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
鼓聲恰好戛然而止。
魏寶英微一愣,手中的柳枝還未來得及送出去,擡頭恰好收到顧硯齡眸中促狹的笑意,再掃衆人也是笑着看了過來,當即也含笑起身,舉止絲毫沒有扭捏,微微禮節性地頷首,隨即擡頭,眉目間的笑意更爲直率。
“寶英獻上一曲劍舞,在諸位面前獻醜了。”
在衆人驚詫的眸中,魏寶英轉而走向不遠處,命侍女在外借來一柄長劍,執劍微微欠身,隨即便無調起舞。
少女一身杏紅綾裙,眉似畫,脣似點,一柄長劍隱隱攜着凜冽的英氣,明明少女身姿柔軟,舞出的劍風卻是獵獵作響,劍氣逼人。
漸漸地,耳畔彷彿響起了戰場上的鳴鼓聲,旌旗迎風招展,遼遠的大漠上一個少女迎風起舞,矯若遊龍,哪怕是風沙飛揚作響,將火紅的裙袂吹起,仍舊能看到少女手中的長劍猶如銀蛇一般迅疾劃過,在眼前躍出火花一般的弧度。
謝玉和謝湛被這驚心動魄而又猛厲無比的舞姿所吸引,激動間手中不由跟隨着拍案打出了節點。
……
直至少女最終從容收劍,謝湛這才漸漸回過神,當收到衆人讚歎的目光時,少女雙手持劍欠身,鬢邊的髮絲因着方纔起舞時的迅疾而落了下來,卻依然絲毫不毀少女的坦然的英氣。
這一刻衆人心中都不由感慨。
眼前的少女不愧爲隴西李氏的後人,即便是女子,仍舊有着李氏一族那股凌然的氣勢。
當遊戲進入到第二輪時,鼓聲再一次響起,當鼓點漸漸緩慢之時,身旁的蕭譯將手中的柳枝遞了過來。
顧硯齡伸手去接時,鼓聲再一次停滯,而那柳枝卻是不偏不倚拿在顧硯齡和蕭譯二人手中。
一人未來得及鬆,另一個未來得及取。
二人動作一滯,衆人不由撫掌而笑,尤其是小小的鈺哥兒,此刻幾乎高興的站起。獨獨謝昀,卻表現的極爲平靜。
不等大家催促,蕭譯便從容起身,隨即命人將琴搬進來,淡然輕笑:“我便以琴聊作助興。”
話語落盡,蕭譯轉而看向顧硯齡,一雙眸子滿懷笑意。
收到衆人的目光,顧硯齡便也未推辭,起身撫平衣裙,隨即對着醅碧脣邊輕語。
醅碧領命而去,不久便讓人擺好了長案,鋪展了潔白的洛陽紙,研好了磨。
衆人自然明白顧硯齡的意圖,然而沒想到謝玉此刻卻是突然出聲,風雅至極道:“既是二人同時受罰,自然要有所關聯。”
謝玉以摺扇輕觸額頭,微微凝眉似在思索,隨即眸中一亮,看向二人道:“不如這般。”
謝玉以摺扇指了指面前的長案與琴案道:“太孫殿下奏什麼曲,阿九表妹便要寫出這首曲詞來,琴音停,筆便要停,琴音當與字一同結尾。”
說完謝玉又笑着轉而看向身後的人,謝湛向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如何不答應,而鈺哥兒更是興興然跟在一旁點頭,此刻頗爲自豪的揚着頭。
要知道,在鈺哥兒心中,顧硯齡這位長姊的一手好字幾乎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地步,這樣小小的要求如何難得到他的長姊。
所以,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叫人瞻仰欣賞的。
蕭譯對此不置可否,只問詢的看向顧硯齡,少女一雙好看的眸子也恰好迎了過來,二人相視,顧硯齡隨即脣角啓笑:“阿九豈敢不從。”
當一切準備就緒,蕭譯將身走至琴案後,從容撩袍坐定,一雙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手輕放在琴上,微微頷首間,熟絡地輕攏慢撥,當琴音調好,蕭譯不徐不疾的擡起頭來,與顧硯齡微微頷首。
顧硯齡當即點頜,下一刻,猶如幽澗冬泉般清靈的琴音由低漸高,猶如一瓣梅花輕落池中,一圈小小的漣漪漸漸盪漾開來,越漾越遠……
隨着緩而慢的琴音,顧硯齡已然聽出,這是她極喜歡的一首《月出》。(其實是我喜歡~)
少女臻首峨眉,泯然一笑,隨即輕牽起右手的衣袖,輕捏狼毫,筆尖如流水般順然而起。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眼前的一幕彷彿是一副畫卷,眉目如畫的少女低首揮毫,容顏清靈的少年輕撩琴絃。
琴音時促,筆尖如龍遊走,琴音時緩,筆下徐徐而行,就這般一毫一琴,卻是叫人覺得極爲融洽舒服。
漸漸地,當琴音緩緩而停,那一抹漣漪漸漸消失在平靜的湖面上。
蕭譯指尖劃過殘音,餘音嫋嫋間收回手來,擡頭卻是正看到少女從容的收回筆尖,隨手將狼毫放置案上,擡起頭來。
四目相對時,顧硯齡漸漸發現。
方纔,他們似乎極爲默契。
那種默契,讓人覺得並不突兀。
好像,本該是那般。
蕭譯立而站起,少女也稍稍退身,當謝昀第一個走上前來,卻是眸中一震。
眼前的這幅字,功力竟是比上一次書信中所見的要深上三分。
且字字大氣天成,字尾絲毫未有半分拖墨,行雲如流水。
一旁的鈺哥兒小小的身子也湊上前來,隨即抱着顧硯齡的裙子,揚着小臉自豪道:“以後我要長姊教我習字,長姊的字比顧師父的字還要好。”
稚子可愛,顧硯齡笑着彎腰捏了捏顧子鈺的小臉,隨即笑着道:“好。”
耳畔漸漸響起衆人的讚歎與不可置信,然而此刻的謝昀,眸色卻是漸漸變得複雜。
琴,是好琴。字,也是好字。
方纔一字一琴間,九兒表妹與蕭譯那般多年老友般的熟識默契,竟是連他一個局外人也覺得自然而然。
小尾巴,的確不是從前那個稚幼的小尾巴了。
而她的旁邊,如今卻是站着另一個優秀卓然的少年。
謝昀筆直的身子靜靜的立在那,看着眼前極爲登對的蕭譯和顧硯齡,眸色漸漸變得悔意。
他,似乎來的晚了。
這一刻,謝昀覺得嘴中有些苦澀。
卻是,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