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來, 轉眼清漪入宮已經一年,寒冬臘月,秦國王都下起鵝毛大雪。慕容煜興致高昂, 撇下國事攜清漪到溫泉行宮忙裡偷閒。一衆夫人不得諭旨, 只得留守王宮, 靜候秦王歸來。
爲此衆人又少不了一陣眼饞, 好在她們再憤怒也只能在宮裡發泄, 清漪此時已身處溫暖如春的溫泉行宮,眼不見爲淨。
寒梅傲雪的時節,充斥着馥郁花香的行宮裡炭火熊熊燃燒着, 間或夾雜着一兩聲紅籮炭爆裂的聲響,撲面暖意薰得人昏昏欲睡。慕容煜屏退左右, 悄無聲息地來到清漪身後, 猿臂一伸, 輕輕環住她。
清漪正窩在軟榻上閒翻一卷兵書,對於慕容煜突如其來的小動作, 她早就習以爲常。
見她沒有掙扎,慕容煜像饜足的小孩,擁得愈發緊,他嗅着她身上的芬芳,愜意地在她柔軟的發上蹭了兩下, 新奇道:“清漪, 你身上的是什麼味道, 好香!”
清漪只輕輕“嗯”了一聲, 並不作答。
慕容煜深吸一口氣, 自問自答:“唔……似乎是紫藤花的香味。”他頓了頓,淡色的脣邊含了一縷閒適笑意, “如今寒冬時節,萬花凋零,只有臘梅凌霜而開,卻不想在你身上還能嗅到春日的氣息。”
清漪瑩白的皓腕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眼底的碧色深了一層。慕容煜沒有發覺,只抽去她手中的書卷,嘖嘖道:“連我這個一國之君都偷得浮生半日閒了,你卻反倒手不釋卷起來了。”
清漪不答腔,想拿回那本兵書,慕容煜狡黠一笑,將書塞進衣襟裡,迎上她錯愕的眼神,湊近她,不懷好意道:“想要的話,就親自來取!”
冬日天寒,衣着本就厚重,慕容煜將書塞在他的中衣裡,若要順利拿到藏在裡面的書,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他扒光,我嘖嘖驚歎,慕容煜無賴起來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這簡直是紅果果地調戲啊!
清漪要是那麼容易被調戲就不叫清漪了,她淡淡瞥了一眼笑的一臉得意的慕容煜,聳了聳肩,變戲法似的從軟墊下抽出另一本書,旁若無人地翻看着。
慕容煜的笑僵在嘴角,意氣風發一掃而光,只剩滿臉鬱悶鳩佔鵲巢:“清漪,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煩人的人和事,只剩我們倆了,你卻只要看書,不理我嗎?”
清漪擡眉道:“我是爲了幫你。”
慕容煜爲了不讓她擔心,鮮少和她說朝中的局勢,但她知道如今內憂外患,外戚分權,黨派林立,國中看似一派欣欣向榮,實則危機四伏,真正掌握在慕容煜手上的權力卻很少。慕容煜雖從不把煩悶的情緒展現在她面前,但她看得出他若無其事笑臉下隱含的憂慮。
後宮不得干政,清漪也不知道她遍覽兵書,關注時局是爲了什麼,她只需要安心接受慕容煜對她的好,潛心修煉就好,爲何如今要分心在這些與她無關的瑣事上?也許是因爲她不習慣欠人情債,她利用了慕容煜的愛,作爲償還,也該爲他排憂解難纔是,雙方求仁得仁,這樣她離開的時候纔可以少點內疚,她如是安慰自己。
慕容煜愣住,聲音微微顫抖,眼中壓抑着狂喜,“清漪,你說什麼?”
清漪詫異擡頭,道:“有什麼不對嗎?”
“別動!”慕容煜突然大吼一聲,驚喜轉化成驚恐,飛撲過去將清漪按在懷裡,這個動作讓她十分不舒服,她無法動彈,不由得緊緊蹙眉,推着他的胸膛,“你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飛身而起,張開血盆大口,在慕容煜的手背上留下兩個小孔,他悶哼一聲,雙拳緊握,用力一揮,毒蛇重重撞在對面的廊柱上,發出一聲悶響。
那個場景只要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幾十條色彩斑斕的毒蛇沿着天窗蜿蜒而下,吐着猩紅的信子,綠豆大小的黃眼珠緊緊盯住清漪和慕容煜,從四面八方向他們二人彙集,阿孃告訴我,色彩越鮮豔的蛇毒性越高,很顯然,這些蛇都劇毒無比,見血封喉。
此時慕容煜俊美的面龐上已毫無血色,傷口處呈青紫色,不停抽搐着,卻還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清漪護在懷中,見她無事,衝她虛弱一笑,泛起白皮的雙脣一張一合,清漪忙俯下身,聽到他輕微的吐息逐漸匯成一句話。
他說:“我……終於保護了你一回。”
話畢,他頭一歪,暈死過去,清漪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她立即反應,迅速封住慕容煜的心脈,禁止毒素擴散至五臟六腑。然後,雙手合十,一道道紫光蔓延開來,光線所及之處,血肉橫飛,前一刻還面目猙獰的毒蛇此時已身首異處。
清漪渾身殺意瀰漫,她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憤怒,很可能是對蛇天生的厭惡,見它們自投羅網,便大開殺戒。
“護駕!”她清冷的聲音一響起,門外的侍衛立即魚貫而入。
此時滿屋的幽香已被濃烈的血腥所掩蓋,清漪厭惡地蹙眉,饒是那些御前侍衛見慣了大場面,也不禁愣在原地,潔白的羊絨地毯上橫七豎八,到處是毒蛇的屍體,死狀猙獰可怖,而他們揮斥方遒的國君面色蒼白地昏倒在軟榻上,一向冷若冰霜的王后娘娘毫髮無損,卻一臉憂色。
見他們紛紛木頭人一樣愣住不動,清漪低喝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這裡清理乾淨!”
衆人方如夢初醒,異口同聲道:“屬下遵命!”然後快速行動起來,不敢再看清漪一眼。
清漪扶慕容煜進了內殿,用法術替他將毒素逼了出來,又餵了他好幾粒仙丹,纔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行宮就醫不便,原定半月的休整也不得不取消,提前回宮。
好在路途不算遙遠,又有清漪施法替他護住心脈,纔不至於在顛簸的路途中加重他的傷勢。
回宮之後,清漪立即召集宮中所有御醫連番會診,替他清理餘毒。
清漪合上寢殿的門,阻擋風雪帶來的寒氣入侵,來到正殿,對秋棠道:“速召銀霜夫人來見本宮!”
“是。”
秋棠答應着退了出去,一刻鐘後,一個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嬌俏美人出現在鳳儀宮的正殿裡,正是上次來鳳儀宮找茬話最多的那一個。
她行了一禮,嬌聲道:“王后,您找臣妾何事?”聲音宛如鶯啼,雖是恭敬的語氣,望向清漪時,姣好的面容卻盡是輕蔑之意。
清漪狀似無意地撥弄着自己的手指,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悲:“妹妹上前來。”
聞言,銀霜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壯着膽子上前去了,“王后娘娘有何指教?”
清漪坐在高座上,瞥了一眼依舊離她幾步之遙的女子,冷淡道:“妹妹這麼害怕做什麼,本宮又不會吃人,隔這麼遠,悄悄話被人聽見可如何是好。”
銀霜向前邁步,踏上臺階,站在她伸手即可觸及的地方,望着她時一臉挑釁,似乎在問:我過來了,你能拿我怎樣?
清漪脣邊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如冰天雪地裡開的最豔的那一朵寒梅,她迅速揚起手掌,清脆一聲,乾脆利落的一個耳光應聲而下。銀霜被打得愣在原地,滿是脂粉的臉頰高高腫起,赫然印着一道鮮紅的掌印,場面滑稽可笑。
回神後,她雙目赤紅,憤怒地指着清漪,尖聲道:“你敢打我?!”
清漪嘲諷一笑,“我不只要打你,你最好祈禱阿煜無事,若他少了一根汗毛,下一個葬身蛇腹的就是你!”
她意有所指,銀霜眼神閃躲,青紅交加的臉上閃過一絲懼色,但還是強自鎮定道:“陛下遭此不幸,臣妾也很傷心,王后娘娘又何必將氣撒在我身上?”
清漪不欲與她廢話,冷冷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暗地裡那些下作的勾當,說出來只怕髒了我的嘴,你愛和誰通姦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別觸及我的底線,否則不等陛下賜你死罪,我也容不下你!”
話畢,旁邊的紫檀木椅應聲而裂。聲音清脆無比,在空蕩的大殿內迴響着,久久不曾散去。
銀霜不可置信地瞪着清漪,眼中的恨意似要將清漪凌遲,她死死咬住嘴脣,力道之大依稀可見殷紅的血跡,她努力平復着胸中一拱一拱的火氣,半晌才道:“臣妾謹遵娘娘教誨。”
“滾。”說完最後一個字,清漪合上美目,連再看她一眼都是厭惡。
銀霜夫人一掃來時的趾高氣揚,沉重的腳步聲顯示出她心中鬱結難平。
秋棠悄悄進來,輕輕用一件狐皮大氅蓋住清漪單薄的身軀。感受到暖意漸漸回籠,清漪驀地睜開眼睛,望見一臉恭敬的小丫鬟時,碧色瞳仁微微浮起一層失望之色:“是你。”
秋棠笑道:“娘娘以爲是誰?陛下嗎?”
清漪神色微怔,某一個瞬間,她真的以爲是慕容煜,已經習慣了慕容煜的無處不在,如今他驟然昏迷,再不能打擾她,久違的清靜反倒令她無所適從了。
清漪發呆時褪去了冰冷,依舊美麗不可方物,但多了幾分親和力,讓人生出親近之心,是而小丫鬟大着膽子問道:“娘娘怎麼知道這一切都是銀霜夫人搞的鬼?”
“蛇乃冷血動物,生性畏寒,如今天寒地凍,溫泉行宮溫度比外界高出許多,致使毒蛇聚集,看似尋常無比,但因蛇畏寒,一般沿着溫暖的地方爬行,而阿煜遇襲那日,所有毒蛇皆是從天窗進入,而非地面,且宮中遍灑雄黃,若非人爲,實難令人信服。至於我如何斷定是她所爲,”清漪頓了頓,面上浮起一層嘲諷之色,意味深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秋棠歎服地點了點頭,由衷讚歎道:“娘娘果然聰慧過人!”
清漪問道:“阿煜怎麼樣了?”
秋棠道:“御醫說好在救助及時,毒未入骨,如今餘毒排出,只需再將養幾日便可甦醒。”
清漪如釋重負地點點頭,道:“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