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昨日摔門而去,不歡而散,他表現出的怒氣還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他一定是因爲青綾公主的離去纔會這麼失態,若不是因爲要助我成功歷劫,此時陪在青綾公主身邊的就會是帝君,哪還輪的上元始天尊?因爲我,他們纔不得不飽受相思之苦,帝君對我有怨也是無可厚非的。
即便我能想通,心中還是鈍痛無比,其難受程度不亞於你愛上的姑娘不愛你,你表面裝作渾不在意,默默把這份感情深埋心底,並讓它朝着“我愛你,與你無關”的方向發展,但當你看到她因爲所愛之人而對你冷嘲熱諷時,相信再寬廣的胸襟也抵擋不住腐骨蝕心之痛的侵襲。
我沒有想象中的大度,只能選擇逃避。我沒有把我的計劃告知於帝君,而是隻身一人前往幽冥司。
這次我放聰明瞭,直接去夜錦的房中找他,還未等靠近,就聽到那扇緊閉的房門裡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我有些納悶,自從我下凡起,夜錦就變得有些難以捉摸,舉止也十分古怪,上次是借酒澆愁,這次倒好,直接和人閉門爭吵了起來。我發誓我的目的不是偷聽,只是想在夜錦落下風時替他力挽狂瀾。我沒有聲張,一聲不響地貼住窗臺凝神細聽。
房中的音量居高不下,我聽出來了,那個略微尖細的聲音來自於一個女子,聲線十分熟悉。
“你簡直是在玩火自焚!”女子十分激動,“你想過事情一旦敗露後,你會有什麼下場嗎?”
相較之下,夜錦則平靜的多,“我知道,最壞不過是死而已。”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雖然不知道他們在爭論些什麼,但根據言語的激烈程度,我已經推想到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夜錦,會死嗎?我不敢想象。
女子沉吟半晌,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你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夜錦輕笑出聲,“死而已,有什麼好怕的。我掌管這幽冥司已餘萬年,生離死別見的多了,還會怕死嗎?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最怕的,不過是再也見不到她而已。”
“你本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戰神,與緋寒平起平坐,神界莫有敢不遵從你的,連天君都要敬你三分。這樣的殊榮之下,你卻甘願爲了她被下放到幽冥司,如今又是因爲她,你連命都不要了嗎?!”女子聲嘶力竭地控訴道,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喚回夜錦的理智。
夜錦沒有說話,沉默地應對着她的激憤。
“她有什麼好?哪點值得你爲她這麼做?”女子越說越憤慨,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你難道不知道,從始至終,她愛的只有緋寒一人,即便你爲她付出所有,她也不會愛上你?”
“夠了!別再說了!”夜錦出聲喝止,聲音雖不大,卻寒冷到足以使湍急的流水凍成堅冰。
我震驚地無以復加,從前雖驚異於夜錦“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毅力和決心,卻也只當他對情愛一事不感興趣,感嘆一番就不再糾結,誰知他竟對一個姑娘如此情深意重,甚至到了甘願爲之付出一切的地步,這是一種怎樣的信念?女子的話中還有另一個重磅炸彈,她說夜錦愛着的那個姑娘從始至終只愛緋寒帝君一人,爲何又是帝君?不用想,我也知道那個女子的下場如何了。
帝君說的沒錯,情愛之事從來就不是公平的,並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會有回報,也不是沒付出就一定沒有回報。在這場不公平的競爭中,誰先丟失真心,誰就輸了。我們不能籠統地判斷在這場愛情遊戲中誰對誰錯,帝君沒錯,他只是不愛那個姑娘而已;她也沒錯,她只是愛帝君不愛夜錦而已;夜錦更沒錯,他只是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並且不求回報而已。
女子的情緒逐漸平復,開始小聲地啜泣着,“爲什麼你就不肯看看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我呢?我哪點比不上她了?即便我真的不如她,我自信有一點,絕對勝過她千百倍,她永遠不可能像我愛你這樣愛着你。”
“玄女,你是你,她是她,本就是不同的人,爲何非要放在一起一決高下?”夜錦的聲音也褪去了冰冷,恢復往日的柔和,“你很好,但是很抱歉,感情之事從來就不能用理性來衡量,我不會因爲你比她好就愛上你,也不會因爲她不如你好就捨棄她,你明白嗎?”
說話的果然是玄女,她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自嘲意味,“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讓我死心,只怕你要失望了,你可以不求回報,我也可以。”她頓了頓,充滿了自信的味道,“更何況,我並沒有輸給她,只是輸給了你。”
夜錦苦笑,“玄女,你……”
“你不用再多費脣舌了,我不像你是個傻子,會用自殘的方式來爭取一份遙不可及的感情,我對自己的生命珍視的很,懂得以退爲進的道理。”
夜錦笑道:“那就好,你素來是個通透之人。”
“知道就好。”玄女也嬌笑出聲,之前的陰霾煙消雲散。
聽到腳步聲逐漸向門口靠近,我立即作出反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離開窗臺,停在離房門一丈遠的地方,裝作剛剛到達的模樣。於是,玄女一推開門,見到的就是一張笑靨如花的臉。我咧嘴笑開,熱情地打着招呼,“好巧啊!玄女,你也來找夜錦?”
紫衣仙子一如既往的美麗,只是臉上的溫和被冷漠所取代,她瞥了我一眼,冷哼一聲,徑直離去。
我撓了撓頭,有些不明所以,我是不是哪裡得罪她了?
夜錦這時也走到了我身邊,他有些驚喜,“花洛,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擡頭望着他,桃花眼中眼波盪漾,精緻的面龐美豔絕倫,此時正被喜悅點亮。我呆愣片刻,耳邊依舊迴盪着剛纔他與玄女的對話,心中忍不住好奇,夜錦愛上的那個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但我不能問他,如果真的問出口了,不是就等於把自己偷聽他們談話的事情招認出來了嗎?
他伸出修長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嘻嘻道:“我剛到不久,你和玄女就出來了,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會來,才這麼迫不及待地開門迎接我啊?”
他嗤笑道:“美得你!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蹙眉不語,他怎麼每次都能猜到我的來意?
他似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斜睨我一眼,無限心酸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個沒良心的,哪次來不是給我帶來了一大堆麻煩,我還得任勞任怨地幫你收尾善後。”
我用乾笑來掩飾心中的愧疚,“我哪有你說的這麼膿包,即便算不上是有爲少女,好歹還能幫凡人實現願望吧!”
他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不用猜了,肯定又是爲了那個叫秦漫的姑娘來的,她又提什麼要求了?”
我急忙擺手:“沒有!她什麼都沒要求,是我自作主張來找你的。”
他挑眉,我欲言又止,有些底氣不足。
他急了,一把按住我的肩,迫使我擡頭,“婆婆媽媽的可不像你啊!咱倆誰跟誰啊,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對啊!我和夜錦是鐵哥們,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我把心一橫,問道:“你有沒有辦法可以延長秦漫的陽壽?”
他愣住,我趁熱打鐵道:“她和她丈夫之間有一些誤會沒解開,我不想讓她含恨而終,我想幫她,不需要很久,只要等到她夫君凱旋歸來就可以。”
他拽住我的手,將我拉進裡屋,然後匆忙關上門,壓低聲音道:“萬事萬物都由規律主宰,生死簿上的陰陽更替更是鐵一般的定律,擅自修改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的手被拽的生疼,卻沒有掙開。“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情,我自然知道此事要付出代價,哪怕是折損修爲,也在所不惜。”
他冷笑,“你倒是灑脫,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有精力管別人的閒事,你難道不擔心五百年後的天劫嗎?”
我的心漸漸往下沉,沉聲道:“我當然擔心,可是現在離歷劫的日子還早,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要是不幫她,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他厲聲喝問:“她是你的誰?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這麼做?”
“她是我的朋友!”我大聲道,“朋友之間難道不應該兩肋插刀嗎?如果是我有難了,你不是一樣不會袖手旁觀嗎?”
他凝眉不語,半晌才嘆氣道:“你就知道戳我的軟肋!不是我不幫你,是我真的無能爲力。”
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看來真的是力不從心,我有些絕望,連夜錦都沒辦法,是不是代表阿漫和蕭縝之間真的無法挽回了?
“花神族有一門秘術,用花神淚混合某種東西做藥引,製成靈藥,飲之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具體有什麼效果,我還不清楚,不過助你成功歷劫應該不在話下。”
下凡前,夜錦的那番話突然闖進我的腦中,我眼前一亮,花神淚既然能助我成功歷劫,說不定也能助秦漫度過難關,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耐着性子問道:“夜錦,你說花神淚真的有奇效嗎?”
他不假思索,“那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撇嘴,十分不以爲然:“這奇效體現在哪些方面,又有哪些成功案例,你倒是說說看啊!”
他毫無防備,落入了我的圈套之中,“五萬年前,你們花神族的重華上神曾用花神淚救活過一個奄奄一息的凡間女子,那女子感念他的恩德,潛心修煉,終於修得仙體,成爲凡人飛昇的一個典範。”
我試探道:“你說的那個女子,是不是玉衡上仙?”
他點頭,我恍然大悟,早就聽聞過重華上神和玉衡上仙這對神仙眷侶,卻不曾想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淵源。花神淚可以救命,這不正是我想獲取的信息嗎?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一下花神淚的奇效了。
夜錦覺察出不對勁,陰沉着臉道:“你該不會是想用花神淚來幫秦漫續命吧?”
“聰明。”我由衷讚歎道。
“你別想了,不可能的。”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給我來了個透心涼。
我不悅道:“重華上神可以做到,我爲什麼就不可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是瞧得起瞧不起的問題,你不懂這其中的緣由。”他長嘆一聲,“你當重華上神爲什麼要救她,真的只是善心大發嗎?”
我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他娓娓道來,“重華下凡歷劫時,愛上了身爲凡人的玉衡,後來迴歸神界,他依舊對玉衡念念不忘,但不同族類之間的愛情是不被允許的,要受天譴。天君知道後,雷霆震怒,下旨要將那凡人挫骨揚灰,重華不惜冒着修爲盡毀的風險,替她抵擋天刑。天君惜才,只得減輕刑罰,改判玉衡忍受三道天雷,若能捱過去,就不再追究她的責任,若是就此殞命,則與人無尤。”
我聽得十分認真,只覺心都被揪起來了,緊張問道:“那她挺過去了嗎?”
他點頭,“說來她也是個奇女子,即便是身強力壯的凡間男子,也最多挺過一道天雷,她卻憑着對重華的愛意,順利挺過了三道天雷,不過也只剩下一口氣在了。”
我忿忿不平道:“什麼不同族類之間不能相愛的破天條,明明就是不近人情,還非要說的那麼冠冕堂皇。”氣憤之後,還是十分關心他們的結局,好奇問道:“那他們後來怎麼樣了?”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滿我的打斷,我急忙將食指放在脣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才慢吞吞道:“重華見心愛之人痛苦不堪,心如刀絞,流下了花神淚,然後混合着自己的心頭血,製成靈藥,讓她服下,她才得以起死回生。他們爲了能夠長相廝守,玉衡纔會選擇修仙。”
原來如此,好一段蕩氣迴腸,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凡人的這句話真是真知灼見。
“所以說,光有花神淚還不夠,還要有秦漫所愛之人的心頭血做藥引,才能產生奇效。你覺得一個凡人剖心取血後,還有可能生還嗎?”
我無限挫敗,雙手無力垂下,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光就這樣被活生生掐斷了。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僵在臉上,突然緊緊握住我的肩,我吃痛地擡頭,卻聽他道:“花洛,你不用忙活了,秦漫她,已經死了。”
我大笑,“夜錦,你說謊的技術還有待提高,這樣的玩笑可不好笑啊!”
他沒有配合地回以一笑,表情依舊凝重,“我沒有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就在剛纔,她許願若不能與蕭縝死生不復相見,她寧願灰飛煙滅。”
我的腦中轟隆一聲,用力握住他的胳膊,顫抖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