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中,侯洛祈伏在坐騎上,一邊拼命地揮動馬鞭催動邊揮淚痛哭。他甚至都不敢回頭去看那座已經騰起沖天大火的俱戰提城,那裡不但吞噬了數萬俱戰提城軍民,還有近兩萬跟侯洛祈一同趕來的“青年志願者”,他們在漫天的大火中最後消失了,消失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裡。還有霍茲米德,那個戰前表現得有些懦弱的吐火羅人,似乎被沖天的大火刺激了神經,他揮舞着波斯彎刀,站在城門裡狂叫着,甚至面對洶涌而來的北府軍也毫不退縮。
侯洛祈遠遠地看到,那張曾經滿是惶恐的臉變得極度扭曲,似乎在仰首大笑卻滿是淚水,在跳動的火光中如隱如現。他面對着越來越近的北府軍,勇敢地揮動着彎刀,想把潮水一般涌來的北府軍劈成兩截。但是還沒等他的彎刀碰到最前面的北府軍士,一把長柄大刀橫空而出,向霍茲米德劈去。侯洛祈清楚地看到,隨着那道耀眼的青光,霍茲米德一下子變成了兩截,橫在了一灘血水中。侯洛祈哭喊着要衝過去,卻被達甫耶達和幾名同伴死死地拉住。
侯洛祈被幾個挾持着拉走,遠離那個越來越血腥的戰場。在掙扎中,侯洛祈痛苦地看到霍茲米德,應該說上半截的霍茲米德在血泊微微顫抖着右手,似乎想去重新握住那把丟失在咫尺旁的彎刀,而左手卻在使勁地撐着地面,似乎想努力地站起來。但是到了最後霍茲米德也沒有成功。只能在血泊中微微喘着氣消失在越來越多的白甲軍士身後。
蘇祿開下令身邊地三百衛士誓死將侯洛祈、達甫耶達等人送出俱戰提城,向西逃奔。他狠狠地摔了死活不肯離城的侯洛祈一耳光,讓一直暴跳如雷的侯洛祈變得安靜下來。
“侯洛祈,走吧,回你的故鄉去,回到你的親人身邊去,他們也需要你的照顧。”蘇祿開抓住侯洛祈的肩膀一樣。
“陛下,那你爲什麼要留下?跟我們一起走吧!”侯洛祈哀告道。
“這裡是我的家。身後有我地家園和親人。所以我必須站在這裡。”蘇祿開地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異常地堅定。自從北府軍同時打出上百發火油彈後,蘇祿開已經知道俱戰提城地陷落是註定,因爲面對這樣的進攻,就是泰西封(波斯帝國首都)也難以抵抗,也就是那一刻,蘇祿開下定了死志。
侯洛祈等人拼命地衝出了俱戰提城,他們除了被北府黑甲騎兵追趕外。還被俱戰提城隨風吹來的慘叫聲,喊殺聲追趕着。侯洛祈等人紅着眼睛,拼死地向前衝去,身後的那些喊聲就像是鬼魂的喊叫,在追索着他們的性命一樣,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發出地聲音讓侯洛祈等人只有一個念頭,離開俱戰提城。
侯洛祈等人拼死地前進,而身邊的同伴也越來越少。他們紛紛中箭。只剩下一匹匹空着馬鞍的坐騎緊跟其後。侯洛祈等人一路向西,坐騎累倒了,抓過旁邊的空坐騎繼續趕路。目標只有一個,向西,遠離俱戰提城。也許是黑甲騎兵也沒有見過如此玩命逃跑的敵人,也或許他們都累了,在入夜的時候,他們終於折頭回去,不再追趕侯洛祈等人。
侯洛祈等人只剩下不到十餘人,雖然沒有追他們了,但是他們還是在拼命地跑,因爲俱戰提城的喊聲還隨風跟在他們耳邊。
“站住!”侯洛祈等人終於被前面的一支人攔住了。這一支由吐火羅人組成地騎兵部隊,奉卑斯支之命做爲聯軍地前鋒部隊。
“你們是從俱戰提城逃出來的?”領軍的吐火羅貴族問道。
侯洛祈默然地點點頭,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答話了。
“你們準備去哪裡?”
“悉萬斤城。”侯洛祈低聲地說道,這句話似乎用盡了他全身地力氣。
“你是摩尼教徒?”過了一會,吐火羅貴族看左右無人,輕聲地問道。摩尼教徒與其他人裝扮略有不同,仔細一看還是能分辨出來。
看到侯洛祈點點頭,吐火羅貴族輕聲說道:“不要去悉萬斤城了,趕緊回家去吧!”
“出了什麼事?”侯洛祈一驚,立即緊張起來。
“十天前,卑斯支殿下以摩尼教徒是北府人的內應爲由,下令燒了大雲光明寺,大慕闍以下萬餘教徒被殺。真是慘啊!”
吐火羅貴族的話像一道雷直接劈中了侯洛祈,大慕闍那慈祥的目光,蘇祿開那憂鬱的神情,像閃電一樣在他的眼前回放着。侯洛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那雙滿是疲憊的眼睛無力地看着天空,那無比平靜祥和的夜空,而淚水卻無聲地洶涌而出。
“只有一切都化爲灰燼才能重入光明王國。”在夜空中,出現了大慕闍那依然祥和慈愛的面孔,他站立在那裡,身後是熊熊燃燒的大雲光明寺,睿智的眼神直盯着侯洛祈,一直透到他的心靈去。但是到了最後,大慕闍那蒼老的身形卻慢慢隱入到大火中,和大雲光明寺一起消失。
“侯洛祈,走吧,回你的故鄉去,回到你的親人身邊去,他們也需要你的照顧。”隨之出現的是蘇祿開國王,他轉頭對侯洛祈朗聲說道,說完之後便策動坐騎,舉着彎刀衝向無邊無際的白甲軍士中。白甲,彎刀,蘇祿開的背影最後都化成了點點星光,默然地閃爍在夜空中。
他們帶走了絕望,卻給自己留下了希望。想到這裡,侯洛祈猛地站立起來。對,回家去,帶着自己的親人去尋找新的希望。天下沒有絕人之處,總有希望在前方,明尊總會保佑他的子民。
“我們要回巴里黑。”侯洛祈低聲地說道。
吐火羅貴族點點頭道,低聲說道:“是啊。你還是趕快回去吧。我沒有過巴里黑,不知道情況如何。但是吐火羅地情況都不好,各國的國王都迫於卑斯支的淫威,開始惡待摩尼教徒。你真的要快點回去。我給你們換上一批馬,再給你們準備一些乾糧,趕快走,我們後面就是波斯騎兵。”
侯洛祈忙碌地準備着的時候,卻發現達甫耶達坐在那裡喘氣。沒有做任何準備。
“達甫耶達。你怎麼?難道你放棄了嗎?”侯洛祈責問道。
“侯洛祈。:在那裡搖搖欲墜。
侯洛祈一驚,連忙扶住自己這位最忠實的夥伴。手剛一觸到達甫耶達的後背,卻發現手心一片溼潤。他低頭仔細一看,發現滿手都是鮮血。
“達甫耶達!你中箭了。你什麼時候中箭了?”侯洛祈焦急地問道。他一下子明白了,達甫耶達爲什麼一路上都萎靡不振,原來是早就中箭了。但是爲了不影響侯洛祈等人地西逃,一直強撐到現在,他地血早就已經流乾了。
“侯洛祈大人,回去…不要放棄希望…”達甫耶達哆嗦着蒼白色地嘴脣說道,緊緊地抓住侯洛祈的雙手,最後隨着那一口緩緩落下的氣息驟然鬆開。
三日後的夜裡,侯洛祈站在沒城外,眺望着遠處黑暗中的巴里黑城。我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少爺!”一聲輕叫驚醒了侯洛祈,他轉眼看去,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頭站在自己的跟前。模樣有點熟悉,但是卻一時想不起來。
“巴洛甫大爺。”侯洛祈終於認出來了,他是達甫耶達地父親,也是自己家裡的老總管。
“家裡出了什麼事?”侯洛祈緊張地問道,他一路上一直在擔心,卻一直在安慰着自己,明尊會保佑他的。
“老爺他…”巴洛甫伏地嚎啕大哭,並開始敘述前些時間發生的事情。自從卑斯支領軍到了巴里黑後,並下令在吐火羅各地壓制摩尼教,各教徒和法堂主都被監視甚至拘禁。侯竺勘做爲一名頗有聲望的法堂主,自然也在嚴密監視之中,被派兵閉禁在家。
過了幾天,卑斯支領軍北上,留下的總督爲了穩定吐火羅地方,必須依靠如侯竺勘等地方勢力,於是就放鬆了對摩尼教的壓制,事情似乎有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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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日,總督去康利家中赴宴,偶爾看到了康麗婭,頓時嘆爲天人。於是就向康利提出,要將康麗婭獻給卑斯支皇子。康利“猶豫”了一二,最後答應下來。
康麗婭知道後,連夜逃到侯家,告知了情況。侯竺勘一聽就知道前因後果了,立即吩咐收拾一下,準備出奔,誰知卻被總督派兵堵在了家門。總督一不做二不休,藉口侯洛祈已經投敵叛變,將侯家滿府一百一十三口殺得乾乾淨淨,唯獨老管家巴洛甫因爲出去準備車馬所以才逃過一劫。
康麗婭被捉了回去後,認爲是自己害死了愛人的一家,最後在夜裡自殺。巴洛甫在天亮後知道情況底細,連忙跑到沒城渡口,日夜等候侯洛祈,以免他自投羅網。
“父親!母親!康麗婭!”侯洛祈一時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撕心裂肺地高呼了一聲便跪在地上。
侯洛祈想起了自己童時,父親手把手地教自己寫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騎馬被摔了半死,母親在牀邊照顧了三天三夜,而父親雖然沒有表示,卻在書房裡不吃不睡待了三天,一直到自己清醒過來。
侯洛祈想起了自己離開巴里黑城時,母親那淚流滿面地臉,還有父親那站在城樓偏僻處如胡楊地身影。他日夜想保衛自己的家人,誰知道自己的家人卻都不在了。
“少爺,這是我在家中廢墟里找到地,只剩下這個了。”巴洛甫顫抖着遞過一個鐵盒子。
侯洛祈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孔雀石飾節。他緊緊地抓住這件飾品,把它貼在心口,這是康麗婭送給自己的禮物。
“這是打的獅子嗎?”侯洛祈迴響着數年前康麗婭的聲音。那是一個狩獵時節,巴里黑城很多人都上山打獵,一向好動的康麗婭也不例外。
但是她很不幸,遇上了一頭咆哮的獅子。就在附近的侯洛祈趕了過來,擋在了美女的前面。經過一番廝殺,受傷的侯洛祈終於將長矛刺進了獅子的嘴巴里,刺死了這隻龐然大物。
當侯洛祈站在獅子屍體旁邊喘氣的時候,康麗婭就是這樣問他的,當時的侯洛祈如同被另一支長矛刺中了心口,自此深深地愛上了這位美麗的姑娘。
侯洛祈感受着孔雀石的溫度,似乎看到了訂婚宴會上那片旋轉的雲朵,看到了了那枝綻開的花朵。那曲婉轉的歌聲又響在自己的耳邊:“我的英雄,你什麼時候回到我的身邊,回到你的康麗婭的身邊。”
侯洛祈最後忍不住了,淚水洶涌而出,他深深地伏在地上,發出一種低低的哭泣聲,如怨如泣的哭聲就在冷冷的夜風中飛灑着,輕輕地飄揚在無盡的荒野中。
後記:侯洛祈自此一直堅持在吐火羅地區作戰,無論是開始的波斯軍還是後來的北府軍,都是他打擊的對象。他在大雪山(興都庫什山脈)地區堅持了十餘年,爲的就是建立一個屬於摩尼教的淨土。但是隨着北府軍和聖教在該地區的日漸地強勢,侯洛祈的作戰越發艱難,最後被部屬出賣,落入北府吐火羅總督之手。此時的侯洛祈衣衫破爛,身邊只有一把北府產鋼刀和一本已經被翻爛的《華夏大憲章》。
聽說侯洛祈被捕,正在進行第四次西征的曾華趕到細柳城(今阿富汗喀布爾),會見被稱爲摩尼之子的侯洛祈。
“侯洛祈先生,你的信徒現在不過千餘人,不如放下兵器,到長安大學堂做了教授學士,講解摩尼教思想教義,也算是爲摩尼教留下一份火種。”
聽完曾華的話,侯洛祈半天沒有說話,最後才答道:“如果我出生在中原華夏,我也會誓死跟隨你。”
聽完侯洛祈的話,曾華也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說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誓死抗爭到底。”此後不再勸降侯洛祈,只是吩咐好生照顧其。
但是侯洛祈隨即開始絕食,五天後終於奄奄一息。曾華聞訊趕到侯洛祈身邊,他已經處於彌留狀態。
聽到曾華俯首呼叫,侯洛祈終於睜開眼睛,看清楚曾華的模樣後吃力地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後微笑地在曾華耳邊低聲說道:“雖然我是你的俘虜,但是我的這裡卻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