心裡卻有些惶恐,嘴上忙道:“下官已爲林大人準備了衙門的西郊別苑居住。”
“崔大人客氣了,我看今年餘杭的糧食收成不錯,今天看這整船的糧食是準備送往京城?”林紓問。
“自然,下官自當爲充盈國庫盡力。”這個崔玉撒謊都不用思考,起身後不停的示意手下將那老頭帶走。眉眼卻落在了慕雲的身上,此人雖着官服,男裝打扮,卻難掩姿色。
“這是大理寺少卿關大人,此次皇上派她來協助我。”林紓道。
“見過崔大人。”慕雲行禮道。
此人表面柔弱,一雙鳳眼卻很犀利,那崔玉不禁感嘆,此二人不好對付,便是素以清廉爲名的首輔之子已令他頭疼,這女子聽說還是平定達搭之亂的大軍之首,便覺得有些慌亂。
“林大人,關大人,下官在西樹閣準備了酒宴,爲兩位大人洗塵。”
“也好,我倒是餓了。”慕雲道。
那崔玉見二人答應地如此爽快,想着京城之人也不過如此,身嬌肉貴的,哪裡禁得起一點的勞累和飢餓,待我找幾個人拖拖他們,然後再帶他們四處遊覽一番,估計這一趟餘杭之行也查不出什麼所以然,於是便打定了主意。
傍晚,西樹閣,一衆當地的商賈雲集,把本就富麗堂皇襯的格外的奢華,見二人前來,均拱手行禮,慕雲恢復了女兒裝,顯得格外嬌俏可人。衆人看到林紓查賬還帶了個女子,心裡頓覺此人沒有傳言中的廉潔公正,便都恭維起來,“林大人受皇上之託,來我餘杭查清稅收之事,我等都慕名前來,一睹大人的英姿,果然不虛此行。”
落座間,一名商人模樣的中年人起身道:“這餘杭美景均在西子湖,正值荷花盛開,在下江大壽在西子湖水邊建有別院一座,正是欣賞美景之時,還望二位大人賞臉到西子湖一行,一品美酒清茶,好不枉此行。
林紓正要拒絕,慕雲便應承下來:“好,甚好,我看這餘杭人傑地靈,繁華富庶,實在人間天堂也,這都是崔知府的功勞。”
崔玉早已喝的有些微醺,聽到慕雲說到他的名字,走到慕雲身邊輕輕拍起慕雲的肩膀,敬了一杯酒,此舉令林紓十分不適,眼底劃過一絲嫌棄,崔玉心中一抖,不安的走開。
宴會終於結束了,林紓和慕雲很快回到了居所。他們麻利地換上了夜行衣,朝黑燈瞎火的衙門走去。
整個戶口管理的櫃架凌亂不堪,只有幾本擺在明面上的黃冊記載着人丁的數量。
“你看這裡,我記得吳伯說他家只有五口人,這個上面記載着八人,錢糧的數目和人頭稅、徭役照八人給計算的,這個江大壽不就是今天那個鄉紳,說他家裡在西子湖有處別院,他家徵得錢糧的數目還沒有吳伯家的多。
“這真是豈有此理,這些父母官欺上瞞下,搜刮百姓,害得國庫虛空,百姓疾苦,此人着實該死。”拳頭狠狠打在桌子上。
“什麼人……,巡邏的官兵聽到了聲響,兩人忙躲至後邊的架子後,狹窄的縫隙讓兩人貼如此之近,都能聽到彼此呼吸的氣息。慕雲的臉微微發紅,林紓控制不住的心怦怦的直跳。
四處看過後,聽到官兵道:“沒找到人,興許是野貓出沒,以前也來過。”便都不在意的走了。官兵走後,二人很快又找了起來,直到深夜都累地直不起腰來,也沒有發現有用的材料。
“崔玉這個老狐狸,想來把那些材料都收起來了,害得姑娘白累了一晚上。”慕雲道
“我不也是給他打了一晚上的馬虎,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此等坑害百姓之官留着何用?”
“官吏貪腐,百姓遭殃說明國君昏庸無能。”慕雲打了個哈欠說。
“慕雲,不可亂講,這話只可在我一人面前說起。”林紓忙打斷道。
“算了,如果不是你的事,我也懶的管。”慕雲說完感覺哪裡不對,微微覺得氣氛有些尬尷,便道:林紓哥哥,天快亮了,我們回去吧!”
“也好,今日辛苦你了。”林紓道。
“明天的府衙例行檢查,我就不來了,想來那崔玉肯定拿這幾本黃冊子來忽悠我們,我不想陪他演戲,姑娘我在家睡足了,然後就去西子湖邊上逛逛去,今晚那個江大壽的不是邀請我們了,我趁機去探探這些人的底細。”
“你休息便可,這樣也可以麻痹下這崔玉。”林紓道。
一早,林紓去欣賞了崔玉的表演。慕雲睡到半晌帶着玉晴梅珊一起到西子湖逛了逛,正值初夏,西子湖裡荷葉接天連碧,荷花清香四溢,配上慕雲青玉色的儒裙倒是夏天獨特的風景。
慕雲正和玉晴想去摘那池中荷花,卻聽到遠處悠揚的笛聲響起,眼望處,見一男子乘船而來,一身白衣竹袖在西子湖的掩映下顯得俊逸脫俗。
玉晴道:“原來這餘杭不僅出美女,而且也有這麼俊逸的公子……”
慕雲拿起那荷花朝玉晴頭上點了一下,提醒了一下這個小傻子,忽又想此人倒是有些眼熟,待到船近些,看到西陵在邊上像玉晴招手,玉晴忙拽着慕雲的衣角道:“是那個錢袋子……。說完覺得唐突便捂了嘴不敢吭聲。
慕雲也不理她,自顧自在那裡折花,錢無畏搖着扇子下了岸,“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能在最好的時光被美人折走,想必這些花也覺得是福分。”
“怎麼錢大人新任了衛指揮僉事,不應該公務繁忙嗎?”
“關大人,這還要拖您的福,我才能回家省親一趟,知你在餘杭,故特來請你吃飯道謝。”
“此話怎講?”
“陛下念我在遼州收服了你的五萬大軍,如今達搭攝於此威不敢進犯,所以特批我回家省親。”
“那你又怎知我們在這裡?”
“我家在這裡算得上是小富人家,昨日去西樹閣的富商許多都是我父親的朋友,多少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嗯,好吧,這樣也好,那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剛說完,只見兩頂轎子停在他們身邊,領頭地稟報:“我們江掌櫃派我們來接二位到西江別院一聚。”二人也不推辭,便上轎跟行。
曲曲折折走了許久,落轎後慕雲起身瞧見一座富麗堂皇的院子,院外粉牆環胡,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遊廊。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整個院落富麗堂皇,雍容華貴,花園錦簇,剔透玲瓏,他們由下人領着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進入院內一三層高的涼亭,涼亭高處微風徐徐,整個西子湖美景盡入眼簾,江大壽早已在此等候,面前美酒佳餚擺了一桌,見二人進來立馬拱手相迎。“貴客,貴客,趕緊上做。”
慕雲只知江南富庶,不知這江南的富商都富庶到這種程度,想當年在自己在邊關金戈鐵馬了這些年,手下也有幾萬人,每年開耕紡織,甚至搶奪俘虜,也未積累多少財富,甚至恐怕也不及這江南富商的一個手指頭。見錢無畏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也不多言。
但想到自己來這裡是爲了查清戶口稅收的爛帳,便想從這奸商口裡套出來些信息,趕緊端起了酒杯套起了近乎,“都說江南好,江南富庶,如今見到江員外才知何爲富甲一方,且江員外風雅之士,且豪爽大氣,我常年在邊關生活,性格灑脫,與你相交甚歡,來,我們乾杯。”
這江大壽本來就對這位京城來的美女很是欽慕,現在又得之誇獎,幾杯酒下肚很快就忘乎所以了,倒是錢無畏跟着助力,不一會兒便把他灌的有些意識模糊了。
關慕雲便道:“江員外,我看你這宅子價值不菲,家中人丁興旺,真乃有福之人。”
“這才哪裡呀,我在餘杭西郊還有幾處宅子,幾百家商鋪,幾百畝良田,我們這陽光好,茶葉棉花收穫的年頭都夠我們吃上好幾年,要不是……。”這江大壽說到這急忙收了嘴。
錢無畏馬上給他滿上酒,說:“我知道,父親每年都感慨朝廷稅收太重,偌大的家也有入不敷出的時候。”說完他朝慕雲擠了下眼。
“那是因爲你家的東西每年都是用來進貢,所以有專人來清點,我們這稅收可要不了幾個錢。”江大壽奸笑着說。
“我倒聽父親說過,管稅收的官吏手裡都有兩本冊子,一本黃冊,一本白冊,黃冊根本就不記載真正的人丁數量。錢糧稅收,差役徭役,都是按照官紳的有錢程度來徵收的,因爲有人賄賂里胥,所有這些逃避稅收蔚然成風。而有些地方官手裡又有一套”白冊,記錄各類人員的實情,把豪紳避開。我說的沒錯吧,江員外。”
“錢大人果然直爽,錢老從不避稅,這我是知道的,只是咱們這大部分富商都無法與錢老媲美,錢老是江南織造,包攬了皇宮裡的生意,每年不愁大把大把的銀子進賬,我們這樣的富戶如果每年按朝廷的律法交稅,日子都沒法過了。”江大壽摸着鬍鬚坦然地說。“錢老是我前輩,在餘杭頗有聲譽,我敬他,所以我知你們過來查稅,也沒有隱瞞你們實情,只是現在全國上下都一樣,你當朝廷不知道,只是大家都掩耳盜鈴罷了。今日,我當你們是貴人,便來告知你們,雖朝廷派你們來查稅收,你們只需過過場子便可,這身後的利害關係非幾人之力能改變,如若強行改變,只怕你們和錢老都會惹禍上身。”
幾人又寒暄了一會,便離席離開。
林紓也告別了崔玉,崔玉邊走邊道:“餘杭城雖然富庶,但是民風彪悍,常常不能正常徵稅,官商豪紳門雖然有錢有勢,但是作爲官府依法辦事,也不敢強行徵取,望大人回去後稟報朝廷,能夠給咱們下達政策,一則懲治刁民,二則能夠增加稅收,以免老朽帶着下屬門過苦日子。”說着便悄悄地向林紓手裡塞銀子。
“崔大人,本官一定會據實向陛下稟明情況,只是陛下連日來一直對國庫空虛憂心忡忡,纔派我和關大人下來查稅收情況,如若不能充盈稅收,作爲江南第一富庶之地的餘杭恐怕難辭其咎。”林紓眼底劃過一絲冷漠,拒絕了崔玉的銀子,惹得崔玉心中一緊。
慕雲和錢無畏一前一後地走着,兩個人好像都若有所思,慕雲主動叫住了錢無畏:“錢袋子……”
錢無畏被叫之後,竟有些受寵若驚,回頭驚詫地望着關慕雲“慕雲,有何吩咐?”
“你知道白冊的情況,想必是能找到真正的白冊?”慕雲望着她,有些哀求之色,錢無畏在她臉上從未看到這樣的神色,甚覺詫異,神情淡漠地搖了搖扇子道:“慕云何時這樣關心國事,記得你在邊關曾講此生不過渴望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的日子嗎?”
“我……,這個幫你到底幫不幫?”慕雲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尤其不想在他面前。
“那我有個要求?”錢無畏道。
“跟隨我?我現在無兵無槍。”慕雲覺得很好笑,但猛地又收住了笑容。
“你知道我的心思……”錢無畏斜睨了她一眼道。
“我自己找……”慕雲說完便搖着頭走了。
晚上,慕雲帶着玉晴梅珊把父母的骨灰下葬到老家的一片竹林裡,她跪在父母的墓前說:“爹,娘,哥哥找到了,只是他背叛了大成,現在被關押在天牢裡。爹,你生前一直教導我們要忠於國家,愛護百姓,你也一直這樣做的。他沒有遵循你的教誨,做了大成百姓的罪人,如今自食惡果,這也算老天代你們處罰了他。爹、娘你們的遺願我實現了,如今我只想找到薛鎮,爲你們報仇,等我爲你們報了仇,就回餘杭來陪你們。”說完三人磕頭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