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真是膽子大!是不是蟄到了?”季老爹幾步走到跟前,一見兒子滿臉包也是心疼,開口吩咐大女兒,“燒熱水,油燈點亮把刺拔了。我去村裡要點兒土藥,一會兒摻點兒蜂蜜給你二兄塗上。”
“好,阿大去吧。”
季冬應了就扯着二兄進了竈間,這裡多了柴火燃燒的光亮,點起油燈比屋子裡還能更亮一些。
季老爹疼兒子,幾乎腳不沾地一般跑去了村裡,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藥粉。季秋也顧不得害怕蜂巢裡是不是還有蜜蜂了,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季禮心疼得直皺眉頭,但妹妹是爲了他好,他也沒有多說。
待得把季禮糊得木乃伊一樣,一家人又對付了一口晚飯就睡下了。
第二日季老爹自己下地了,留下季禮幫着兩個妹妹折騰了滿滿兩罈子汽水原漿,還想送她們進城卻被“無情”拒絕了。
季安早早就燒好了涼白開,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見妹妹到了就幫着兌好了汽水,季家小攤子又順利開張了。
許是過了昨日的新奇勁兒,加者沒了免費品嚐,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季冬有些心急,季秋兒卻是不在意,畢竟天氣越來越熱,賣大碗茶的攤子都不缺客人,這汽水保管也會生意興隆。
不說季家姐妹如何守着小攤子,只說城北的青石巷最裡面有家五進的大宅院。門前蹲了兩隻石獅子,很是威風,代表着這家有人在朝中當官。門楣上黑色的匾額上,兩個燙金大字“方府”,在初升的日陽下顯擺着它的榮耀亦或者榮耀背後的陰暗。
方天朗打了一趟拳,末了接過小廝家平遞過來的布巾胡亂抹了抹頭上的汗珠子,隨口問道,“老太爺還睡着呢嗎?”
家平笑嘻嘻應道,“少爺猜對了,槐院的碧玉姐姐方纔來說過了,老太爺許是昨日趕路疲累,又多喝了酒,這會兒還睡着呢。碧玉姐姐請少爺自己用早飯,中午老太爺醒來必要喚少爺一起用飯的。”
方天朗點點頭,倒是不懷疑這院子裡有人膽敢找藉口擋他見老爺子。不說他這麼多年待衆人不薄,就是老太爺也不可能讓他出了狼窩又入虎穴,這裡的人手必定都是千挑萬選過的。
“那就擺飯吧。”
“是,少爺。”家平衝着院子角落一擺手,很快就有丫鬟提着食盒走進屋子。一樣樣小菜和各色麪食擺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方天朗不知爲何突然沒了胃口,隨便夾了一隻金銀小饅頭,問道,“昨日有人來家裡討銀子嗎?”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應道,“少爺,小的不知啊。難道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要到咱們方家打秋風嗎?”
方天朗擺擺手,吩咐道,“去外院把方勇叫進來。”
家平揣着滿懷的疑惑,趕緊跑去喊了方勇。方勇是整個大宅的護衛首領,平日不但隨同方天朗出門,還常陪他切磋武藝,所以也不生分,進門行過禮笑道,“少爺喚我何事?大廚房蒸了肉包子,兄弟們搶得歡實,我這一過來,怕是回去就要餓肚子了。”
果然,方天朗聽他這麼一說卻是笑了,罵道,“難道少爺我還頂不上一個肉包子了?”說罷,吩咐家平,“再添一副碗筷上來。”
方勇也不客套,坐下來當真大口吃喝起來。
人多吃飯香,方天朗見他這樣也是胃口大開,跟着吃了個飽足。末了一邊喝着茶水解油膩一邊問道,“昨日那個差點兒被我踩到的小丫頭沒來討銀子?”
方勇想起季秋豎着中指的古怪模樣,忍不住笑應道,“兄弟們本來也猜着她會要多少銀子,沒想到人家根本沒來。許是他們知道了咱家的名頭,害怕了吧。”
方天朗聞言下意識擡高了下巴,但轉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冷了臉,“哼,要不要銀子可不是她說了算的。本少爺難道還缺她這幾兩銀子不成?一會你去賬房取十兩銀子給那丫頭送去,省得他們在外邊敗壞連家的名聲!”
“是,少爺。”方勇應了,起身行禮就出去了。待得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是開始發新葉的石榴樹,心裡微微嘆氣。
若說自家這二少爺也是個可憐人,明明讀書習武都要勝過住在皇都的那位大少爺,但偏偏是個生母不詳的庶子。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有哪個主母能容得下一個聰慧的庶子,特別這庶子還很得老太爺的喜愛。所以,自小這位二少爺不是下水摸魚差點兒被淹死,就是走路差點兒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爺早早把他送來這偏遠的甘沛縣,怕是如今早去閻王爺那裡報到了。
也正因爲如此,好好的少年雖然聰慧又俊朗,到底因爲自小沒有親人在身邊,性情難免有些陰鬱多疑。若是將來娶個好女子爲妻,生兒育女,還能改變一些,否則就真是太可憐了。
這般想着,他又搖了搖頭,作爲一個護衛,他實在想多了。老太爺那麼疼二少爺,又親自安排他跟隨護衛,定然也會爲他安排好一切。他只要忠心,盡職盡責就是了…
季冬和季秋忙碌了大半早晨,才賣了半桶汽水,眼見太陽升高,客人也越見多了,兩人都露了喜色,盤算着能不能趕上週大伯的騾車回家。
正這時,方勇就惦着兩隻五兩的銀錁子走了過來。季冬眼尖,幾乎立刻就認出他昨日跟在踩踏妹妹的那個富家少爺身後,於是下意識就把季秋掩在了身後,一臉戒備的問道,“你有什麼事?”
季秋正想要偷偷數數錢匣子裡的銅錢,突然聽姐姐這麼問就扭頭去看,結果卻被方勇手裡的兩隻銀錁子吸引住了。
“這位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吵架的。”方勇雖然同季冬說話,眼角可是一直盯着季秋,這會兒見她白皙的小臉鼓着,一雙大眼灼灼放光,同那林中松鼠見了松果一般模樣,於是忍不住就笑着把銀錁子遞了過去,“我們少爺對昨日差點兒傷了姑娘,很是內疚。聽門房說你們昨日並沒有去領壓驚銀子,這才吩咐我送了過來。”
昨日聽得季安說起方天朗的身份,季家三兄妹就打定主意不要銀錢了。也許方天朗確實如同市井流言裡那般雖然行事不羈但本性不壞,然而季家只是小門小戶,沒有錢財沒有權勢。萬一,連家背地裡卻是狠毒惡劣,表面道歉賠銀,背地裡卻下黑手,季家豈不是倒黴了。所以,方家的銀子怎麼都不能收。
季冬平日爲了護着妹子,強自裝作潑辣樣子,但她畢竟只是個農家閨女,見識短淺,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也不知如何處置了。
倒是季秋眼珠兒轉了轉,從阿姐身後探頭出來應道,“這位護衛大哥,昨日的事說起來我也有錯,過去就算了,沒想到方少爺這般客氣。街坊們傳言方家世代功勳,行事仁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無功不受祿,我也沒受傷,我們不好接這銀子。”
說着話,她又掃了一眼自家的小攤子,笑道,“倒是護衛大哥一路走來,怕是渴了吧。我們姐妹做了一種果味汽水,解渴又涼爽,護衛大哥嚐個新鮮可好?”
方勇常跟在主子身邊的人,怎麼會是笨蛋。聽了這話自然猜出季秋的深意,很覺好笑,倒也有些佩服季秋機智。於是趕緊順杆兒爬,“好啊,正好走路渴了,先給我來一碗。”
季秋一聽,趕緊掙開阿姐的手,麻利的給連強舀了一碗汽水,叮囑道,“護衛大哥,這汽水裡的起泡容易散掉,你趕緊嚐嚐。”
方勇點頭,擡手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原本他還打算着,哪怕這汽水不好喝,他也要贊幾句,到時候把銀子扔下,也算完成了少爺交代的差事。
沒想到汽水入口卻是出乎他意料的美味,酸甜滋味,涼爽通透。別說如今是春日,即便是最熱的盛夏喝上一碗也什麼暑氣都跑光了。
“呦,這汽水味道還真是不錯。再來一碗!”
“好咧!”季秋笑眯眯又舀了一碗,待得方勇喝光還要的時候,她卻是不肯再賣了。
“護衛大哥有所不知,這汽水好喝,但也不能多喝,否則容易打嗝,酸倒牙。到時候吃飯遭罪,您可要埋怨我了。”
方勇聽得這話,對季秋更添了三分好感。畢竟他們之間先前還有些小過結,季秋若是不出言提醒,不但能多賺點兒銀錢,還能小小坑他一把,他也挑不出毛病。但人家偏偏沒那麼做,這就是厚道了。
這般想着,他就把兩隻銀錁子塞到季秋手裡,笑道,“好,這汽水喝得爽快。這銀子你拿着,多了就算大哥謝你的。”
“那怎麼成?”季秋雖然財迷,但也做不出十兩銀子當四文錢收的厚臉皮之事,於是推拒道,“大哥,你給幾文銅錢就是了。這銀子實在太多了,都夠買幾十桶汽水了。”
季冬原本還怕妹妹當真收下,聽她這麼說就放了心,幫腔道,“就是,實在太多了,我們不能收。”
方勇倒是個懂得迂迴達成目的的聰明人,心思一轉就道,“那這銀子就當我給的定金吧,以後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們府裡也沒什麼涼茶解渴,不如就每日買你們兩桶桶汽水吧。以一月爲限,怎麼樣?”
季秋心裡的小算盤噼裡啪啦撥了一通,六十桶汽水也就是三千碗,算起來六兩銀子,雖然自家還是佔了便宜,但總算說的過去。於是就歡喜應道,“那好啊,以後每日巳時末必定送到方家門前。那時候天氣正熱,大哥喝這個解渴祛暑再合適不過了。”