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殿外漸漸響起聲音,一身朝服,正氣凜然的陳直緩緩走進殿中時,微微一擡頭,看到座上的建恆帝,陳直當即撩袍跪地,頗爲恭謹道:“微臣陳直叩見陛下。”
還未等建恆帝出聲,陳直卻又將頭觸在冰涼光潔的地磚上,極爲誠懇道:“微臣未得陛下召令,擅離職守,私自回京,懇請陛下降罪。”
“愛卿請起吧。”
建恆帝聞聲眸中欣慰,竟是親自走下來,雙手托起陳直道:“事出有因,陳愛卿這是顧全大局之舉,何來降罪之說。”
說完建恆帝轉而看向一旁的馮唯道:“賜座。”
馮唯當即示意宮人退下,親自彎腰搬了一張圓凳來請陳直坐下。
陳直見此,自然感激的看向上座的建恆帝道:“臣謝陛下賜座。”
當他緩緩坐下時,建恆帝已然回到上座,隨即拿起方纔被馮唯撿起,放回案上的奏疏道:“愛卿密疏中所奏,可是屬實?”
陳直聞言當即神情一凜,起身鏗鏘有力道:“迴避下,臣之所奏,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臣自願入大理寺受罰。”
建恆帝聞言眸中微微一沉,沉吟了片刻,隨即嚴肅而認真道:“陳愛卿既是這般遠趕來了,那便將事情前因後果,與朕當面說清楚吧。”
“是。”
陳直拱手道:“陛下,此事起因,是臣的一位好友在路經懷春縣時遇到一個滿身傷痕的女孩兒求救,不忍之下便答應了,後來他才得知此女孩兒原是懷春縣一農戶家的孩子,因爲王氏豪紳想要在自家的園子中開鑿一個雲昆池,便強佔百姓民田,這女孩兒家因自家田畝被奪,便糾集其餘被佔的農戶一起告上縣衙,誰知那縣令與王家勾結,反將其父親,哥哥杖責一番,後來那女孩兒一家連着告上知府,卻都被駁斥,後來得知他們要上京告御狀,那王家便惱羞成怒,竟是去了那女孩兒家,見那女兒生的好,當着人一家將人家女兒強自侮辱了不說,還將那女兒的親人父親和哥哥活活打死。”
建恆帝聞言不由眸中一震,一時有些未反應過來,因爲在他的眼裡,自他執政向來也算是兢兢業業,不曾大興土木,也未曾連年征戰,不說締造了一個新的盛世,卻也應是海清河晏,一派清明,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可他未曾想到,在他的腳下,竟有人如此作惡?
建恆帝臉色漸漸如陰雨般沉下來,雙拳也漸漸地緊握,眉頭幾乎鎖在了一起。
而此刻殿內的宮人早已散退,只餘馮唯一人伺候,陳直說到激憤處時不由抱拳朗聲道:“陛下,那王家原要將那女孩兒強賣爲妓,是其府中看管的僕人不忍,纔將其偷偷放出,臣從友人口中得知此事時,也是一震,因而將女孩兒接進府中由內人照看,決定親自以布衣打扮前往那懷春縣,去了之後,果然只從外面看,便見那王家的園子建的極爲氣闊,就是比之我京中的王府也毫不遜色。”
在建恆帝越聽越爲震怒之時,陳直說的不由起身道:“不僅如此,那門口的僕人只是見臣在門口多看了幾眼,便以惡言譏諷,甚至要毆打於臣,臣禁不住以我大興律法回了幾句,不僅反被他們拳腳相加,甚至還聽他們說——”
“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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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建恆帝黑沉可怖的臉色,陳直仍舊正氣凜然,絲毫不猶豫的開口道:“他們竟是當着街上許多百姓的面,揚言那園子的主人是我大興鎮國長公主府中最爲倚重的王允之王公子,更說鎮國長公主乃是天子至親,如此來,那王允之當也是天子之至親!”
建恆帝聞言眸中寒光一凜,陳直卻還繼續坦然不懼道:“那奴僕還說,大興律法說起來便是皇家的家法,家法自然由天子自家定,鎮國長公主是陛下至親的皇姐,說臣若要論國法,便去鎮國長公主府問長公主。”
“陛下,臣自先帝四年中了進士,吃的是朝廷的俸祿,做的是陛下的臣子,所以於臣眼中,只有陛下,沒有什麼公主!臣更不知道,一個魅惑公主的男寵如何敢自稱天家至親?”
建恆帝聽到此話不由臉色一白,更爲難看了幾分,此刻的他並非因爲陳直的話而憤怒,反是因陳直這最後一句話感到侮辱。
“今日爲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爲了大興的百姓民生,臣便是死,也要彈劾我大興鎮國長公主,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長公主雖爲陛下皇姐,卻是違背國法,公然於府中豢養男寵,那男寵公然與長公主同進同出,視宮廷如自家,視朝臣如家僕,視百姓如草芥,即便如此,長公主竟還縱容男寵強佔民田,與惡官勾結,草菅人命,毆打朝廷命官!”
“陛下!”
在建恆帝怒極之時,陳直陡然高聲一呼,發出警鐘一般的勸諫之聲,震的建恆帝不由失神。
“陛下繼位以來,爲了我大興的國政,爲了我大興的百姓,殫精竭慮,朝乾夕惕,以陛下的雄心偉略,堪締造出我大興繼太祖與成祖以來的又一個盛世,可長公主此爲,卻是在背離陛下的初衷,逼得百姓民心漸離,讓那些屈居於裙袂之下的男寵當道,臣只怕,再這般下去,會毀了陛下心中的偉業啊!”
陳直的話已說完,那餘音卻是久久震顫,彷彿盤旋在殿中的樑柱上,久久不肯退去,讓建恆帝也猛然覺得猶如當頭棒喝,連背脊都微微發涼,發僵。
他這一輩子想做的,便是將大興扶上另一個盛世,在史書上留下英明神武的一筆,成爲後世口中那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而在他欣慰的以爲自己正在這條路上越走越好時,他最親近的家人卻是養着這般吸百姓血,食百姓肉的蛀蟲,將他所做的一切一點一點毀掉。
“陛下,這是懷春百姓的萬民請命書,由當地的秀才書寫,懷春的每一位百姓皆留有印跡,書中懇請陛下對此事以國法處置,堪爲民心所向,請陛下御覽。”
馮唯聞言連忙從陳直手中接過請命書,小心翼翼地遞到建恆帝面前,建恆帝將其接過,攤開在案上,只見上面乃是以血書,幾乎字字都如泣血般透着悲憤,而末尾皆是百姓留下的名字或指印。
建恆帝緊緊按着這一份請命書,看的心中漸涼,幾乎說不出話來,可眸中的震怒卻是無法遏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